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75、倒计时

　　还有几天就过年了，许敬恺赫然惊觉自己和婉婉已然有两年没有过一个舒心的年节，眼下一切明晰起来，让人疲乏的同时也让人看到了希望。只是今年的大年怕也依旧不会太平。
　　这个年过的最糟心的莫过于杜文龙，有没有命撑到过年还是一说。

　　杜文龙在拉斯维加斯病危的消息传来，众人皆是难以置信——毕竟如果杜文龙就这样死了，怕是第一个为了和猛男孟浪吃药把自己吃废了还搭进去一条命的奇男子了。
　　杜家当然丢不起这个脸！但那毕竟是越南越洋油气集团的太子爷，还是家中独子。杜家就算是嫌他丢人，也不可能不管不顾让他这么交代在异国他乡。即便是无力回天的命，也要“死得其所”，因为这个儿子而“晚节不保”的集团董事长，杜文龙的父亲对着族人的原话是，“那个逆子就算这么死了，也要为杜家做点贡献。”
　　杜文龙在越南的那些陈年旧事因着杜家财大势大早年间该处理的处理、该清空的也清空了，越南的杜家可以只手遮天，除了家大业大掌握一国经济命脉之外，更是因为杜家还和马拉西亚皇室是宗亲。
　　如今杜文龙的父亲只能棋行险招，拉上安思丽公主的名头说事。谁让自己祖上积德，在马来西亚卖橡胶能卖出身份地位，还入了皇室眼的堂兄弟杜成朗能攀上安思丽公主？那么如今杜文龙出事，这个做大伯的怎么也不能袖手旁观。
　　找好靠山，下一步自然就是转移矛盾。要把杜文龙塑造成一个受害者——他们的目的就是要让世人相信，杜文龙此次是被人算计的，至于是谁，杜家只是以一副期期艾艾的苦主身份道，“文龙以前一直很听话，自从接手了赤田的项目就常来往中越两地，因着年轻缺乏磨砺，在洽谈和运营项目期间，数次被人以钱色相诱，犯过错，但他心性不坏，被杜家家法严加管束后，也痛定思痛地悔之改之。此次在拉斯维加斯出事，让杜家悲痛不已。赤田项目流产，杜文龙遭受如此伤害，是上天的惩罚，他们杜家愿意承担一切后果。目前，马拉西亚皇室也发来慰问，让他们在这痛苦的时分还感受到一丝亲情的温暖，杜家于此，没有怨言，只有感激！”
　　看看，认错态度良好，大仁大义，没有怨言，有的只有拳拳的感恩之心，一下子便博得了不少的同情之声。
　　但这话说的很是微妙，细细品之便能发现其暗藏的刀刃。
　　其一，杜文龙在和中方合作过程中被人数次引诱，这在之前曝光的视频中，从那些中方人员溜须拍马甚至杜文龙身边还被塞了几个貌似陪酒女郎的事情中便可见一二。杜家没有信口雌黄，没有栽赃，而且这样的证据找起来简直容易。杜文龙以外国人和客人的身份到华，受到商场惯用手段的款待也不是不合情理。但这份款待若是变了味，不止在吃吃喝喝上……于是，杜文龙被诱导之事当为事实！
　　其二，赤田油田项目流产，杜文龙出事，也因犯错遭到了惩罚。看似是两件事情，却被杜家放在一起说，难免就产生了令人遐想的因果关系，这是否是打击报复？那便见仁见智了。
　　其三，马拉西亚皇室致电慰问，让他们感受到亲情温暖。不得不说，这是一招一石二鸟之计。杜家先一步说出这样的话，这样马拉西亚的皇室若是否认，只会落下一个亲情淡薄、皇室无情的名声，这一承认则就演变成国际问题。这一招釜底抽薪，把马拉西亚皇室放在了刀刃上，唯有不承认不否认的暧昧态度冷处理，而对于杜家来说是冷处理，对于民众来说则是来自皇室的默认。况且，扯出另一国的皇室慰问，这无形也是在告诉世人杜文龙当真会做如此离经叛道之事？
　　一时之间，大家都在传，杜文龙是得罪了中方权贵，被人阴了。

　　许敬恺只是摇头笑笑，杜家到底是在海水里泡久了，以至于脑子里都是盐。且不说杜文浅早就对杜文龙有所防范，横竖看不惯。就说说杜家明里暗里地表示阴了杜家的是中方权贵。
　　哪位权贵？头一位的便是当时合作开发赤田油田的许家，若要再算上一个，那就是出卖兄弟的白默宇，那便是白家。而“白默宇”既然会出卖兄弟利益来讨好杜家，这无疑是将最后的阴谋主使陷害杜文龙的罪名全都推在了许家身上。何况，许家刚经历了一番洗牌，许家长子和杜家是合作关系，而许家次子，许家现任当家人则不一样……就这样一盆脏水兜头就要往许敬恺身上泼！
　　可许敬恺却一点也不着急，毕竟杜文浅一家还没表态。而且，白默宇的苦肉计还欠点火候。
　　白默宇到底不忍自己的父母跟着白直木一道走向万劫不复，道理争了许多年，如今他只有赌一把自己在白良材和胡天柔心里的位置了。
　　许敬恺这点时间还是等得起的。但他等不起的是他和婉婉的婚事。
　　一方面白直木的暴露让他觉得心里不安，另一方面是杨清瑶的身体状况。杨清瑶最近一直忙，上次错过了在医院的检查，许敬恺也不好再刻意带人去医院检查一趟，更何况一年一次的体检就在年后，现在这么贸然带人去医院做检查，他害怕她会多想。许敬恺在心里警告了自己无数次，如果再有一次，就一次，她晕倒或是因为察觉不到疼痛而受伤他就是绑也要把人绑去医院。但杨清瑶是知道自己的身体异常的，可她一直瞒着许敬恺，也不愿意多提。
　　许敬恺等不及要和他的婉婉在一起了。结婚证，婚礼，明媒正娶，成家。
　　……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处处已然年味十足。许敬恺和杨清瑶手中的工作也终于可以放下了。杨清瑶又要去医院看柳婷婷，正好许敬恺也去看戚梵，两个人不顺路，分别前许敬恺告诉杨清瑶，一会儿他去接她，说有重要的事情与她商量。杨清瑶笑着说好，踮脚在许敬恺的下巴上亲了亲，其实许敬恺要说什么她大概猜得到，正好她也想告诉许敬恺，不行就先领证，婚礼先不着急。
　　她很喜欢，很想一辈子都和他在一起。
　　……

　　柳婷婷很憔悴，削尖的小脸上失去了少女的活色，让她原本就有些悲愁的气质更深刻了几分。杨清瑶什么也没说，只是抱了抱努力扯出笑意的柳婷婷，只是这一抱，柳婷婷便不可抑制的哭了出来。她哭的很沉默，不敢出声，害怕熟睡的母亲会突然醒过来。
　　“大柳，阿姨还是没有好转吗？”杨清瑶声音有些哽咽，抱着柳婷婷的力道又加大了几分。
　　“瑶宝儿，我妈妈她……救不了了！”柳婷婷咬着自己的胳膊低声颤抖着，那脆薄的声音像是冬日里最后一片落叶坠入冰湖深处，不起涟漪，没有声响，默声就被封冻在了冰面之下。
　　杨清瑶一惊，她拽开柳婷婷的胳膊不让她咬自己，她拉着柳婷婷的手走到窗边，嫣红的唇瓣抿了又抿，最终问道：“什么病？确诊了么？”
　　“你知道闭锁综合征吗？那就是活死人！除了眼珠子能动，其他地方都不能动……妈妈她有感觉的，也能听到声音，但是说不出来，疼也说不出口，被痰憋到窒息昏厥也说不出口，只能眨眼睛，一下下的眨眼睛！而我只能一次次看到监护设备发出异常，才能感觉到她的痛苦！”
　　“她会哭，我不知道她是疼的还是绝望，光是想想每一次窒息的昏厥，每一次透析的痛苦……那得多疼啊！可医生把她抢救回来之后呢？等待她的是痛苦，晕厥，抢救……没有尽头！”
　　“看着她痛，我也痛，我告诉她，我问她问题，如果答案是是，就眨眼一次，如果不是就眨眼两次。”
　　“你知道么？就在你来之前，我……我刚……我刚问了她什么？！”
　　“我问她……我问，我问她啊，我说妈，活着太遭罪了，你想死吗？“
　　“杨清瑶，你知道我在问什么吗？！我居然在问生我养我的母亲想不想死！你说我是不是该死？啊？这天底下有我这么恶毒的女儿吗！可是，可是我实在做不到看到她被如此折磨！没有明天，没有尽头的折磨！！！”
　　“……你知道，我妈她是怎么回答的吗？她就看着我，眼里突然有了光似的，好像好像终于有人懂了她……她迫不及待的眨了眼，一次！迫不及待啊，眨了一次眼！”
　　“她哭了，她做不出任何的表情，但我是她女儿，她养我这么大我怎么看不懂她想要说什么？！”
　　“这都算什么啊……瑶宝儿，这都他妈是什么事儿啊！我从来不知道这个世界上，居然有人会对于死亡是一种如此快乐的期待！她要做什么啊这是……我又在做什么！”
　　“我能怎么说，我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好坏的，我对我妈说，我啊，我笑着说的，我说妈，对不起啊，咱们只能等老天爷老收人……”
　　“活的好好的人说跳楼就跳楼，而想死的人却连死的权利都没有！这个世界是不是太荒唐了？！更荒唐的是那个渣男，我怎么就遇到了这么个爹啊！他让我不要管这个活死人了，他叫她的发妻是活死人！他怕什么？怕我跟他要钱给我妈治病么？我就是去卖血也不至于去求他！可他让我去查查，说这病万一遗传呢，让我这辈子就一个人活着，别去拖累别人了！”
　　“我拖累谁了？我这辈子还指望能去拖累谁？我那颗心早就死了，爱不动了，我不要许敬程了，是我不要的他！我会拖累他么！滚，都滚！我不需要！”
　　“杨清瑶，算我求你了，你也别帮我打点医院里的事情了，好不好？我和我妈就这样了。我给外婆留一笔养老费，我就守着我妈，不救了，拖着吧，就拖着我陪她一块儿去了得了……”
　　“大柳！”杨清瑶重重捏了捏柳婷婷地肩膀，她掰过柳婷婷的脸让她看向自己。“你看看我，嗯？”
　　“别想着死，更不要想放弃。挣扎着活着很累，但向上是天，是无数种可能。”
　　“你别害怕，你不是一个人，你有我，有雅言，还有闫骏驰，我刚刚看到他买饭去了。”
　　“就算是在倒计时，我们也能想办法让阿姨不那么痛苦，对不对？但你必须振作，身体的痛苦可以有药医，但阿姨看到这样的你，她会心痛。”
　　“你是她的骄傲，阿姨这么多年一直为了你活的很潇洒的，那你也该潇潇洒洒地送她最后一程对不对？”
　　“生死有命，把今天过到极致，明天是什么样都不会遗憾。”
　　——昨天都一样，明天会更好。这是杨清瑶曾经的人生信条，她每天都无比期待明天，憧憬着下一站。可如今的她只想过好“今天”。所以她毫无保留地爱着许敬恺，所以明知自己的身体可能出了问题也不去医院……她也在“拖”，她不想有意外。
　　杨清瑶把柳婷婷的手拉倒自己跟前，她从随身的包里取出创口贴仔仔细细地贴在了柳婷婷小臂的有些渗血的牙印上。那是卡通图案的创口贴，上面画着的是永远咧着大嘴的多啦A梦，那是柳婷婷最喜欢的卡通。
　　杨清瑶用手背擦了擦柳婷婷的小脸，眉眼弯弯地说到：“今年过年的时候，我想和你一起吃韭菜馅儿的饺子。我们包一半儿韭菜虾仁的，一半儿韭菜鲅鱼的好不好？”
　　柳婷婷的手指摸了摸创口贴上的蓝胖子，垂眸道：“瑶宝儿，你以前是个生活白痴啊，现在活的倒是仔细了不少……谢谢你。”柳婷婷没有抬头，只是紧紧握住了杨清瑶的手。
　　韭菜饺子、蓝胖子、斗嘴打闹、嬉笑怒骂、被窝里一起看过的电影，宿舍里一起办过的聚会……谢谢你啊杨清瑶，那是我过的最热闹，最轻松欢快，最像这个年岁该有的的时光，所以，谢谢你。
　　不是活的仔细，是害怕他担心。杨清瑶心想。她搓了搓手指上的伤口，随即笑着对柳婷婷说：“明年，以后……过年的时候我们都包饺子啊，韭菜馅儿的，争取吃出人生阴影。”

　　她笑的那么明媚，灰沉沉的天都借去了几寸破云而出的光芒。柳婷婷看着杨清瑶的笑脸没有出声，她啊，学得会放手，但永远做不到眼前这人的通透无畏。
　　人生路，何其短暂又何其的漫长。只是这一短一长的人生是不是全要看是以怎样的心态走下去？烟火的短暂，甚至过后无痕，却浓烈让人难忘，而有一种想念，真是漫长，漫长到看不到结局，却是一种没有意义的消耗与等待。
　　闫骏驰的友达以上，许敬程的恋人未满，都是她生命中的烟火，终将不留痕迹。
　　而她终其一生，是对母亲的眷恋和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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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闭锁综合症，可以百度一下。得了这个病太痛苦也太恐怖了。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