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4、交集

　　“停！”看着Jason向自己走来，杨清瑶急忙出声。
　　“不要动，就在那儿别动！”说罢，她迅速转身跳进阳台里，而后垫脚又从阳台边露出一个毛茸茸的头顶，每一根头发丝似乎都写着难为情。“不好意思，你太近……不方便……”那声音里有明显的慌张。

　　“杨清瑶！赶紧从阳台进去开门！”柳婷婷笑着半命令似的指挥着。
　　她心说，这丫头，活宝似的，倒是凭空给自己乏善可陈的生活添了不少滋味。

　　然而，杨清瑶一个“停”字，像一根冰冷刺针生生扎进Jason的脑仁和血管，差点让他本就不怎么顺畅的呼吸被堵上唯一的出路。一瞬间他似乎清醒了不少——是啊，他离她太近了，于他，于她，都不是什么好事！

　　“你们这是没带钥匙？”Jason忍着因冲动带来的后怕和慌张，熟练又自然地扯出一个带着几许温和的笑。他倚着墙看着柳婷婷，状似无意地寒暄。可只有他自己知道，此时此刻这堵冰冷的墙是他所有力气的来源。

　　柳婷婷还没来得及收起笑意，她看了看对面的男人。只是这浅浅的一眼，便让她那一对秀气的眉毛微微蹙起。有人识人凭感觉，有人识人凭气味，而她柳婷婷对于识人有自己的一套，靠的是几乎被具化为数字的信息。
　　也正是这一眼，让柳婷婷心中生出几分异样，而这种异样多少带着一些……不舒服。
　　柳婷婷脑子转的飞快。对方身高188左右，整个人偏瘦但没有丝的羸弱，像是隐藏在密林深处的一株挺立的植物，以一种隐秘与夺目，压抑与希望的极端矛盾存在。

　　今天Jason没有戴墨镜，一张五官立体的俊脸很有辨识度。眉毛很浓，嘴唇略薄，显得英气硬朗。额前碎发若有似无的遮着他的眼睛，一双桃花眼笑起来像是一潭深水，乍一眼是轻柔和善的眸子，但细细瞧去却没有任何的波澜，准确说来，是没有任何的情绪。

　　是了，这双眼睛……他在笑，那笑容像是一张画皮连弧度都是精心预演过的，可他眼睛却是带着来自深渊的……忧和怨。
　　柳婷婷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像是成百只小虫从脚底向上爬——若不是她也是人前带着面具过活的人，那双眼里的情绪真的太难被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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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来，进来！”不等柳婷婷再细细咀嚼这种“不舒服”和异样，杨清瑶便从屋里打开门，探出半个身子愉悦地冲她招手。
　　柳婷婷快步走进门去，与Jason擦身而过的时候，不着痕迹地笑道：“是的，没带钥匙。”

　　“我来吧。”Jason抢先一步，十分轻松地捞起地上的纯净水和杂物便踏进门去，仿佛他的绅士有礼，热心随和是本能一般。

　　“又麻烦学长你啦。”杨清瑶笑着看向Jason。
　　那笑容着实晃眼，Jason立刻侧脸避开——他很矛盾，想要靠近她，但不想毁了她。
　　须臾间，Jason就面色如常，他看着杨清瑶：“就谢谢吗？你是不是忘记我叫什么名字了？”
　　“哈哈，抱歉抱歉，是忘记了，叫什么来着？Alex、Brand、Chuck、David……”杨清瑶佯装认真又费力思考的模样让Jason唇角一展，这淡笑中带着微不可查的宠溺，他回道：“你是从A到Z猜一遍？”
　　“逗呢，Jason学长的大名我怎么能忘记？记得门儿清，大恩大德没齿难忘的那种！”杨清瑶一对儿月牙眼像是长了倒钩，在Jason的心里一寸寸刮起了皮肉，生出了一股莫名的潮热——那是久违的鲜活血液在流淌。

　　“好吧，让我再正式做个自我介绍，我叫Jason Wu, 你们的学长。”Jason笑着转身将门外最后一箱饮用水抬了进来。

　　“口天吴？”柳婷婷收拾着堆了满地的口粮，将问题抛给了Jason。
　　“大概是武术的武？不太清楚。”Jason语气含混，很明显，他并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

　　柳婷婷眉心微微一蹙——一个人，出于什么样的情况会连自己的姓氏都会这般模棱两可？即便是很早就定居国外，也许会忘了自己本身的语言文字，也许会忘了自己原本的饮食和习惯，但总不至于记不清自己姓什么吧？
　　除非，这个Jason Wu，要么来自一个对中国文化完全陌生的家庭，要么是他和父母之间的关系淡薄如纸。
　　柳婷婷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心里却悄然竖起一道防火墙。

　　“他是ABC，很早就来美国了。”杨清瑶笑着将小手往柳婷婷肩头那么随意一搭，适时地打破了逐渐转冷的气氛。
　　正如柳婷婷心中所想，即便是ABC，也会有连自己姓什么都如此模糊的情况？杨清瑶自然是也捕捉到其中的微妙。但有些事情真的没必要太认真仔细，调查户口的行为只会发生在最亲密的关系中，一面之缘的关系真没必要。

　　杨清瑶这并不算高明的解释却是最恰当的解围。但这话落在Jason的耳朵里却难免生出了另一层意思。
　　“你居然记得！”对于杨清瑶能说出自己的信息，Jason很是欣喜，就像……他是她特别的存在，所以才让她印象深刻。可他知道那是自己的“自作多情”，但这样的一厢情愿让人回甘。

　　“嗯，新时代的活雷锋必须记得。”杨清瑶顺手拿起两瓶水，递给了Jason一瓶。
　　“新同学，你们还需要买什么东西，或者有想去的地方吗？”Jason转移了话题，随手拧开瓶盖递给了杨清瑶。
　　杨清瑶微怔，随即笑着晃了晃手中的矿泉水瓶，只见她费了些力气拧开了瓶盖，接着仰头喝了一口，舒服地眯起了眼睛。
　　Jason有些失神，他看着那修长的脖颈，柔媚的曲线，颈间微动最是勾人，让人忍不住想要去反复摩挲那滑动的温度和美好。
　　可偏生，杨清瑶无声的拒绝，一笔一刻地在他面前隔了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她，不需要他的照顾和殷勤。
　　Jason悻悻地收回手，猛地灌了一大口水，像是很洒脱无所谓的样子。

　　“学长都这么热情吗？”柳婷婷笑的和Jason如出一辙，“那正好，我们家小丫头要买的东西还很多，不如学长给点意见去哪里买合适呀”
　　“唉，大柳，难道你就没有要买的？说的我像什么都没带似的。”杨清瑶戳了戳柳婷婷的肩窝，语气嗔怪，却有着说不出的信任和依赖。
　　柳婷婷回了一记“你可不就什么都没带，自己心里没点儿数”的眼神，唇角向下一撇道：“对，下次回家你看看是不是脑子还在家里也没带来！”

　　Jason将二人的互动看在眼里。心道，柳婷婷是个防备心很强的人，既然她都能在这么短时间里被杨清软化了，那么自己……也不算是意外了。
　　他失笑，打了个响指：“走吧，我有车，带你们去买东西，在这儿开车是必须的，不然去哪里都不方便，你们还需要做的事情有很多，最好在开学之前都处理好，没有熟人带路，自己还不知道折腾到什么时候。”
　　“先不要拒绝，你们的生活用品肯定还不齐全，电话卡也没有，当地的银行卡也需要去申请……” Jason一连串的理由让杨清瑶频频点头，觉得学长考虑的十分周全，果然是过来人，经验丰富。柳婷婷这头也不得不佩服Jason，这一段话说的这么义正言辞，仿佛他就是来雪中送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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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近的超市是沃尔玛，继7-11之后让二人再度兴奋。

　　锅碗瓢盆、日化用品、床单被套、简单吃食……女人对于购物似乎有着天生的热忱，不管是名包首饰还是柴米油盐，就跟攥在手里的钱很是烫手似的，越快甩掉越好。
　　何况这二位在家也是养尊处优惯了的，对于“精打细算”、“合理规划”没有什么概念，尤其是杨清瑶。
　　总之是有的没的，但凡是觉得可能会用上，哪怕仅仅是眼熟的东西，两人都毫不犹豫的放进购物车，非常直观的给Jason演示了什么叫做“扫货”。

　　Jason开的是自己的车，一辆黑色野马四座跑车，空间不说多么宽敞，但他近一米九的个头在车里也不至于憋屈。可此刻，采买的东西将能车内填的不留一丝缝隙，两个姑娘紧紧巴巴地窝在后座，一个身上抱着三大桶爆米花，说是怕压。另一个则有些头疼的抱着一只电饭锅直直望着窗外。
　　Jason的视线在后视镜上扫了扫，不禁想起刚刚购物的经过——这事他第一次和女孩儿逛街，也是第一次认认真真看了货架上的商品，第一次意识到光是一袋大米就有那么多的品类，也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体会什么是“生活”。

　　他记得，杨清瑶买的床上用品是芥末绿色的，上面有一点白色的叶片状印花，像她名字一样清爽纯净又带着一点点小小的妖艳悸动。
　　她买的浴巾是浅粉色的上面带着樱花，Jason心里默默想着，她可能很喜欢樱花，她的耳钉也是樱花造型的。
　　她应该不喜欢吃甜的，拿起一盒甜甜圈，看到表面的糖浆的时候她撇嘴了，十分嫌弃的放回原处，生怕多拿一会儿糖浆就会到她手上。看到旁边有海盐味道的爆米花倒是十分欣喜。
　　她必然是热爱生活的，拿了一套菜刀砧板锅碗瓢盆还有一本食谱，似乎想要学做饭。
　　她喜欢植物，她还买了好几包花种子，应该是打算回家种的。
　　她只喝脱脂牛奶，也许是为了维持身材，她的身材已经很好了，还这么自律……
　　杨清瑶，杨清瑶，Jason的脑子里快要被这三个字填满了，那个粉嫩嫩，甜丝丝的漂亮姑娘，明明遥不可及却又沾染了一身的人间烟火。

　　——“风神奇菲尔垂着和煦的暖风缓缓的把她送到岸边，粉色，白色的玫瑰花在她的身边飘落，果树之神波摩娜早已为她准备好了红色的新装，碧绿平静的海洋，蔚蓝辽阔的天空渲染了这美好、祥和的气氛，一个美的和创造美的生命诞生了！【1】”
　　不知怎的，这样一段话就随着傍晚的微风吹进了他的心里。爱与美之女神阿芙罗狄忒的样子就在他眼前与那朝气蓬勃的女子交相重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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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实上，杨清瑶买绿色的床单是因为她觉得白色太素，棕色太丑，蓝色太爷们儿，剩下的只有绿色可选。
　　她买粉色樱花浴巾是给柳婷婷的，粉色浴巾里还裹了一条绿色浴巾才是她的，因为她喜欢所有东西成套出现，床单被套是绿色，浴巾也自然要是绿色。至于她喜欢绿色？她这人什么都喜欢，随意的很！
　　杨清瑶不喜欢吃甜的？是，但栗子蛋糕是她的最爱，裹满焦糖酥脆的爆米花她也甚是喜欢，她只是更不喜欢油炸的东西而已。
　　杨清瑶确实是热爱生活，不过她买那一堆不是为了学做饭，她做饭很拿手，而买菜谱纯粹是为了认识上面蔬菜的英文名称，因为她觉得这几天下来，教科书上的英语用到生活上真是“没个卵用”。
　　至于花种子，她也确实喜欢种花，不过更喜欢别人种好花自己来欣赏，因为不管什么花她都能养成普通绿植，这都算是她经手盆栽里命大的。绝大多数的盆栽都是被她养成了论周活的草本植物。所以自打杨清瑶意识到自己有“辣手摧花”的能耐后，就只养绿萝。就这绿萝，每三盆都能有一盆让她养的要死不活。
　　她只喝脱脂牛奶，而且每天最多一小杯，是因为她乳糖不耐受，不是为了保持身材。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运动，流汗太难受。

　　神话之所以是神话大概是和现实相去甚远，杨清瑶不知自己在某人心中已然成了阿芙罗狄忒式的存在，而那个人却彻彻底底迷失在这神话的泡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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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饿了吗？”Jason总是知道如何“雪中送炭”，仿佛那个不善与人打交道的Jason只是他塑造的形象之一，此时的这个人才是他原本的模样。
　　杨清瑶点头，她是真的饿了，况且她正好想要请Jason吃一顿饭算是偿还人情。
　　在饥肠辘辘的现实面前，柳婷婷也从善如流的点头。

　　“想吃什么，涮羊肉可以吗？”Jason拿出手机似乎在搜索当地一些比较出名的中餐厅。
　　“涮羊肉”三个字可谓是直击灵魂，听的这二位眼睛放光了，好像饿狼一般。柳婷婷虽然一心只有涮羊肉，但她还是不得不佩服Jason“看人下菜单”的本事。
　　杨清瑶也好不到哪里去。涮羊肉，那可是家的味道啊！带着寒意的日落配着一锅子热气腾腾的羊肉，再来一口小酒，人生一大幸事！

　　“我知道一家涮羊肉还不错，好像有一部挺火的中国电视剧还在那里取过景，人挺多的，你们想吃的话，我们这会儿过去。”Jason一副当地万事通的样子，他用的是征询的语气而不是让独自外出的女孩会产生抵触的邀请。

　　“请问这位同学，您还是个ABC嘛，对我大中华的饮食文化很是精通啊，您祖籍哪儿的啊，也好涮羊肉这口儿？”车子启动，柳婷婷倒是不怕Jason会干出拐卖妇女……呸，少女这种高危行为，但一个人能如此精准拿捏对方心理需求，必然不会是“无心之举”。

　　Jason虽然和土生土长当地人一样，对这里每一寸土地都了然于心，不过这些和中国有关的东西，都是他头一天晚上做了通宵功课查的——只要和她有关的信息，他都愿意去收集去学习。

　　他开始变了，变得不像自己所认识的样子，眼里有她的影子，心里记得她的习惯……就好像做她喜欢的事，走她走过的路，这样就会有相似的话题，迟来的相似经历——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就会有所重叠。
　　Jason能感受到自己那颗死寂已久的心脏外，那些斑驳着霉灰的外壳开始簌簌剥落。
　　她从遥远而来，来到自己身旁，她就静静站在那里，他的心里便烧起了一把熊熊烈火，暖了，亮了，充斥着说不尽的满足。
　　这或许，是一见钟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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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希腊神话
不猜，电视剧是《小爸爸》。涮羊肉店是真的。哈哈。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