《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73、救赎

　　她又输了，即便下跪求饶，命运依旧不肯给她机会，同样，也不给Jason机会。

　　一个人上前，反剪起杨清瑶的胳膊，她的挣扎像是狂风暴雨下的小草，那么的微不足道，那么的……徒劳。
　　她的一条胳膊几乎被人掰成了有违人体结构的姿势，但她竟然不觉得疼，大概，是断了吧，她想。
　　冰冷的针尖在她的血管上游走，像是一头饥饿的豺狼突然遇见了猎物却流着明晃晃的口水却不知道从哪里下口一般！针尖划得皮肤生疼，却始终维持着一个将下不下的力道。杨清瑶一开始还激烈跳动的心脏，渐渐变得好平静好平静，最后甚至越跳越慢……麻木，或者应该说是“认命”替代了恐惧。

　　屋外的音乐声戛然而止，混血男的心情好像被打断了似的，一脸的焦躁和暴戾，抬起右手的注射器对着杨清瑶手腕处白皙的皮肤扎了下去，杨清瑶在那一刻紧紧闭上了眼睛！
　　打针啊，她最怕打针了。不过打针嘛，疼一下就没事了，死不了，死不了就还有救他的机会……

　　然而，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如期而至，她却感受到一道重力狠狠压在了自己身上，像是什么东西砸向了她，要不是身后有沙发挡着，她怕是骨头都会被压断吧。她倏然睁眼，看到的却是……
　　Jason就像是被抽筋去骨的一具肉壳挡在自己身前，而注射器插在了他的肩胛骨的位置！那装着半管液体的针筒，已经，空了……

　　“Jason！”杨清瑶头皮发紧，又麻又疼，她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惊叫出了声。Jason你犯什么傻？！我欠你的够多了！你这样……我怎么还的清！怎么，还的清啊！
　　杨清瑶害怕极了，一遍遍叫着他的名字，可是她再也发不出一点的声音了。
　　J ason眼睛睁得很大，连瞳孔都放大了，一双眼睛晶亮，带着莫名的喜悦与兴奋，就像是沙漠中的迷路者遇到了甘霖一般，既激动又小心翼翼地一遍遍抚摸杨清瑶的头发。他一句话也不说，呼吸却很急促，每一次抬手都很艰难，却近乎虔诚又疯狂地一遍遍重复着这毫无意义的举动，但他没能坚持几下便浑身抽搐，接着头一歪，倒在了地上。

　　“娇娇，看见没有，这就是你曾经喜欢过的男人，愿意为别的女人去死呢。走，你不是说看上了昨天新出的一款包吗？今天我心情好，你看上的我们都买！”说着，混血男自顾自地起身向外走去，丝毫没有理会林雪娇，真是看不出他哪里心情好！
　　林雪娇乖乖地跟在混血男的身后，出门前回头看了两个人一眼，握在手里的手机紧了紧，最终还是头也不回的跟着混血男离开了。
　　混血男在门外又吩咐了几声什么，两个白人男子若有所思的向门内看了两眼，然后点了点头，接着就锁上了门。

　　锁门前后不过一秒中，但却像一个慢镜头回放似的，在杨清瑶眼前经过。这，锁的不仅是一扇门，还是一条生路！
　　“Jason，你醒醒！Jason，你感觉怎么样？”杨清瑶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伏在地上，趴在Jason身边，她发不出声音，只能做出口型，急切地在心里喊着。
　　她像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拉起Jason的胳膊反复查看……一个，两个，三个……
　　三个带着淤青的针眼在那苍白的皮肤上是那么的残忍。
　　她以前没有留意过，但Jason左臂内侧静脉上三个新鲜的针眼足以说明一切——新鲜的，才注射的！
　　不管他是什么Drug King，不管他到底在生活中扮演了几个角色。他是救过她命的人，是陪她度过暗无天日的混沌时光的人，是一个……真心为她付出不计回报，也不计代价的人！
　　肩胛骨那一针，是肌肉注射吧？她听不懂那些人窃窃私语的“行话”，但她却听懂了“过量”、“高级货”、“挺不过去就死了”、“假死也迟早会成真”。
　　他会死吗？
　　杨清瑶，关心你的人都会死啊！
　　你好好“活着”吧，你罪孽深重，你连死都不配啊，你得先赎罪啊……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往Jason的鼻翼探了探……还好，还好！杨清瑶拖着已然没了知觉的双腿，硬是把Jason扶上了沙发躺着。
　　Jason的脸色很不好，嘴唇苍白，额间有显而易见的细细密密的汗珠，整个人像是在做噩梦一般，时而癫笑，时而低声啜泣，任杨清瑶用尽任何方法，都将他叫不醒。
　　手机没有信号，叫门无人应答，前所未有的绝望像无形的大手，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死死扼住杨清瑶的脖颈。
　　距离地面两米高的位置有一个婴儿拳头大小的排气口，有风，有阳光，是无边无尽的绝望以及还不能倒下的唯一理由。

　　旧金山向来湿冷，地下室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里，正常人都觉得难熬，更何况Jason？
　　一刻钟过去了，Jason没有醒。
　　一个钟头过去了，Jason呼吸很乱，杨清瑶摸着他的胸口，感受到杂乱无章像是失灵了的机器一般横冲直撞的心跳。
　　时间不知道过去了多久，Jason依旧没有醒，但他捂住自己的腹部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身体剧烈地抽搐，唇角有白沫，流鼻涕，呕吐……他很痛苦，特别痛苦，也很狼狈，极度的狼狈。

　　Jason多体面的一个人啊，曾经在校园里，那是一个因为形象上过‘红人榜’的人啊，cityboy的形象是多少人效仿的对象？可是，他有多久没有在意出门时候的发型了？衣服也是随便一套，不再搭配了。如今……
　　杨清瑶摸了摸自己隐隐作痛的心口，她不是没有知觉的石头，Jason如今的狼狈，不正是自己亲手所为吗？她欠他的，还不清了……再也，还不清了！

　　杨清瑶跌跌撞撞地在地下室里摸索了一圈，终于找到了几瓶纯净水，瓶盖上已经积攒了一些灰尘了，杨清瑶只是木然地用手拂去灰尘，白皙柔嫩的手指拧瓶盖拧到红肿，才将那些不知放了多久的水都打开。
　　她跪坐在地板上，趴在Jason身边，把水倒在自己的长T恤上，撩起衣摆一点点替Jason擦干净脸。接着，她一手扶着Jason的头，一手拿着水瓶试图给他喂点水。
　　杨清瑶想的很简单，就是多补充一些□□，加速新陈代谢，把身体里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逼出来。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Jason的嘴唇明显的干裂，也是需要补水的。
　　试了几次，Jason牙关紧闭，纯净水顺着嘴角流淌在脖颈之间，消失在衣领附近。他没有办法喝水啊……

　　杨清瑶紧紧咬住自己的嘴唇，最终，她含了一口水，然后用舌尖轻轻撬开Jason的牙关，然后将水缓缓渡到Jason口中。和水一起进入男人口中的还有她的眼泪。她不愿意这样做，不是因为嫌他脏，她怎么敢呢？她只是……只是会想起那个人。
　　但在一条活生生的生命面前，她的那点儿不再被人需要的真心，原则底线，坚持倔强算什么？她的心，不是石头，不是的，只要眼前这个人活着，就够了。
　　因为离得近，她明显听到了喉结滚动的声音。
　　杨清瑶仿佛找到了起死回生的仙丹一般，认真又小心地就这样一口一口给Jason喂水。

　　烈日灼灼的沙漠竟然有尽头，尽头是绿洲，还有一汪清冽的甘泉，将死的人像是不要命了一般扑过去，攫取着水的甘甜和生的希望。Jason抬手兜住杨清瑶的后脑，拼命的吮吸着，攫取着……甘泉变成了血腥的味道。
　　杨清瑶掐着掌心，紧紧闭着眼睛，不断告诉自己……应该的，这是应该的。
　　……应该的，可是做不到！
　　杨清瑶伸手推开了Jason，她跌坐在了地上。她拼命地喘气，用手背擦掉唇角的带红的液体。她分不清那些都是什么，她只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她觉得害怕，害怕的是那样一种情况下，她脑海中还是那个人的影子。可她明知道不是，她接受不了！她完了，除了他，她谁也接受不了了！她完了！父母的命也阻止不了她堕落的脚步，她，完了！
　　Jason突然开始剧烈的颤抖，嘴里低喃着：“好冷……”那种百虫蚀骨食心的疼痛让他不断地抓挠自己的皮肉，一道道的血痕刻在了皮肤里，而他却像是疯了一般停不下来！
　　Jason只觉得自己时而像是在火山熔岩中深陷，时而像是被禁锢在寒雪冰川之中，身体的承受能力早已到达极限，身体内仿佛有一只困兽正欲挣脱牢笼，呼之欲出。
　　他腾地一下坐起身来，大口喘气，双目在这件昏暗的地下室里漫无目的又迷茫地看了一圈，猝不及防地对上对上坐在地上的女人。他的目光涣散空洞，他看不到眼前有人影，但他知道是她。
　　他有一种毁灭她的冲动，带她一起下地狱吧，那是“家”，她不必再回“人间”，一起沉沦，一起堕落，一起……死亡。
　　一起，只要在一起，那就是美梦啊！Jason手背青筋凸起，喉结滚动着。
　　身上的痛苦早就被疯狂的欲望替代，他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一把攫住那滑嫩的下巴，他的手指在不断收紧，他看清了她眼里的——欣喜？！

　　她在欣喜什么？
　　Jason头痛难忍，手指滑过她的唇角，那让人心底最疯狂的东西——血！Jaosn全身的血液都在沸腾，可他脑子里只有那一双清亮的眼睛，带着欣喜的眼睛。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这双“活着”的眼睛了？
　　Jason掐了自己一把，向后退了几步，膝弯被沙发抵着让他差点摔倒。他难受，太难受了……
　　他控制不住自己黑暗的心！伸手，就可以毁了她，哪怕只剩下躯壳，那都悉数归于自己了。
　　毒/品会给人留下理智的余地吗？怎么可能！
　　Jason人性里的最阴暗的一面也是被他一直小心翼翼隐藏的一面被无限放大。可他却伸出手指，狠狠地抠着，掏着自己大腿上的血窟窿，用他几近疯狂的力气。
　　他不能再错下去了！这是他再次陷入昏睡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
　　……

　　被混血男人戳的两个刀口已经不再渗血，但是地下室这样的环境明显不利于养伤，Jason开始发烧，再下去必然会危及生命！他们没有食物，没有药，只有为数不多的水。
　　Jason还在腹痛，还在呕吐。他撑不下去的！
　　杨清瑶的性子甚是执着，就像义无反顾爱着那个男人一样。她不停地呼叫门外的人，她喊着，求求你们，只要一点消炎药，一点纱布就好。没有食物还可以挨上几天，可Jason如果不退烧，会死的。
　　她叫到嗓子嘶哑，拍门拍到手掌红肿渗血，哪怕被门外路过的一个看守警告威胁还承受了一记重重的耳光，她依旧是坚持不懈，丝毫不害怕惹恼了门外的人会有什么后果。
　　……因为，不会再有更糟的后果了。

　　“拿去。”门被开了一条缝，外面的锁链没有打开，透过缝隙，有人扔进来杨清瑶想要的东西，甚至，还有一条吐司。是林雪娇。
　　“杨清瑶，你别怪我。这是你活该！”好像生怕杨清瑶不明白似的，林雪娇压低声音，她的眼睛红着，语气却充满了不甘与怨恨。
　　她又哭又笑道：“我为什么和Alex谈恋爱？因为我怀了孩子，只能找一个人来负责！我为什么会怀这个孩子？都是因为你！”
　　“我是喜欢闫骏驰，他却总往你宿舍跑，后来我喜欢Jason，他眼里只有你。”
　　“我本来也融入了Jason的朋友圈，以为可以和Jason有点什么牵扯了，你倒好，拍拍屁股和国内那位说分手就分手，说和Jason在一起就在一起？我呢？我的感情就这么轻贱？我就活该被无视？”
　　“我的心也是肉长的啊，这么久以来我就想抓住一个能够依靠的男人，结果呢？我找到了什么人？”
　　“如你所见，他们这种人很危险，不能接触，可是我逃得过吗？和这种人扯上关系我还能有说走就走的权利吗！”
　　“我的人生因为你的介入被彻底毁了，你知不知道杨清瑶！我恨你啊！你算什么东西，为什么所有优秀男人都要喜欢你？而我就注定要和这样黑暗可怕的人为伍？我不甘心！我也要让你尝尝这样的滋味！”
　　林雪娇哭了，咬着唇不敢哭出声。

　　“那么恨我，为什么还给我药和食物？”杨清瑶很平静，因为早就过了害怕的时候了。
　　“你少自作多情。我是……怕Jason死掉！”林雪娇又笑了：“杨清瑶，你脑子清醒点好吗？你害的人还不够多吗？你利用他，把他害成什么模样？ Jason是什么人你知道吗？你了解过他吗？他为了你付出那么多，你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你可真是恶毒！”
　　“像他们这种人，刀尖上舔血，心脏百毒不侵、刀枪不入，是最小心，最谨慎，最懂得自我保护的人了。”
　　“可是杨清瑶，我不得不佩服你的本事，你伤害他多深多重你怕是自己都感觉不到吧，因为你没有心！你太自私！”
　　“Jason为了不让你在这片伤心地待着，他要带你去迈阿密开始新生活。他付出了那么多要和这个圈子划清界限，可你的新生活要很多钱，他不得不去动南加那边的货！”
　　“你知不知道，你来之前，TAN那伙人，就是你刚刚看到的那些人，给Jason注射了多少毒/品？那是会要命的啊！说到底，都是因为你！结果呢？你除了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心灰意冷，你还做了什么？”
　　“他们报复他，我就报复你。你是被捧惯了，我倒是不介意帮你，让你尝尝人间酸甜苦辣！”林雪娇的眼角划过泪痕，大概是因为自己此时身不由己的境遇和Jason产生了更强烈的共鸣；大概是害怕Jason的今天是自己的明天；大概，她是真的很喜欢Jason。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不知道。
　　但现在知道了，他是个豁出命求自己一个安稳的傻瓜！
　　……

　　Jason的情况一直不太好，不幸中的万幸是用了药之后退了烧，目前没有性命危险。
　　只是，毒/瘾发作的时候他会在疯狂和脆弱之间不停地挣扎。疯狂地忍着，脆弱地受着。
　　杨清瑶就这样平静地陪在他身边，她伸手握住他的胳膊，很紧地握着，就像两个没有明天的人还依偎在一起盼希望一般……可怜。
　　算起来，这算是两个人接触这么久以来，相处的最近最久的一次了。

　　“疼……”Jason呓语。
　　“不疼了，不疼了。”杨清瑶揉着他的腹部，替他整理凌乱的头发。

　　“我求求你，别离开我……”
　　“好。”离开？往哪儿走啊。杨清瑶轻轻拍着Jason的后背安抚着他。

　　“不离婚了，好不好……”Jason近乎乞求的声音，夹杂着万分的痛苦，身心都痛苦。
　　“你先好起来。我们一起出去。”
　　……
　　“不离婚，求你不要扔下我，不离婚，不要离婚好不好……”
　　“……嗯，不离了。”林雪娇的话像一把尖刀剜去了她心头一大块。那一块，是她最后的坚持。
　　虽然，她无法再爱上另一个人。但她没有理由再伤害这一个人了。

　　她，不会离婚，她就是他的，甚至，永远是他的。Jason笑了，笑到停不下来，笑到泪流满面。
　　她的同情，她的不离开，是他的救赎。
　　他发誓自己不会再犯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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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