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56、性命

　　“Jason，有话好说。”魏川巡站起身来，迈着长腿，脸上挂着衿贵的笑容走向Jason。
　　“你为什么这么对她？！”Jason上前两步，迎上魏川巡，还带着温度的枪口抵在魏川巡的太阳穴上。力气之大，魏川巡的脑袋随着Jason的力气向后倾斜了几分。
　　“也没拿她怎么样嘛，不过吓吓她而已。再说……”魏川巡顿了顿，居然完全忽略抵在太阳穴上的黑洞洞的枪口，竟然还向Jason靠近了几寸，语气轻蔑戏谑地说到：“吓她的可不只有我，要是她知道了她是怎么样和你结的婚，怕是吓得更惨吧！别激动，你看，现在人都晕了，正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说完，微微侧头，有下颌示意还在地上的杨清瑶，一点也不害怕面前一把上了膛的枪。
　　J冲上前去，眸光斜了一眼在地上痛苦挣扎的山本谷司，没有流露任何表情，只是拾起不远处地上的西装，赶紧给衣衫褴褛的女孩儿盖上。但是……
　　“Jason！她，她在流血！”J不怕鲜血，但是最怕女人的血……他的爱人就是死在那样一个冬夜，死在他的怀里……一身的鲜血！
　　Jason瞬间收起枪，几乎步履蹒跚地冲到了杨清瑶面前，仿佛每走一步，都有无数的利刃在割着他的筋脉！
　　他尽可能温柔地抱起地上的女孩儿。怀里的人眉头紧蹙，很不舒服的样子，双眼紧闭，卷翘的睫毛速速抖动，像正在经历一场噩梦一般那么不安。惨白的小脸在灯光下似乎变成了透明，连平日里嫣红欲滴的嘴唇都失去了颜色，整个身体都在微微发抖，冰凉的像没有了温度一般。她的额角有一大片淤青，淤青的边缘还有一处凝着血珠的伤口！
　　Jason屏住呼吸，生怕任何一点响动都会干扰到他捕捉到杨清瑶微弱呼吸声音的瞬间，Jason的心，在这一刻仿佛停滞了一般，窒息般的难受。
　　然而，视线随着J的手指，看到的一幕却是让Jason那颗窒息的心脏被人死死掐住又一点点地用烧红的刀片凌迟的一幕——杨清瑶雪白的小腿上，一道鲜活的血迹正在从上往下地躺着，一滴滴地染红了地毯……她，到底哪里受伤了？她……她！
　　Jason将地上的人打横抱起，紧紧地箍在怀里，也不知道是太过用力还是太过害怕，他抖得厉害，噬血的念头在他脑海中叫嚣着，可他却不得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气若游丝的她，下身在流血……他们……对她做了什么！她……会死……不是心死，是身体，是盛放灵魂的身体啊！
　　路过魏川巡的身边，Jason顿了一下，冰冷的话语从咯咯作响的齿缝里流出，声音几乎都不连贯，如同断裂的冰棱一点点砸向冰面。
　　——“从此以后我们两清，别再来招惹她。”Jason疾步离开，他想跑的，他要和时间赛跑的，可是他的腿好重，他的力气好像突然被人抽走了……他恨死了自己！他后悔了！如果不是自己私心作祟，如果她和那个男人在一起，她就不会变成这副模样！他口口声声地说眼前的那群人是恶魔，可他呢？
　　他是原罪！他就是原罪！生而为人的原罪！
　　……

　　魏川巡玩味地勾唇：“两清？呵……”
　　J眼睛眯了眯，想起他失去的曾经，于是收回目光，淡然的从魏川巡身边经过，留下一句：“山本谷司的大动脉被打穿，支持不了多久。”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为了职业的荣耀，为了坚定的信仰，个人的情感和利益已经不重要了，连此生最爱的人都因他而死，更何况是其他？
　　J自认为不是一个伟大的人，做不到为了国家为了事业抛弃所有，所以，只能选择让自己被抛弃，才能了无牵挂继续前行。今天这么做无非是断了追查K6洗白的证据链，可是，那本就是极其末枝微不足道的东西……但他今天一定赢得了Jason的信任吧，这笔买卖划算啊！
　　魏川巡虽然是个脑科医生，但是基本的医疗常识还是有的，给山本做了简单处理，打了个电话找人把山本送去医院。
　　而那个一开始狂妄□□的人，中枪之后鬼哭狼嚎，现在已经是发不出声音，奄奄一息，像个垂死之人。
　　“K6……”魏川巡拿出一方手绢，擦了擦手上的血迹，让后嫌弃地扔在了地上。
　　看来，这个Jason没有想象中的简单啊，魏川巡心想。
　　原本，他以为Jason只是一个有黑料的“普通”大学生，没想到极有手段，悄无声息的做掉了杨清瑶的身份信息，时间之快动作之隐蔽已经超过魏川巡的想象。而且J居然会为了Jason那样的人和他们不惜撕破脸，有趣啊……看来他要除掉的人又多了一个。
　　Jason的存在似乎从“合作伙伴”变为了一种阻力。只要他存在一天，要让杨清瑶备受折磨满带遗憾地从这个世界消失，就变成了不可能。
　　可是，他的时间不多了，有一个他期待已久的好消息快要成真了，可是在这一瞬间，他有希望那一天慢一点来临。因为——他必须在那天到来之前解决掉所有的“麻烦”，不然……
　　魏川巡插在裤兜里的手，使劲攥住手机，操作手术刀的手掌很饱满又特别的白。骨节粗壮的的手指在手机壳上来回摩挲，尽管是一个倾注了温柔的动作，但那无意识的力道似乎能搓开那薄薄的屏幕。魏川巡的眸子暗光流转，思忖了片刻后编辑了一封邮件。
　　——【最后一个月的时间，你们那边必须要有大动作，不然我不保证还能配合你们。】
　　信息发送成功之后，他迅速的清空所有记录。把善后的事情交给Muller和酒吧经理，自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的一样走出门去。
　　……

　　Jason抱着杨清瑶上车，发现她的情况十分不好。他试图轻轻唤醒昏迷的女孩，可是女孩一动不动，脸色苍白的吓人，而且，好像很难受的样子，蜷缩成一团，像只煮熟的虾子，看的让人心痛。Jason一遍遍抚摸女孩耳边碎发，一遍遍轻声呼唤她的名字，可是女孩一点反应也没有。
　　离家最近的医院走高速也要30分钟，这是Jason生命中最难熬最漫长的30分钟。Jason大脑一片空白，视线却早已模糊。
　　他抱着怀里的女孩穿过昏暗的停车场，向医院大厅跑去。
　　杨清瑶的身子冷的更加的可怕，嘴唇不停的颤抖，连带身体也抖动不停。他手部贴合的杨清瑶冰冷的腿部皮肤，突然传来一股暖流，很暖很热，但是……但是潮湿又粘稠。他明明知道那是什么，可他一厢情愿地骗着自己。
　　医院大厅灯火通明，他从黑暗跑向了光明。那黏连着自己手指的粘稠液体瞬间无处躲藏，他要骗自己的最后那点希望碎的片瓦不留！Jason的瞳孔瞬间紧缩，心跳如雷……
　　杨清瑶，Roxy你怎么了！你醒醒！你为什么流血？！为什么一直流血！Jason的脚步再也挪动不了半分，他就像是被钉死在绞刑架上的囚徒，修长笔直的双腿轰然倒塌，直直跪在地上，磕出一声又闷又沉的响。
　　他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只剩下死死盯着杨清瑶的腿部，颤抖的手指泛着惨白的色泽，而后一点点地掀开那件灰色的西装外套……
　　血！腿上都是血！！哪里来的血！！！他把西装外套再掀开一点……白色的底裤早已看不出模样，是那里，果然是那里！下半身都是血！！！
　　“Help！Help！”Jason从未经历过如此的绝望，撕心裂肺地大声惊呼，可是喉咙却像是被浸满醋的纱布堵住了一般，他发不出任何声音！灭顶的悔恨和滔天的愤怒在撕扯着他脏污的灵魂……他这辈子都原谅不了自己了！
　　……
　　手术室的灯一直亮着，Jason无法让自己冷静，停不下来颤抖。
　　……

　　“柳婷婷，你是不是好久没有见到杨清瑶了？！”Alex躺在床上睡不着，脑子里还想着今晚的那一幕，最终坐起来给柳婷婷发了条信息。
　　这些日子，Alex真是让那个林雪娇烦得要死，现在一看到林雪娇，Alex就觉得气血上涌，恨不得给她一棒结果了她！怎么自己当时酒后坏事，上了这么个恶心的女人，还偏偏怀了孕，怀了还流产，要不是因为觉得那点愧疚，真是不想搭理这个女人一分一毫，毕竟，那是一条活生生的生命啊，怎么能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于是，Alex不仅一次告诉自己，忍，只要林雪娇不做太离谱的事情，忍就好了。
　　可今天也是实在忍不住，就想着喝酒解愁，结果愁还没开始解，就看到Jason抱着一个女孩儿从一个包间里冲了出去，那个女孩儿身上遮盖着一件明显大了很多的男装西装外套，整个人像个断线木偶一般，没有一点生气，手臂和头都低垂着，要不是他一眼认出Jason，多看了几眼怀里的女孩，他一定不会认出那个就是杨清瑶！
　　可是就算现在，他也不敢相信Jason抱着的就是杨清瑶，一连串的疑惑压迫的他睡不着，给Jason打电话也不接，他身边可能也就柳婷婷和杨清瑶算得上熟悉了，所以打开微信，找到柳婷婷决定问问看。
　　“你们都那么关心她？”半天，柳婷婷才回了一条 ，看起来语气也不太好。
　　其实，柳婷婷已经想明白了许多，只是心里还有一口气憋着，这件事说到底和杨清瑶并没有多少关系，只是自己爱上了一个薄情的人许多年罢了。只是，她不知道如何挽回这段友情。
　　杨清瑶这个死没良心的，平日里像牛皮糖一样粘着她，现在这么久一个信息也没有，大概也不需要她这个朋友了吧。所以，现在柳婷婷的语气不好，不是因为还恨杨清瑶，而是觉得杨清瑶这么久也不联系她，真是把她当做过眼云烟了吗？
　　“我今天好像看到她了，在酒吧。她好像出事了。”
　　“啊？！她怎么了？！”柳婷婷从床上腾空坐起，心脏咚咚跳着。
　　“作为朋友我觉得自己其实挺混账了，她被劝退以后就消失了，以前她对我们那么好，她家里出了事……挺惨的，我竟然……我今天在酒吧看到她，但是不确定，Jason抱着一个受伤的女孩儿，我觉得很像她……”
　　“什么！她被劝退，她家出什么事？！”柳婷婷呼吸一窒。她刻意屏蔽了所有与那三个人有关的消息，如今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一些，可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那个女人在和许敬恺分手之后还遭遇了这么多事！
　　柳婷婷突然很害怕，自己曾经对她说过的气话，会不会是把一个深陷绝境的人向深渊里又推了一把！
　　“Alex你真行！又跟哪个女人撩骚呢！……”林雪娇情绪激动地抢过Alex的手机。
　　林雪娇扫了一眼，冲着Alex阴阳怪气道：“哟，柳婷婷啊。你找她干嘛？怎么，杨清瑶休学了，你上课没乐子了，又打人家室友主意了？！”林雪娇身体力行，很好地诠释了什么叫歇斯底里，胡搅蛮缠。
　　电话那头的柳婷婷半天不见Alex回复，打电话过去也没人接，她心里越想越慌——杨清瑶……出什么事了？受伤……受什么伤了？她觉得头皮发麻……

　　“你不是觉得我是个窝囊男人嘛，对我这么强占有欲？我告诉你，要不是看在那个孩子的面子上，休想我跟你多纠缠半分！”Alex说完就要夺回手机。
　　“呵……你真行！Alex！”说完林雪娇把手机扔在Alex身上，跳上床背对着Alex躺下，用力拽过被子蒙住头。
　　“疯子。”Alex被飞过来的手机砸的胸口生疼，捡起手机，重重的摔上门。剧烈的响声，震的被子里的林雪娇，身体一颤。她眼睛紧闭，双手紧握，指甲重重的掐进掌心的肉里，努力地调节呼吸……
　　“Alex，你算个什么东西？！不过就是我林雪娇排遣寂寞的提款机，出来混的谁没个搭伙过日子的床伴儿？哼……”
　　林雪娇倒还真说出了一个事实，那就是人在异国他乡，的确很需要一个能互相支持陪伴的伴儿，当然，床伴也是伴，没感情，有□□关系和金钱利益，有时候也不是多大的利益，可能非常的普通，比如，省个房费，蹭个车，甚至是不想一个人吃饭之类的理由。
　　Alex很郁闷的坐在书房里，拿着黑屏的手机，怎么也打不开，心里更是郁闷了。想着明天一早又要面对林雪娇，就一个头两个大，真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
　　难道，真因为一个从来没有来过这个世上的孩子，就让自己这一生陪葬了吗？Alex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一开始和林雪娇相遇，只觉得她性格泼辣，现在相处下来，岂止是泼辣，简直就是跋扈，自私，无理取闹。Alex自以为的担当，第一次在林雪娇这里有了退缩……
　　电话打不通，柳婷婷又给Alex发了好几条信息，都犹如石沉大海。她想都不用想，肯定是他家的母老虎作妖，可是这话说一半，也吓的柳婷婷不轻，哪怕Alex说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杨清瑶……不过，自己确实很久没有她的消息。甚至，拉黑了她！许敬恺，他知道吗？好像，她也拉黑了许敬恺……要不要给许敬程说？可是，说了有什么用？让他去关心别的女人？还是转告自己的弟弟，疑似前女友出事了？
　　而且他们都在国内，真是天高皇帝远，怕是处理起来也有心无力。
　　柳婷婷想了想，给Jason打了电话，发现只能转接语音留言，根本打不通。这下，本来对杨清瑶不理不睬，决定天各一方天各一方的柳婷婷开始慌了。刘雅言的电话没人接，于是她给叶菲打了个电话……
　　……

　　叶菲看着手机里的照片，胸口砰砰地跳着。最终她选了两张照片发给了刘雅言。
　　一张是杨清瑶穿着酒吧制服端着酒水进入VIP包间时敲门等候的样子，另一张，是魏川巡衬衣领口扣子敞开，独自一人大步离开包间的样子。
　　两个人没有同时入境，照片里也没有其他人同框，可是，照片里的包间是同一间，而且叶菲说她陪客户一共在酒吧里呆了两个小时，她看到了杨清瑶进去，看到了魏川巡出来……
　　叶菲站在医院楼下的墙角里，冲着被阴云挡住的月亮，重重地用后脑砸在了墙上。
　　……

　　“艹，好你个杨清瑶！！！亏得老娘以前那么维护你，就算和魏川巡这个鬼男人莫名其妙谈恋爱，又莫名其妙分手，你这是在做什么呢？！”刘雅言捏着手机的手指关节泛白，异常地愤怒。那是一种因为背叛而感到的愤怒，这种背叛感来自杨清瑶，和魏川巡无关。
　　杨清瑶，你这是在报复我吗？因为我谈了个恋爱，找的男人坏了你的好事，让你分手了，你就来拆散我们，拆散还不算完，还这样恶心我。行，你们两个狗男女都和我无关，我刘雅言以后理你们半分我就是个傻缺！刘雅言暴脾气，可是人心单纯直爽，所以，有时候，难免脑子不够用，被一些信息误导了还不知道。
　　……

　　医院里，走廊上静静地响着时钟的滴答声，宛如生命流走的声音，阴森，悲凉。
　　昏迷的杨清瑶被推进了病房，Jason焦急的来回踱步。拿着厚厚一摞病例单子，整个人脑子都是懵的。
　　——妊娠六周！
　　是那个男人的孩子！杨清瑶才19岁，这个月才满20！她还是个孩子，就要怀孕？而且，这个孩子还没了！上帝啊，你还有没有一点同情心？为什么坏人可以活的那么舒心，杨清瑶这样一个好姑娘要在短时间内经历这么多许多人一辈子都不会经历的痛苦？！
　　他知道，她还忘不掉那个男人，可是这一次，该死心了吧？妊娠六周，谁也不知道，包括她自己……那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流淌着她的血液的小生命！她……不可能接受这样一个残忍的现实的！
　　Jason痛苦地挣扎着，这是一个让她对那个男人彻底死心的机会，但同时也会反噬掉她仅剩的生命……
　　杨清瑶缓缓睁开眼睛，刹那间清晰的疼痛让她紧紧闭上一口气，尤其无法忽视的是小腹，特别特别的胀痛，像是铅块砸穿了她的身体。
　　杨清瑶眨了眨眼睛，看着雪白的天花板和墙壁，突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医院。手臂用力，想要撑起上半身，小腹传来的剧痛让她又无力地重重跌回到床上。尽管她轻飘飘的身子只发出了一点点响动，可还是让还在混沌中的Jason回过神，因为心虚，Jason手里那些病例差点掉在地上。
　　Jason突然发现自己可以淡然面对生死，可是无法淡然面对杨清瑶的再受一丝一毫的伤痛了。一直认为自己是造成她所有不幸的源头，原来，他连这个做“恶人”的机会都没有啊……那个男人才是伤她最彻底的人，他该庆幸吗？
　　呵……悲哀！
　　“谢谢你，又麻烦你了啊……”杨清瑶的声音很弱，说完就是一阵急喘。看着Jason握着自己的手，她没有力气抽回来，也不想动了。
　　昨晚意识停留的最后一刻，是在酒吧的包间里，被那个变态日本男人捆住按在椅子上，灌了好多好多的酒，各种各样的酒。一想起酒，杨清瑶的口腔肠胃里自动补充了酒精的味道，让她忍不住作呕……
　　后面的事她不记得了，不过也无妨，不用想也能猜测个七八分的。是Jason救了自己吧，又一次呢……欠的太多了，怎么还啊……
　　“啊，你……你喝多了，那个, 那个，对，就是来来输液，输液的……”Jason受不了自己，就是个傻子也知道他在说谎，没想到他一个说过无数谎言的人，居然有演技差到如此地步的一天。
　　“我都记得呢……你都看到了吧？让你看笑话了。”事情发生了，就不可能逆转了，她再愤怒再忧伤又能怎么样？她无能为力了，好像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着命运一次次地击倒她，用更残忍更意想不到的方式击倒她。
　　她，好像快要站不起来了呢……心，已经太麻木了，她感觉不到心痛，也感觉不到绝望，可是眼泪，却毫无征兆的一颗颗滚落下来。
　　她很平静，连流泪都是那么的平静，异常平静……这种平静让Jason很害怕，如同走在一条看不见前路的钢丝绳上，摇摇欲坠，忐忑不安，又惶恐难捱。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有什么离开了，但又一时说不清到底是什么。
　　“都记得？！你别哭你别哭……”Jason慌忙的替她抹着眼泪，拿着病例的手却悄悄放在床下。他心痛也心慌——她听到魏川巡说的那些了吗，知道身份和假结婚的事情都和自己有关系吗？有听到医生说的那个孩子吗？这种脱离掌控的感觉真的是太不好了。
　　“我要洗澡，我好脏啊……”杨清瑶按住Jason停在自己脸颊上的手，拿起来轻轻地放在一边，而后扬起头，凝眉闭眼，努力让自己不要有任何的情绪。
　　她告诉自己，哭一下下就可以了，因为再哭，他也看不到，他……也不可能会接受一个彻底脏了的自己吧。毕竟，他连一个萧北北都不能容忍呢……她，不敢奢望了，唯一放不下的只有父母了。
　　“啊？不行不行，你现在不能碰水。”Jason虽然在美国长大，可是为了杨清瑶学了不少的中国知识，甚至知道了什么叫坐小月子，所以这个时候肯定不能洗澡。
　　“不能碰水？”杨清瑶一怔，随即垂下眼睫扯出一个苦涩的笑。下身好痛啊，小腹又坠又胀，还特别特别的冷，好像身在前面冰窟之中，从头冷到脚，从里冷到外……已经被毁的不能碰水了吗？杨清瑶麻木的心脏到底还是再一次痛了，这一次是为了自己。
　　Jason仿佛会读心术一般，立刻读懂了她脸上的情绪。他抓住杨清瑶冰凉的小手，放在自己也并不怎么暖的掌心中反复揉搓，试图给她一点温度。
　　Jason抿了抿唇，终是开口道：“我昨天想去看看你，找了一圈没找到，幸好，昨天他们当中有一个人和我相识，出门遇见我聊天的时候发现了里面的人可能是你，于是我们冲进去救了你……你除了被他们灌了很多酒，他们还没有……你，你放心。”
　　放心？放心什么呢……她身上的感觉做不得假的……杨清瑶抽回自己的手，嗫喏出一个字，“脏……”
　　“清瑶，真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没有把你怎么样，你很好，真的，我发誓，我以后会好好保护你，就算你躲着我，避着我。我不能再让你经历这些可怕的事情……”否则，我会无法面对你的。
　　我也求求你，千万别在对我说任何感激的话了，我很怕！怕自己杀了自己，更怕……自己信以为真。
　　“A13号病人家属，病人的消炎药配了三天的量，您还额外需要消炎药和止疼药吗？另外，最近一个月要禁止性……”查房的实习医生还没来得及说出最后两个字，就被满眼警告和狠厉的男人扣住肩膀推出了病房！
　　杨清瑶最近只是因为突发状况太多，容易走神而已，但是她又不傻，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要吃药？还有为什么医生话没说完Jason那么大反应把人带走？于是她试图起身去门口看看两个人到底在说些什么……可她根本没有力气起床，整个人像是被扔在岸上的鱼儿，任何的挣扎都是徒劳，最终，她摔在了地上。
　　……

　　“你在干什么？！”Jaosn整个人被吓蒙了，杨清瑶蓝白条纹的病号服裤子，又渗出丝丝血迹，Jason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人拧住狠狠转了几圈，疼的无法呼吸。
　　眼前这个伏在地上的女人真的是他的死穴，血，他不是没有见过，甚至，自己的双手也沾过，可是，只要是杨清瑶就不行，哪怕是一点小伤口他都慌的要命。更何况是现在这个情况！
　　杨清瑶一手捂着小腹，脸埋在另一条胳膊里。身体剧烈地抖动着，小牙死死咬着唇瓣才不至于因为过于痛苦而喊出声来！孩子，什么孩子？她……怀孕了，是吗？

　　谎言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被血淋淋地摊在阳光下，只不过有的早有的晚罢了。
　　她听到了？她在说什么……声音好小啊……他听不清楚，她在说什么胡话呢？她在说胡话呢吧！孩子，什么孩子……确实是有孩子，她和那个男人的孩子。她，知道了啊。
　　Jason一把抱起地上那杯痛苦与绝望的气息紧裹住的女孩儿……她崩溃了，他失控了。Jason狠狠地吻住杨清瑶杨清瑶苍白的唇瓣，依旧是想象中的那么软，那么香，只是好凉。
　　他，无法压抑自己的欲望，无法禁锢自己的痛苦，他终于明白了，是什么在离开……是她的体温，是她想要活下去的力量，是那个曾经倔强地想要和命运抗争的女孩儿，正在离开！
　　漫长的吻，像是两个在绝望中的人互相取暖，互相熨帖受伤的心一般。可是只有Jason知道，他很需要她，而她，即便在这个世界轰然倒塌的瞬间，依旧，不需要他！
　　一个紧闭双眼，一个紧闭嘴唇。
　　一个紧闭呼吸，一个紧闭内心。
　　这个吻，一直延续到Jason把杨清瑶重新放回到病床上也没有结束。他吻着她，用这些日子所有的思念，不甘，心痛，悔恨，担心以及深情和温柔……一直大手压住杨清瑶的肩头，让她动弹不得，而另一只手伸向呼叫铃，快速且有力的按下。
　　她刚做过清宫手术，又流血了……如果上帝给他一个机会此生能实现他一个愿望，他曾经幻想的种种都比不过“她活着”这三个字！尽管，自己为了得到她，让她受了很多原本不该承受的伤。
　　“OMG! You cannot do that! leave her along!”(天啊！你不能这么做！快放开她！)主治医生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从医这么多年，还第一次见到有男人这么饥不择食不管不顾，自己的太太刚结束清宫术，还在病床上这般虚弱，怎么就能兽性大发？这是什么男人，就这么控制不住自己的冲动？身边的护工甚至冲上前去想要拉开这个看起来还挺帅结果是个禽兽一样的男人。
　　Jason终于清醒了几分，他放开了她，仰头看向白的刺眼的天花板，重重地扇了自己一个耳光。他颓然地退了几步，跌坐在沙发上，双手掩面双肩颤栗，让人不知他是在哭还是在笑。
　　“Mrs. Yang, Do you need help ”医生关切地询问。并时往杨清瑶手心塞了一张纸条，是刚刚背对Jason的时候悄悄写下的。上面写着，“如果遭遇家庭暴力，可以就医的时候在手上画一个黑色圈当做暗号求助。”
　　被家暴的女性，打斗不敢在公共场合直接求助，因为害怕遭受更严重的报复性打击。所以美国很多的医院在给妇女尤其是孕期妇女做检查的时候，会在丈夫陪同之前与孕妇进行一段单独聊天，用来了解当事人是否需要外界援助。杨清瑶是直到这个的。
　　可杨清瑶唯有苦笑……她的孕期，在她甚至都不知道的时候，悄然开始，荒唐结束。
　　许敬恺，你知道吗？我怀孕了！意外怀孕！我真的要谢谢你！你就这样一走了之，我只剩一败涂地！可是，我没有脏，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不……我和别人结婚了，你不会原谅我了……
　　我是不是太厚颜无耻了些？我曾经幻想过在有你的，我们的家里，养育一儿一女呢！这个孩子尽管是意外，可它只不过是我提前收到的想要的礼物，是这样的，对吗？
　　可是，我把它弄丢了！我没有责任，没有担当，我守护不了自己的父母，我给不了你想要的爱情。甚至……连这个意外的小礼物，我都不知道它来了又走了！你，更不会原谅我了吧？
　　……

　　医生离开了，可医生的话却像尖刀刻在她的心脏上。
　　“怀孕了你不知道吗？怎么可以这样不负责任？虽然，这是您的私事，我无权过问和提出自己意见。可是，当你孕育一个生命的时候，我还是觉得你应该先明白责任的意义。”
　　“如果你有酗酒的恶习，需要强制戒除，我可以为您提供相关援助机构的联系方式。”
　　“妊娠6周3天，宝宝已经有了胎心了！”
　　“外力撞击是流产的直接原因。可是你的孕酮值太低，这就意味着这个胎儿本身发育就有问题。身体底子太差，精神压力大，饮食不规律，营养缺乏都是原因。”
　　“另外，根据你的病例，你曾服用过大量的抗生素，消炎药以及安眠药，在你刚怀孕的时候……这个胎儿迟早都会流产。”

　　有时候，你陈述的事实，和你的经验之谈，却是杀死别人的一把刀。
　　医生没错的，这样的年轻人，他每年不知道要接触多少，甚至有些人还是瘾君子，就这样为人父为人母，就算生下健康孩子，也无法给他们一个健康成长的环境。医生也不是故意带着有色眼镜看待二人，只是，他看过太多这样的悲剧，最可怜的就是孩子。
　　可他并不知道这番话对于一个被生活接二连三的打击快要搅弄的魂飞魄散人来说，意味着什么——她第一次有了轻生的念头。
　　她黑白分明的漂亮眼睛里，一片黯然。黑漆漆的瞳仁像是黑洞，空洞，木然，凄凉。
　　Jason大步上前，一把将杨清瑶的小脑袋按入自己的胸口，他知道，她再也承受不住一点打击，这会要了她的命，她会垮掉，会死掉的！
　　这样的事实，出现在毫无准备的她的面前，鲜血淋淋。她怎么办？为什么一个如此美好的人，如此善良的人，要经历一次又一次毁灭性的打击？
　　……

　　病房的门留了一道缝隙，一个黑色的身影停留了好一会儿，此刻，一闪而过。
　　“别怕，别怕，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Jason慌了神，只能徒劳地重复这几句简单原始的安慰。实在是太心疼了，也正是因为他是陪她经历这些风雨的当事人之一，所以他明白，这个时候，无论说什么都无法安慰到她。只有时间，漫长的时间洗礼之后，也许这份伤痛可以被淡化，但是，却永远无法被抹平。
　　因为，那个孩子的父亲是那个男人，一个住在杨清瑶心里，扎根在她骨血里的男人，任何人都代替不了。中国有句老话——解铃还需系铃人。
　　“愚人节的玩笑，一点也不好笑。”许久之后，杨清瑶喃喃地自言自语道。
　　而后，她的世界一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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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差18个字就一万字~给自己的倔强鼓掌~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