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84、聚散离合

　　白玉璃千算万算没想到他拿给白直木的视频竟然是一段混剪的动画片！真正的动画片，七个小矮人和葫芦兄弟从此过上美好生活的动画片！
　　白直木简直气笑了，他毫不留情地弯酸讽刺白玉璃。“玉璃啊，你这个女儿当的，真是处处给我丢人！”既然二人都是心知肚明的，有些“事实”自然也不用一字一句都讲明白了。白直木索性和敞开了和白玉璃“交心”，他睨了一眼电视屏幕里那头顶葫芦的小人儿，笑的老泪都快出来了。“你说你这脑子，还想要许家那小子？”
　　白直木揩了一把老泪：“我早跟你说过，别想了，那是个短命的，你不想守寡就趁早断了念想。可是……你想玩儿便玩儿，怎么让人给耍的团团转呢？你要真是我的种，我还真是……不敢当啊。”
　　“爸……我……”
　　“玉璃啊，你说说看，这么久了，几年了啊，你都干了些什么，干成了些什么？除了给我添麻烦，你都做了什么？！”白直木摆了摆手打断了白玉璃的辩解，他呷了一口茶神色骤变，他轻嗤道：“许敬程用一半儿不听你的了，你费尽心思搅和杨家，结果呢？人坠海没死，心脏都被子弹穿了还没死，不但没死，人还和你‘志在必得’的人感情好的不得了……你倒是比我想的有耐性的多啊。”
　　白玉璃垂着眼睫，白直木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烧红了的烙铁死死按压在她的面皮上，又烫又太疼，还留下一个个永远无法磨灭的耻辱痕迹！
　　“许家三个小的，一个都没事。你有那么多机会去解决你的‘情敌’，人家还涅槃重生，活的好不风光，你以为你拉下水了戚家、作践了周家、往死了坑白默宇他们就能就范？呵……玉璃啊，你是单纯呢还是心太贪？不过不怪你，我也心贪。”
　　“说吧，你还有什么东西可以拿出来，可以让我和你谈‘父女’二字？”

　　白玉璃的牙尖狠狠磋磨着自己的唇瓣像是不知疼似的，直到血腥的气息充斥了她的口腔，她才抬起头来。白玉璃的眼睛猩红，瞳仁黑沉不见一丝光，她说：“爸，你的目标还没达成，蒋华新随时会反咬你。我可以帮你争取时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
　　白直木不置可否的挑了挑眉毛，等着白玉璃继续说。
　　“我是过街老鼠，您也不过是个泥人，我们现在和那边就像是竞赛，比的是时间。许家您爱怎么处置怎么处置，但不能便宜了他们，包括那个女的！”
　　白玉璃的眼睛从白直木的脸上划过。她突然发现过去的二十年她是真的很少见这个“父亲”，以至于他的脸看起来都那么的陌生、模糊。白玉璃眯起眼睛想要看清楚白直木的脸，那张以前和以后都是自己“父亲”的人的脸，可任她看的仔细，却怎么也看不懂，看不透，甚至……看不清。
　　无论何时何地，白直木总会习惯性地在最快时间里坐在阴影里，他的身前像是有一张毛玻璃隔着他与任何人。白直木山根低陷、颧骨无肉，明明是在嘲笑她可他脸上竟然没有任何表情，五官极其模糊。她找不出任何一处能记住，无论看多少眼。
　　白直木就像是装在陶罐里的水，可以是任何形状却也只有一种形状。可白玉璃怎么也想不到从头至尾只有这么一个深不见底的男人，不能去信的男人会是自己的靠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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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话说了还没有几天，白玉璃就改了主意。
　　她要报复，要折磨，她要痛快。所以她决心用张家来替白直木转移蒋华新带来的麻烦。白直木也觉得颇有趣味，没有当下同意却也没有立即否定。
　　毕竟他还要扭转白氏的颓势，是个费心费力的活儿。如果白氏不能翻身，拿什么和许家较量呢？
　　白直木再次故技重施，这一次的主角从白默宇换成了蒋华新，他极力撇清和蒋华新的关系。有理有据让人不得不信白家的掌权人也有被人蒙蔽利用的时候。而与此同时，白家还有一件十分“高调”惹人眼球的事情，那便是罗馨儿在白直木的陪同下去医院产检。
　　罗馨儿有孕，白家当家人当即捐出巨额善款，成就了白直木在逆境中爱家护妻的的形象。
　　只是从来没有人拍到白直木本人，罗馨儿几次产检都是白直木的车送她到楼下，而白直木全程在车上等罗馨儿去了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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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完正月十五，年节便真正意义上的结束了。
　　刘雅言不得不返校，她向学校申请了一学期的休学，可她的父亲坚决不许她在国内逗留，这也是白默宇的意思。白直木名下的白家和白氏不过是一张披着河清海晏纸皮的疮痍，脓疮开始溃烂流脓了，纸皮撑不住多久的。那对自以为是的父女不过是在某人的眼皮下的跳梁小丑。
　　不是不报，是要以牙还牙，连本带利地讨回来。因为许敬恺已经确认了白直木就是“八仁”！还因为胡天柔告诉白默宇，白直木是白默宇的爷爷白喜中救治并收留的，而过去近四十年的时间里白直木做了无数次整容手术，所以他的面皮虽然依旧丑陋，但早已不是骇人的鬼模样。
　　胡天柔回老家找“证据”，她藏了很多年却没想到还真的有机会能用上。白默宇依旧维持着和胡天柔不睦的状态，胡天柔时不时还是会没羞没臊地找白直木说情，为的就是把白直木这老□□在温水里慢慢泡着……
　　所以刘雅言必须走。白家迟早要变天，虽然和白默宇已经无关了。可白默宇只要一想起杨清瑶的遭遇，心里就止不住的后怕。白玉璃和白直木都是疯子，他们不管复仇的路上会牵连多少无辜性命，而他白默宇，不敢拿刘雅言赌。
　　白默宇偷偷跑了一趟刘雅言老家奉城，登门拜访了刘雅言的父母。花花公子收起纨绔浪荡，那张嘴若是走了心，是任何人都难以招架的。第一个沦陷的便是刘雅言的母亲。老刘很是想不通，心里憋着劲儿。他索性在白默宇返京后第三天也拎着行李箱跑到了北京，他要亲自送刘雅言回美国！但这话他不能说，若把那对脑子发热的年轻人逼急了，就算白默宇不出尔反尔把名分坐实了，自家那个虎丫头也会原地把人扑到要给人生猴子！到时候他不认也得认，吃亏的横竖都是他！
　　出发去北京前，老刘特意发了一条朋友圈，只对白默宇可见。照片上是他年轻的时候十来块散打冠军的奖牌。
　　可老刘的心被刘雅言毫不留情地击碎了。他舟车劳顿的从老家跑来北京，又拎着行李到了机场来送女儿，结果自己手心里捧大的闺女就拍着他的肩膀说了四句话：
　　“咦，老刘，你怎么来了？”
　　“带着行李？出差么？”
　　“别太想我，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哈哈哈哈……爸我会每天给你视频电话的，爱你哟，老刘。”
　　“还不走么？几点的飞机？别误机了啊。”
　　让老刘面色崩溃的最后一根稻草便是刘雅言川剧变脸似的，在调侃他之后，转身抱着白默宇哭成了狗。说的话极其不堪入耳！说什么舍不得，说什么还没好好在一起就分开了。还几分委屈几分警告的让白默宇不许移情别恋，不然打断他的腿……
　　老刘拖着行李箱的指节咔咔作响，他恨不得空手白拳当场分开这对狗男靓女，可他那铁拳在意念里挥了好几个回合却在现实里愣是没找到下手的间隙。
　　结果到了刘雅言过了安检，两个男人像是两棵苍松一般，笔挺的站着，没有人先挪动一步。
　　“岳父大人，几点飞机，我送你吧。”
　　“咳……拐个弯儿国内出发，有什么送的。唉，你叫谁岳父呢，啊？年轻人做事不要那么急，该谨慎就谨慎点。”
　　“那准岳父大人，我送您去国内出发那儿吧？”
　　“不用！”怎么可能，他和刘雅言一趟飞机，他上哪儿国内出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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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老刘佯装接了一通并不存在的电话，十分威严地对白默宇说到，“言言的妈妈说想我，离了我吃饭不香，我这就是出差也不安心，回去了，你也回吧。”
　　白默宇：“……”您刚刚并没有在通话中……
　　“你自己也小心点儿，别让言言担心，等事情过后，你们自由发展吧，嗯，就这样，快走快走吧。”说着老刘抬手梳理了几下自己根本就没有乱过，也所剩不多的头发，顺带拍了拍白默宇的肩膀，看年轻人脚下一个打晃，随即一脸得意道：“年轻人身体素质还需要锻炼，啧，别让我老刘家的优秀基因到你这儿跟个鸡秧子似的。”说罢，老刘跟突然找补回什么似的，笑的格外春光明媚，脚下跟使出了凌波微步一般，哼着小曲儿离开了。
　　白默宇揉了揉自己的肩头，连自己都未察觉他在笑。他心说，刘雅言真幸福啊，他真幸运。他突然知道那女人身上天不怕地不怕的虎劲儿是从哪儿来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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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离开，就有人回来。
　　时隔二十年，再一次踏上中国的土地，男人墨镜下的桃花眼有些茫然，也有些酸热。茫然这片土地给自己的陌生感，热的则是这片土地上那些即将见面的熟人。
　　Jason回来了，是许敬恺的安排。虽然不知道“八仁先生”和许家到底有什么仇怨，但他一心想让许家家破人亡，而许家现在唯一的变数便是还“流落在外”的Jason。
　　所以，他必须回来，回到许家，不管他做过什么，他都不能死在白直木那样的人手里，不清不楚不明不白。

　　原本应该是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却成了陌生的城市，陌生的街道，陌生到他竟然不知道出了机场的第一步该如何去走。他和许敬恺本该是亲密无间的兄弟，可他们现在几乎连电话都没几个，不得不有的联系都是信息。Jason下机的那一刻收到许敬恺的信息说临时有事去不了机场，让司机送他直接去目的地。
　　也好，他已经习惯了一个人。Jason无所谓地笑了笑。
　　Jason看着车窗外不断倒退的城市，恍惚中，城市像是在褪色，时间像是乱了码的符号，将他带往没有什么印象的过往，对他并没有什么善意和美好而言的过往。

　　二十年了，人有几个二十年啊。他有很多事已经记不清了，有很多事因为不敢回忆，也刻意的遗忘了。只是那曾经在他身上已然悄无声息的留下了很多印记。
　　比如，他不喜欢雷雨天。
　　比如，他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不计较成本和后果的爱。
　　比如，他无比坚信只有抢到的吃进肚子里的才是属于自己的。
　　他是唯物主义者，是理性的，务实的，是做任何事情都会计算付出和回报比。他从不做吃亏的事情，因为他没有亏得起的东西，唯有一颗早就扭曲破烂的心脏。
　　他也是唯心的，他是那天罚之的罪恶。即使见不到她，但是她存在过，她就一直都在。只是，不能去打扰了。
　　他是悬崖边的囚徒，也是见不得光的许家长子。Jason失笑，喉间是稠的化不开的酸涩硬物。

　　Jason并没有让司机直接去许敬恺安排的地方，他想去鸿保福利院看看。回国前他做了很多功课，他明知道鸿保福利院已经不在了，可那是他在这片土地上唯一生活过的地方。如果没有被领养，他会不会早被许家认了回去？这个梦太痴太贪，他不敢跟任何人提起。
　　福利院的旧址上建起了一片新兴产业孵化园，厂房建筑鳞次栉比，没有市区的高大壮观，却也热闹的很。
　　此时此刻，站在两座城市交界处的Jason拖着行李箱，一个人在春日的和风里冷冷清清。三月的风吹绿了柳枝，吹暖了护城河的水，却也趁其不备的，吹凉了他一颗期待的心。
　　这片土地真的找不到一点点记忆中的样子了。
　　他迫不及待地想要建立起与这片土地和这座城市的联系就这么猝不及防地被一阵轻柔的风吹断了。无论晴雨，无论冬春，无论东西，统统，都断了。
　　他是客，他乡客。无论在生的地方还是长的地方。而在这里，他只有三个月的逗留期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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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Jason最后回到了市区。住址是许敬恺安排的，在西城，也是个富贵聚集的楼盘——香河名邸。离许家老宅和W酒店都很远，房子大约180平米左右，算不得大，住一个人也不小，胜在便利。楼下是繁华的商圈，吃喝拉撒都能解决，对于Jason而言，这样的安排显然显然是为他考虑过的。
　　脱了外套，打开窗帘，Jason从冰箱的出水口接了一杯冰水。他已经很久不碰那绿色玻璃瓶，那是他为了她的喜好学会的东西，如今他也不能去打扰。

　　入夜，楼下的城市灯火辉煌，仿佛劳累了一天的人们有用不完的精力一般，三三俩俩的邀约着行走在城市的喧嚣之中。Jason站在屋内看着窗外属于别人的笑声做一个最安静的观众，只有脚下的影子陪着他，他的孤单和忐忑增加一分，地上的影子便浓一寸。
　　Jason的血液里像是有虫蚁爬过，疼痛和焦躁让他无比清醒。从前那些让他生存傍身甚至风光的一切，他一样都没有带在身边。他是一身“干净”的回来，比幼年离开的时候，还要干净。

　　许敬恺是在夜里十点半的时候到的，彼此的沉默和无言是开场白。
　　迎着许敬恺那双冷硬又危险的眸子，Jason摇了摇头最终开了口：“你们这儿管的这么严，风气这么正，我也没机会碰那些东西，是吧？放心，不会给你，给你们找事。我啊，不碰那些……说正题吧。”25岁的Jason宛如80岁老人一般暮霭沉沉，眼中的忧郁变得抑郁死沉。
　　许敬恺顿了顿而后点了点头。他走到Jason身边，很艰难地抬起手来，许敬恺看着自己的手，看着僵硬泛白的指节一点点变化方向，他终是将手放在了Jason的肩上，一触即分。
　　他说：“我会尽快安排你们见面，在许家老宅。”许敬恺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Jason，看他因自己的触碰而僵硬，而在自己这句话之后，他的僵硬几乎到达了极致，微微颤抖开来。
　　“我……没准备好。”要见面了啊，还是在许家老宅，一个他从生命的起点便错过的人，和地方。那是他的家，却不是他的归宿，那是他该去的地方却也是不能停留的地方。
　　“哼，”许敬恺闷笑一声，也不知道在笑谁。他后退半步拉开与Jason的距离：“老头儿还没准备呢。但你必须回去，这是你流着许家的血必须要担的。”许敬恺的喉结滚了滚，他继续说道：“这不是成全你，也不是给老爷子找补什么，而是许家不能再一次沦为别人利用的的工具和报复的对象。”
　　许敬恺深吸了一口气：“你要痛就憋着，要谢就谢……婉婉。”许敬恺的手指微微蜷紧，深吸一口气才又开了口，“老爷子那头婉婉解决，你该怎么样就怎么样。”
　　“你不是最擅长演戏么？这一回，你演一个救过她命的人。”许敬恺眸色幽深地看向Jason，他们身量相当，可许敬恺更高更挺阔健壮。也不知是许敬恺的气势还是他说出的那句话，Jason莫名地觉得自己的脊椎都被压弯了。尤其是许敬恺接下来的四个字，Jason只觉得脸上如火烧，血液却如冰凝。他对他说：“本色演出……”四个字被许敬恺说的极慢，似从后槽牙磨出来的一般，尖利地捅向他的心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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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