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208、圆缺

　　人多的地方向来不缺故事，甚至，事故。
　　比如看春晚，第二天人们谈论的绝非是这个舞蹈精妙，那个魔术新奇，小品有深度，相声多诙谐。一双双眼睛看的是，这个歌手破音走调——嗯，这个歌王名过其实，该走下神坛了！那个相声的包袱其实是老梗了，炒冷饭，江郎才尽！你看你看，那个舞者摔倒了，完了，肯定会上央视黑名单……
　　又比如一场晚宴，如果是平平顺顺的没有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那这场晚宴总会显得不完整。
　　……

　　第一夫人梅尼.华盛顿访华行程结束到了尾声。在华逗留一个月，去华南，去西北，看敦煌壁画，拜南海观音……此去种种，也到了归去的时候。
　　今天算是私人的践行晚宴，规模不大，规格不小。安保包括媒体都是层层把关，但正是如此，盯着看“故事”的眼睛会更多，更聚精会神。
　　第一夫人一袭中国风服饰登场，一出民间访问愣是能炒出“中美人民一家亲”的调子。当然，梅尼夫人访华的服饰全程由浅渊赞助这一点就足以让人浮想联翩，杨清瑶身世，和加州州长及其夫人的渊源又被拉到台面上大谈特谈。以至于，最后浅渊品牌持有人杨清瑶和第一夫人私交甚笃都被人传的有鼻子有眼。
　　你看，第一夫人专门和杨清瑶握手了，两个人还相谈甚欢！镜头锁住二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纤纤素手与总统夫人内敛风华，保养得宜的手掌相握足足有半分钟之久，期间，二人嘴唇翕动，笑意盈盈……
　　人人都在赞叹杨清瑶涅槃重生，风光无限，还一路有贵人相助，简直羡煞众人。
　　当然，有人说，你看，人家家的女人有颜有钱还有登天的关系网，许敬恺什么好的都得了去，真实羡慕不来。
　　也有人说，肚子那么大了不在家相夫教子，到处蹦跶没一点嫁人的觉悟。
　　好的坏的，酸的苦的都让人说尽了，却没人知道，总统夫人含笑说的却是：“杨小姐，才华出众，美貌卓绝，但心计却未免太重了些！”
　　“容貌易逝，才华出众的人如过江之鲫，若有所谋，不用些手段和心计，怎能如了梅尼夫人的眼？”杨清瑶不卑不亢，对梅尼夫人的绵里藏针不退半分。她早就知道梅尼夫人会选择浅渊合作并非自己的设计有多么的超然，梅尼夫人大可以选择一些一线国际大牌合作。所以杨清瑶“审问”了萧北北，得知是许敬恺从中斡旋。而就在几个小时前，许敬恺也坦诚，自己用了一些小手段，让第一夫人选择了浅渊。
　　既然是许敬恺使用了手段，如今面对梅尼夫人的一番指责杨清瑶断是没有辩解的道理。
　　“孕晚期了？精力倒是足。”梅尼夫人句句机锋，甚至带着几分厌恶。
　　杨清瑶倒是不急不怒：“我们的合作并不伤及夫人的利益，反之为您赢得不少好感度，双赢之事，夫人何必计较旁枝末节？”
　　“双赢？呵……还有脸和我谈双赢？”梅尼夫人的手，下意识的用力几分。杨清瑶脸色微变，但只是稍纵即逝。
　　“看来梅尼夫人对我太太甚是喜爱，握着手这么久也舍不得放开？”就在此时，许敬恺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杨清瑶身后，以一种占有和保护的姿势将杨清瑶揽入怀中。这男人看似在笑，眼里的刀锋确实丝毫毕现。但他身边的是刘乔安，是梅尼随性团对的一员还是极为重要的一员。梅尼随之将目色里的攻击悉数转嫁到了刘乔安身上。
　　刘乔安却是以柔克刚，她笑着向梅尼夫人敬酒，嘴里说到：“承蒙夫人对我先生的照顾……”最后二字，被刘乔安拖的绵软悠长，带针带刺。
　　“既然是合作，图的就是双赢。我额外再签一笔订单，让你此行锦上添花，如何？只是梅尼夫人，你和那个人的秘密我务必会好好守着，那么，我觉得维持现状就挺好，您觉得呢？”许敬恺四两拨千斤，丝毫不给梅尼夫人半点上风。
　　……

　　事情要从束禾开始怀疑James教授说起。
　　束禾和许敬恺说起自己的怀疑，她肯定James教授数据作假，发表的论文根本没有科学依据支撑。许敬恺只要结果，其他的事情与自己无关，但Jason并不这么想，他从欧洲回来后，便一直动用K6“前朝遗老”调查James，他不是没调查过James，否则怎么会有他儿子的犯罪记录？但这一次他挖的更深。
　　James是梅尼·华盛顿的大学师兄这不是秘密，但James这些年来所有的科研经费大部分都是华盛顿家族支持的，而他的科研目的就是为了政治服务的工具，是一场又一场博弈中或大或小，或有用或无用的筹码……而这一次的实验，就是为了新任总统票选时获取令人歌颂的“仁心仁德，在对外战争的当口。这件事却鲜少有人知晓！

　　一个造假，一个明知是假还要大肆宣传，目的为何再清楚不过。目的达到后，随意找个由头停止了这项研究实验便罢。可事情偏偏被Jason的威胁打乱，Jason拿走了没有临床试验过的药，无论会引发什么后果，总之不会是他们宣扬的那一种——杨清瑶成了证明James和梅尼夫人同流合污的证人和证据！
　　James是想瞒着的，可坐稳高位的华盛顿夫妇时刻盯着自己的痛脚，自然也一目了然Jason的所作所为，这笔账定然就要算在了不同党派的Frank头上。毕竟，高位者要找一个平头百姓的麻烦怎么也说不过去，但摁死Frank就可以拔起地下泥，将Jason的嘴彻底堵住。
　　Jason的行踪正是白直木暴露的，他先一步下了棋压了注，虽然等不到看棋局的结尾，但他笃定了许家会因此风雨不宁。
　　周梓昂出现是另一个变数，James被威胁过一次，面对第二次威胁自然“从善如流”地随意糊弄了周梓昂，可周梓昂并不信他，如果是没用的药他就当吃了捞了个面疙瘩吃了了事，可如果这药有问题呢？
　　Jason在查James，周梓昂同样在查，Jason查源头，他查的是去向。James在转移实验室，向南横跨半个美国。没做亏心事跑什么？周梓昂很难信任旁人，他情愿自己去试一试，可他没想到这是“唯一”的。
　　幸好都是假的。
　　从根源上就是假的！
　　但无论真真假假，正如白玉璃所说，Jason被盯上了。

　　说起来还要多谢白玉璃的“急不可耐”，想必白直木告诉她这件事是要她守着他期盼的结局，可她一股脑全都倒了出来，这反倒成了许敬恺他们今晚占了和梅尼夫人一较高下的先机。
　　毕竟，当时梅尼夫人用浅渊作为访华指定服饰，是许敬恺用名和利交换而来的，可名利这东西今天你可以给，明天换做别人也可以。只有利害关系才是稳妥的。

　　白家父女被捕那晚，杨清瑶和许敬恺谈了很久。
　　她说，Jason得回家。既然他已经被许廷瑞叫了“敬森”，那么“许”这个姓也是迟早要给回去的。白直木的事情闹这么大，要瞒着许廷瑞一辈子不可能。Jason不仅要回来，还要由许敬恺稳稳妥妥地把人带回来。
　　杨清瑶对许敬恺说，你是别人眼中的什么人我不管，可你是我的树下少年，是我画中人，是我初见的欣喜和初遇的自然心安，我迷恋你，爱你，庆幸与你相遇相知，也怨怼过你。可是没有你的那些日子，心中再迷雾波澜，再酸苦曲着，雾散了，我还是会想起你，你不仅是我19岁的怦然心动和心花怒放，也是我十年的岁月流淌，更是我未来的执手与共。
　　她说，许家重要，许敬恺最重要。
　　杨清瑶那话说得急，如珠玉落盘，叮咚急促扰神思，而后缓缓凝心语。
　　那时她还说了，浅渊是她的心血，但一百个浅渊比不上许敬恺的一根手指一寸短发。所以，她请求她心中顶天立地的男子务必要平安归来，她和他们的孩子等他带回团聚的消息。
　　一切都过去了，一切都会好起来。
　　什么恩怨情仇都放下了，就做一家人吧。
　　是白真休变为白直木的故事让人唏嘘，还是罪人相继伏法伏诛让人释然？谁也挑拣不明白，理还乱。不如做一回糊涂人，珍惜眼前。
　　那一刻，杨清瑶的话如同添薪烈火，将许敬恺的一颗心烧的滚烫沸腾，澎湃的水沫儿翻滚满溢却又被她的眼角的泪珠儿扬起一瓢冷水止住他的盛喜狂欢，他的感动知足，又忽冷忽热，只觉时盈时亏……一颗心似是淬火的琉璃遇水，霎时蛛网密布，裂痕清晰可见——因为她的滚烫无畏的爱，又因为她选择原谅和她口中的那“一家人”！

　　Jason被盯上，周梓昂被人截住也是迟早的事情。政客是最容易出尔反尔的一类人，什么承诺信义，都是入嘴不吐骨头的主儿。所以这一趟，只有许敬恺去，而周梓昂必须暂时在国内。
　　对于这个决定，周梓昂没有出声，他只是与许敬恺并肩站着看着洒满月光的庭院，看着苹果树亭亭如盖又一年。周梓昂说：“喂，你这一去，把我和你老婆丢在这儿，能放心？”他心里说的却是：我真的没关系，生死有命，我无所期待，护着我做什么呢？给自己添堵何必呢？
　　许敬恺只是抬手勾住周梓昂的肩道，“怕什么？那摩托车据说也挺贵的，你扔在路边让人偷了，人景获说什么了？有人惦记着你，你顾者自己的事儿吧。”周梓昂登时脸色一沉，十分不喜听到这个人的名字。
　　许敬恺又道：“你推荐的这个医生不错，拿捏人心又准又狠，不简单啊。”许敬恺拍了拍周梓昂的肩膀，看向了他：“既然看了心理医生，就别半途而废，继续看吧。不管过去如何，我不在的这段日子，婉婉你帮我多照顾着点儿，甄美妮那边我还是不放心，虽然她消停了，还有半年合同到期了就不再续约，但……婉婉的一点儿风险我都承受不起，你知道么？”
　　周梓昂一肚子话被许敬恺最后一句嘱托堵回了嗓子眼儿里。
　　却没成想许敬恺还没个完！“对了，景获非要和我做朋友，他说他对这里不熟，问我哪儿有卖木棉树的……我看他该不会是想要承包一片山头给你种吧？！”
　　“你滚吧，许敬恺，你这嘴人姑娘怎么受得了的？！别跟我提那人！”周梓昂终于是怒不可遏——他做过最错误的决定就是去看心理医生，叫那人险些窥探了内心去。
　　骂归骂，夜半无人，听着蛙声虫鸣，周梓昂借着月光看向自己的手。那是一双比月亮还要白的手，他明明白白地看着自己苍白的掌心和青紫的脉络。曾经，他也是白纸一张，也是出生就被众人羡慕的“名门富贵”。可他一个人活着，许多年不让任何人走进自己的世界，却生生防不住有那么两个人占了他的位置。
　　那两个人告诉他，他们信他。那两个人做的是，陪他，护他，让他出走这光怪陆离的世界许久后还能回头，让他可以如木棉树一样能过一个春夏。周梓昂再往自己的手掌瞧去，那掌心纹路斑驳，像他半生混沌；他的掌心苍白，像极了第一次见到这个世界的颜色，又像，从来不了解这个世界的样子；他的掌心不知何时被自己掐的血痕累累，如同他每次一不小心就把彼此弄得遍体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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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敬恺去楼下拿炖好的玫瑰牛奶血燕，他有些失神。
　　他想，他和婉婉用了多少力气和运气才走到今天，好不容易人生圆满，来日可期，可命运真是爱开玩笑，似乎不厌其烦的给人锦上添花，却又总爱的把雪中人的唯一炭火踢翻打碎。
　　教人记不住几出比翼双飞事，却总是将繁华浮世置于生死面前，让有情人站成两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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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敬恺，你来一下。”厚重的嗓音让人惊觉今晚的月亮可是看透了千百年来聚散离合，用阴晴圆缺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悲欢痴怨。
　　书房里，许廷瑞示意许敬恺坐下。他从抽屉里拿出另一枚镯子放在桌子上。“这事儿，还没完吧？”
　　许敬恺漫不经心搭在小桌上敲击的手指一顿，但他并不惊讶许廷瑞的疑问。如杨清瑶所说……迟早的事。就算许廷瑞在家庭生活中有那么点儿傻白甜的意思，但他毕竟不是一般人。
　　许敬恺不出声，等着许廷瑞发话。
　　“那孩子……我第一眼看着亲，第二眼这心里……疼。你们要骗我，要诓我就是怕我这老头子再犯病，道理我懂，都懂。”
　　“但是小恺，我可以不去追问事情怎么会是这样，但我无法不去想！只要一想，我这……”许廷瑞苍劲的十指重重地按了按眼睛，“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认出来了……自己的孩子，就是隔了二十五年又怎么样？那双眼睛和你一个模子我怎么会不认得啊！你长相占了我和你妈一人一半……你没见过你爷爷，那孩子隔代遗传了吧……太像了啊！怎么认不出来！”
　　“可我不敢想！”
　　“你们不愿让我知道，我可以继续装作不知道，为了家和万事兴嘛，是不？好，我装糊涂，我继续糊涂下去！可是小恺，你能不能告诉我，他……是哥哥还是弟弟？”许廷瑞悲恸的声音把月亮都惊回了云里。
　　“爸，您别激动。”许敬恺起身两步跨到许廷瑞身边，拍着他的后背给他顺气。须臾后，他低低地说了声，“哥哥。”
　　“他对瑶瑶没有恩，反而你们有过节吧？”许廷瑞猛然抓住许敬恺的手，眼神混沌浑浊、仓惶忐忑，血丝弯弯绕绕，像心里的不敢言说，不可细想。
　　“爸，婉婉是最委屈的一个，可她……不在意了。”许敬恺磨着后槽牙说道。
　　“所以你这次去美国，是要找他，找J……敬森，我说的是吗？我不管你们之间有什么问题，哪怕是天大的矛盾，你把他平平安安带回来，带回来我给他在外头置办宅子，不与你们打照面行不行？小恺，算爸求你，算爸自私，那是我身上的糊涂账，我却要你和瑶瑶埋单，对不住，对不住你们啊！可是……他怎么长大的？我这些日子一直在想，那是我的孩子，我错过了他25年……你们不让我知道的事情，我不问，我不去查好不好？！小恺把人带回来，让他回家，让我另一个儿子回家！”
　　“许敬程是谁，我不问。”
　　“那孩子，他该姓许，叫许敬森，他……怎么丢的，我不问。”
　　“你们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我不问。”
　　“你们三个都是我的儿子，都是许家的孩子，一个都不能少，一个都不能少啊！”
　　“我对不起素馨，如果不是我迟到，这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可那孩子要是回不来，我怎么和你妈交代？我百年后没脸葬在你妈妈边上啊！”
　　“爸，我会带他回来，婉婉也是这个意思。我们毕竟……是一家人。”许敬恺拿起桌上的锦盒捏在手里，“这镯子给他的吧？您先收好，等……您自己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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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距离再远，分别再久，有牵绊的人便终会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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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