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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6、三公分 ...

  •   戚梵的病房里,一如既往的安静,仿佛这是一间空房。只有那冒着袅袅水雾的加湿器不断的提醒人它还在为谁不敢停歇的工作着。
      “你想好了?我可不认为现在是领证的好时候。”良久,戚梵有些钝涩的声音响起。大概是没有好好休息的缘故,声音像是岁月刻画过的雕梁画栋,虽有余味却是累累的斑驳。
      “想了很久了。”许敬恺顺手拽过从窗台下垂下的一支绿萝,很认真的把玩着新发出来的嫩叶。“以前,我总是习惯稳扎稳打,现在也是……”许敬恺松手,绿萝的枝条像是松了一口气一般迅速逃离回花盆下摆,一动不动的乖顺的垂着。
      许敬恺右手的拇指和食指圈成一圈,漫不经心的捻磨着,像是嫩叶还尚在手中一般。许敬恺倏而抬头,眼里是万事皆休的沉寂,他缓缓开口道:“运筹帷幄、卧薪尝胆、顺藤摸瓜、连根拔起、斩草除根。我过得四平八稳,也过得沉重乏味。”
      “我和她之间再在一起太不容易,我不想等,因为一个“等”,我错过了太多,她付出的代价太大。”
      “不仓促吗?”戚梵合上手中的书,随手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成事》。许敬恺扫了一眼,垂下了眸子叹笑一声反问了戚梵一句:“这书你看完了吗?”

      ——“身体虽若,却不宜过于爱惜。精神愈用则愈出,阳气愈提则愈盛。每日作事愈多则夜间临睡愈快活。若存一爱惜精神的意思,将前将却,奄奄无气,决难成事。”【1】
      这书中的道理,是杨清瑶已经在做的事,是许敬恺正在做的事,也是戚梵要学着做的事。

      戚梵轻嗤一声,“你想好了就做吧,婚礼给人好好办……”戚梵像是想到什么摇头苦笑道:“你是个命好的,遇到了那么个人,别亏待了人家。”
      “嗯,是比你命好,不如把你婚礼的策划人介绍给我认识认识?”
      “你个王八蛋!”戚梵抓起床头果篮里的一个苹果劈头砸向许敬恺,这不是转挑人心窝子捅刀么?
      许敬恺长手一伸截住了苹果拿在手中抛玩着,他看了眼戚梵,薄唇绷着半晌道:“要过年了,大年三十晚上还一起吧。”
      “我一个跛子,出个门都不方便,就不去添乱了。”一个骁勇的特种兵如今落得这般田地,任谁心里都不会好受。戚梵在许敬恺面前倒也不掩饰自己的难堪,甚至调侃自己,只是那无意划过自己右腿的眼睛里那刻意回避的落寞,许敬恺怎么可能看不到?
      “一条短了三公分的腿而已,能困住你?戚家的血可是又硬又烫的。”许敬恺起身,言语中有一种淡薄却深刻的怒意,他走到戚梵的床边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清冷言辞丝毫不客气道:“难道你一辈子还不出门了?我是不是以后要见你戚梵都要卡着时间,万一错过探视时间了呢?”
      “戚梵,我十四岁认识你,那个时候我什么样子,后来我什么样你最清楚,愤怒和委屈不要憋着,也不要对着这个世界拳打脚踢,都是你教给我的。’
      “三公分的距离差的很多么?你就是没了一双腿,要登山要下海我背你去,我是你的兄弟,亦是你的手足。”
      “万里江山,我与你谈笑风生,艰难险阻,我与你并肩而立,就是九曲黄泉,我也定会和你站在一起。可这是医院,不是什么江山更不是他妈的黄泉,你躲在这里是要打算躲一辈子?!戚梵这个名字生来就是让人叹服的,而不是用来叹惜的。”
      “就算不是因为你,你的战友们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那是他们心中的家国大义,你别脸大的往自己脸上贴金!任何犹豫不决的选择要么是情况还不够严峻,要么就是心中还没有取舍。而他们包括你,在战场上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都是干脆决绝的,那便是不会后悔的。”
      “命运不可能对每个人都发善心,但时间却公平到对每个人都分秒不留。不要等到有一天你哭丧着脸,悲号一声‘时不待我’!”
      “站起来,走出去,怎么都是活着,但要怎么活,全在你自己。”
      “戚梵,不要怪我的话说的难听,你,还不如婉婉……”

      戚梵面色晦暗,他闭着眼睛身影孤独寂寥,他的确还不如一个女人,他在心里苦笑着。
      “我先回了,大年三十来接你。”许敬恺伸出一根手指在戚梵的头发上扫了扫,“该剪头发了,一点儿也不精神。”
      戚梵:“……”你那发型倒是合格倒是精神,配那么张脸怎么就那么败类呢?“喂,”戚梵面无表情地看向许敬恺,声音更涩了,“把你的烟留下,赶紧走。”
      “不好意思啊兵哥哥,我忙着生息繁衍,一切不良嗜好都戒了。”说罢许敬恺抬脚便离开了,他还得赶紧去接婉婉呢,毕竟生息繁衍这种民生大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
      “畜生……”戚梵唇角掠过一个极淡的笑容。

      只是短了三公分,至少不是截肢……戚梵想着下意识地就去掏烟盒,看着藏在枕套里皱皱巴巴的烟盒里躺着孤零零地最后一支烟,戚梵登时没了心思再去想许敬恺的话,他烦躁的厉害!
      他偏要抽烟怎么了?能对他的病情有什么影响?戚梵从花瓶里倒出藏着的打火机点燃了香烟猛吸一口,浓雾缭绕真他妈爽!
      戚梵憋坏了。
      只是这第二口还没下去,那猴山上的声音便从门缝里钻了进来,宛如烟雾警报一样刺耳!
      “干嘛呢您这是?!”束禾的声音堪堪钻进门边,戚梵条件反射地就想藏烟,但他就剩这最后一支了,他戚梵竟然窘迫到有一天为了半支烟舍不得扔,还掐灭了小心翼翼地往被子里藏!这他妈都过的是什么日子?
      “藏什么呢?都看见了。戚上尉您可真是一点儿政治觉悟都没有啊,房间禁烟的,知道吗?”束禾双手环胸,像是抓到什么不得了的把柄似的,她倒是一点儿也不怕眼前这位爷,她等着这黑脸煞神的投诉等的黄花菜都凉了!
      “你来干什么?”戚梵背对着束禾道。
      束禾凝眉走到戚梵身后,探出个脑袋凑上前去。戚梵被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一张圆脸惊得后仰几分,他可是在战场上面对最危险的敌人时也没这么躲过啊。自然的,戚梵那剑眉星目中升起一股不耐和怒气。
      “您看啊,您这免疫力不怎么样,呼吸道跟着受影响,这人的七窍是相通的,瞅瞅,您这都成了兔子眼了还可劲儿抽烟呢?呀,您这是给我院做业绩呢?还是想抹黑我高明的医术?”束禾心道,今儿怕是有戏。这么些日子,她也算是摸准了这兵哥哥的脾性了,再点点火,赶紧给她投诉了就算是离成功又进了一步了。
      “你们医院现在什么人都招吗?”看着背着手,扬着下巴一脸没个正行的小医生,戚梵只觉得邪火乱窜。这小破医生招人嫌的程度不亚于那个姓许的畜生玩意儿。
      “麻烦这位先生搞搞清楚好不啦,我是特聘儿的唉,这儿……”束禾敲了敲戚梵右腿靠着的床沿,“我做的。”束禾虽然言之凿凿却没有往日恨不得窜天的嘚瑟劲儿,唯一不变的就是她那对方言学习的热衷,硬是把自己凑成了个南腔北调的花式拼盘。
      她保住了戚梵的腿,可是她并不满意这三公分的差距。束禾撇了撇嘴。
      ……

      束禾发现戚梵的腿部皮肤开始坏死后,立马和领导汇报了。戚家人当下便决定这个手术必须得做,不能再由着戚梵胡来。保守治疗的效果并不理想,又因为戚梵的极度不配合导致他的状况未能被及时发现,而等到众人察觉的时候,戚梵已经从入院时65%的可能要截肢,变成几乎全票通过要截肢了。
      只有束禾反对。她知道戚梵的不配合除了因为战友的牺牲之外,也知道他不能接受截肢这个结果。所以他才会一直拖,一直不配合治疗,一面惩罚自己一面逃避现实。
      束禾在提出反对意见后,硬是连续三昼夜不眠不休做出一套详细的治疗方案,从理论上,数据上和可行性上证明自己有保下那条腿的能力。
      可戚梵是谁?军门世家的少爷,是不允许人生出差错的人物。如果束禾的方案失败,戚梵面临的则不是截肢的打击,而是先给了他希望再截肢的数倍打击还有一些列可怕的并发症。
      束禾又是谁?一看到医学难题就会全身打了鸡血似的热血医生,还是个很有天赋的。她热爱她的事业,更是喜欢追逐那种不断挑战自我的刺激。何况,她心里很尊重戚梵,这铁骨铮铮的男儿和他的战友用血肉之躯保卫八方安宁,是她心中的“伟大”。
      束禾找到病人家属,也就是戚梵的爷爷和父亲,理智客观地分析了戚梵的情况,详细阐述了自己的手术方案。
      她说了很久,最后还是戚鸿坤拍板,同意了束禾的请求。只因为束禾说了一段话——“戚上尉傲骨铮铮,在战场上连牺牲都不怕,但他却目睹了战友的离去,这本就是巨大的打击,这也是他不配合治疗的心结。若是就这么截了肢,我觉得很遗憾,相信这也会成为他终身的遗憾,他会不会更加消沉?一条断腿就像时刻在提醒他他的战友是因为他而牺牲。这样的心里暗示是会毁了一个人。治病救人医心,作为他的家属和医生,与其把他困在安全港里凋零,为什么不给他一个机会,给他一个出口,陪着他走出去?我希望你们能够相信我,虽然我看起来年轻,但临床经验不少,我有信心成功,但我需要你们给我机会。”
      要知道,医生向来是把病情往大了说,往严重的说,这样倒是让家属有了最坏的打算,以至于未来结果如何倒是容易接受了许多。这还是第一次,有医生信誓旦旦的保证自己绝对不会失败,闹得倒像是家属阻挠她了一般!但不得不说,束禾的话起了作用,戚梵的性子内敛,却是个极有主意的,若是让他真的就用一条腿活着,倒还真说不好是害了他一辈子。
      ……

      比起截肢,短了三公分的腿,手术算是成功的。院方欢欣鼓舞对束禾大加赞赏,戚家也是深表感激。可束禾并不满意,她的预期是在1公分左右,但实在是延误了最佳治疗时机。
      见戚梵不做声,但周身气压极低,决心功成身退的束禾就势再加了一把火。她晃着手里的听诊器道:“我说你整天跟个黑脸煞神似的,吓得小护士都不敢进来也就算了,好歹有我这为人民服务的人儿呢,可连探病的访客都不敢进来你这就有点儿过了啊……你知道不?有个漂亮小姐姐来看你好几次了,就坐在门外头,那股子我见犹怜的劲儿哦,你说说你,也不知道心疼下人……”
      “不懂就闭嘴,狗拿耗子!”戚梵愠怒。
      “呵……我是狗你是耗子?得嘞您,那我这忠心耿耿的人类之友盼着您早日成精,也方便咱交流不是?啊……别怪我多嘴,那小姐姐看起来精神状态不是很好,可怜哟……这是今天的药,放这了啊。”束禾指了指托盘里的药盒,一脸没心没肺地笑着像根本没听见戚梵怒斥她的话一般,走之前还不忘嘱咐患者两句,“你看我,一没医术二没医德三还和病人鼓捣是非……唉,太差劲了,快去投诉我啊。”
      束禾临走的时候没有把门关进,她笑着对又来探病却从不进屋的甄美妮点了点头便离开了。
      过了很久,戚梵站在了病房门口。他知道甄美妮就在门外,可他是恨她的,但他也觉得她很可怜,身世可怜,遭遇可怜,被人利用的更是可怜。但她可怜可悲亦是可恨!还来做什么呢?现在再演一出情深不寿给谁看呢?他还可以,还能够心软吗?阿东他们还能活过来吗?狼焱A组还会活过来吗!
      戚梵深吸了一口气,把病房的门重重的合上。
      走廊里的甄美妮后脊一震,连头都没有转过来便死死的垂下,失落后悔写满了整个脚下的人影和流光。

  • 作者有话要说:  【1】:曾国藩(《成事》里讲了曾国藩这一段)
    嗯,戚梵和束禾是第二对副CP。
    谢谢,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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