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59、裸/官

　　四九城内迎来了新年初雪。素雪纷纷鹤委，清风飙飙入袖【1】。
　　天气清寒，朔风劲吹。夜色尚在，宽阔的长安街还在静静的等待白日的喧嚣，一条大街横贯东西，安静的看不到尽头。除了路边的积雪，几乎看不到几辆车子。只有还未来得及熄灭的路灯和路边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星点的万家灯火与恢弘的长街作伴。
　　一辆黑色的红旗轿车自东向西，路过庄严肃穆的天安门城楼，光溜的旗杆预示着时间尚早。
　　周正豪揉着太阳穴抬眸看向窗外。金水桥直直通向朱门城楼，仿佛越过那“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世界人民大团结”的标语之后，就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不至于看到九五之尊的明黄龙袍，但那里，确实有一段很特别很刻骨铭心的画面一直烙在周正豪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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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88年，天安门城楼对游客开放，也是今天这般下着稀疏薄雪的天气。和许多年轻人一样，带着朝圣的心情，正是风华正茂、意气风发的年纪的周正豪、霍彪以及刘乔安三人一起登上了天安门城楼。三个年轻人在穿着不是蓝就是绿工装的人群中很是亮眼。
　　那个时候的周正豪也就是周梓昂现今这般年纪。周正豪穿着黑色长款呢大衣，是放在现在依旧不过时的款式，头发有些微卷，凤眼剑眉，戴着一副大框架平光镜，个子高大。
　　霍彪则是一身黑色毛领皮夹克，鼻梁上架着一副□□镜，中分油头，是那个时候盛行的港台风。
　　而刘乔安则是一身红白黑相间的千鸟格短呢子上衣和同款筒裙，一双白色的低跟羊皮皮鞋，大波浪慵懒的披在脑后，明眸皓齿，光彩照人。
　　周正豪在最左，双手背在身后，一脸严肃。挨着他的是刘乔安，眉眼含笑，温婉端庄，右手执着一面五星红旗的一角，五星红旗的另一角，是最右侧的霍彪左手持着的。霍彪板起的脸上难得的不见凶相，那认真的模样反而惹人发笑。
　　三个人的关系很亲密。
　　周正豪和霍彪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关系自不必多说，而霍彪又因着父亲和中央的关系常来北京，认识了思想前卫，崇尚西方自由的□□部长之女刘乔安。一来二去，二人聊得十分投缘，于是每次霍彪到北京，刘乔安都会作为向导。后来周正豪考到了北大，三个人自然而然的走到了一起。
　　周正豪北大中文系毕业后，因着出众的才学和思辨能力，十分受刘乔安父亲的赏识。而女儿的那些少女心思，刘父自然是看在眼里的。但，比起身份背景敏感复杂的霍彪，刘父自然倾向女儿多和前途光明，政治背景简单的周正豪在一起。
　　也是因为刘父的关系，毕业后的周正豪才顺利的留在了北京，并且分配到了北京青年报社工作，而后更是借由刘父的东风一步步报社的党委副书记。
　　到了天安门城楼对游客开放的1988年，25岁的周正豪已凭着出色的工作能力等原因，成了共青团海津市副书记。那个时候想要平步青云很难，在特定的年代里要做到出类拔萃没有人力物力财力的支持和出众的天资等各方面具备，那跟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似的。可那也是一个寒门出贵子相对容易的年代，更何况，周正豪从来都不是寒门，更不论还有刘父的提携。
　　只是刘父万万没有想到看起来温柔端庄的女儿，脾气倔的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后来的故事便是一笔糊涂账了，现在要算个谁对谁错，没有标准，也没有意义了。

　　哦，说起恩情……周正豪仰起头笑了。
　　刘父对自己有知遇之恩，霍彪对自己除了少时情谊，还有救命之恩。救命之恩发生在他们登城楼之后的一年，也是在同样的地点，一场动乱，一段被消除了文字的历史……
　　那是一段血色的记忆，可也是因为那件事，为了救周正豪而受伤的霍彪被打上了红色烙印，霍家和中央的关系更是有了进一步的牵扯，成了那个时代急需树立的典型，也成了许多还有异心，不安分势力归顺中央的正面教材。
　　周正豪也可以说是运气开挂，先有刘父铺路，后有霍彪救命。周正豪亲历事件现场，临危不惧，协调组织解散暴乱一度被传为佳话，仕途更加顺风顺水。
　　也是在这一年，霍彪多次拒绝了刘乔安。同年，在刘父的促成下，周正豪与刘乔安结为夫妻。
　　一个年轻有为，前途无量，一个美玉无瑕，名门闺秀。看似是珠联璧合，只有当事人才知道个中滋味。周正豪很欣赏刘乔安，只是这份欣赏在婚后便没有机会升华了。
　　全力为了工作的人，一心一意开始为了工作而活着了。

　　你看，两个都不主动的人，一次次错过沟通理解彼此的机会，就这样，硬生生担下了“不懂事”也不去“磨合”的后果。
　　多少失败的婚姻，都逃不开一个理由——没有共同努力过。
　　你努力的时候他漫不经心，得不到回应的你会觉得无比愤怒，而后会变本加厉的把自己负面情绪放大；而他努力的时候你冷漠对之，也会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是徒劳，不如就这样将就吧。然而愤怒与不满还有失望只会随着时间的推延成倍增加，不需要多长，婚姻，便到了尽头，甚至恨不得从未相识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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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稳的红旗轿车突然停下，打断了周正豪难得的“悲春伤秋”，这些年，他像一部机器似的运转着，连自己的私事都只有这样的时候才会梳理一遍。
　　白底黑字的牌匾肃然印入眼前。是了，纪委约谈，该来的到底是来了，他很平静，毕竟几十年都过去了。
　　此次约谈是秘密进行的，纪检人员特别强调是约谈，不涉及调查。面对纪检人员，周正豪很配合。他的唇角似有若无地笑了一下，纹路很深，笑意浅淡。
　　他和霍彪的关系，正当。霍彪是官方盖章了的“爱国人士”，无误。
　　他和刘乔安离异十数载，他才填写过《个人有关事项报告表》，个人婚变情况年年汇报给组织的都是那两个字——“离异”。所以刘乔安再嫁，嫁予了谁和周正豪无关。而刘乔安有了外国籍，也是和周正豪互不牵扯的。离异后并没有共同生活，合规。
　　但唯一的问题就出在了周梓昂的身上。

　　周梓昂当时是判给了刘乔安的，因为从他出生刘乔安就不让周正豪见他。他们离婚的时候，刘乔安的病情并不明显。但却因为这个不明显，害苦了周梓昂。
　　按照法律，周正豪和刘乔安离异，夫妻关系不再存续，但周正豪和周梓昂的父子关系是不改变的。
　　按照组织规定，周正豪必须每年在报告表里填写周梓昂有没有移居国外的情况以及移居的国家、城市、证件号码、移居的时间以及类别等。甚至是周梓昂的婚恋状况有没有设计外籍人士也是要报备的。
　　可周梓昂在去年秋天便申请加入了外籍。此时，他早已是一个“外籍”人士，而周正豪竟然毫不知情！非但如此，周梓昂还是那沙漠戈壁里的销金窟里甚有“名望”的人！
　　——周正豪“裸/官”了！
　　如今正是清理裸官的重点时期，周正豪被抓了个典型！
　　……

　　周正豪“裸官”，被停职审查的消息很快被传到了美国。
　　“浅渊”首秀结束后，紧接着刘乔安的事情被挖出，杨清瑶索性就留在了洛杉矶，而许敬恺也陪着她，直接在洛杉矶远程处理YOUNG.INC.新的一年的一些重大项目调整事项。
　　周梓昂已经不在洛杉矶了，但他一定会回来。只要他们一直等着。
　　可他们没有等来周梓昂，反倒是等来了刘乔安的事件逐渐变了风向——以刘乔安的个人往事出发，如今把周正豪扯下海，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别人也许不知道，但从刘乔安的事情被如此“细致”地道出的时候，许敬恺便已经知道是谁的手笔了——张振奇。除了张振奇不会有人那么了解周家的这些陈年往事。
　　亏得啊，亏得周梓昂当年信过他！
　　周梓昂那样的人，他全身上下的信任加起来不比针尖大多少。但那是他的全部。他全部的信任里，所有人都在伤害他，把他那一点儿还柔软的心脏捏便搓圆地践踏，把他逼成了一个“疯子”！

　　许敬恺被扔进部队那几年，对于周梓昂而言何尝也不是一种“抛弃”？许敬恺又想起周梓昂第一次被他拎回家的时候，他竟然连饭桌都不敢上。
　　他现在可是连命都敢玩儿!
　　周梓昂不接电话，许敬恺也不恼，他直接挂了个后台设置为连续自动呼叫，并且他直接黑了周梓昂的所有电子设备，连运动手环都没有放过。
　　无论是语音还是留言，还是他所有电子设备屏幕，甚至在他在拉斯维加斯那处“别苑”的各处显示屏上全都被许敬恺“定住了”——黑幕上一排俗气十足的彩虹色字体循环滚动着：“给老子滚回你的狗窝”不带一个标点，不留一丝情面啊。
　　于是乎，许敬恺手指一动，把周梓昂逼到了“歇业”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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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梓昂简直要被许敬恺烦死了！
　　周正豪的事情算个屁，许敬恺才是真的烦人！周梓昂无奈恨不得把油门踩穿，沿着高速往西边而去。
　　洛杉矶市区最繁华路段的公寓，就是许敬恺口中的“狗窝”。许敬恺牵着杨清瑶的手，往嘴里扔了一块橙子糖……他戒烟了。这都被求婚了，该是生孩子的好时节了。许敬恺的心思因为一颗糖有点飘，他粗略算了算，现在努努力，情人节刚好办个婚礼，然后到了秋天的时候他的崽儿也该出来了。要是赶上了国庆节，是男孩儿就叫许国庆，是女儿……许国琪也行？好记就行。那个时候北京秋高气爽，是一年里最美的时候，婉婉那个时候坐月子不冷不热的，不错……月子餐绝对不能让齐艳梅来做，那神一样的乱炖汤，一滴水都见不着，别给婉婉吃坏了……

　　“我们为什么一直站在门口？”杨清瑶伸手戳了戳许敬恺的下巴，那人把糖块嚼的咯吱作响。许敬恺这人一想事情的时候就惯是冷着脸的，嘴里发出嚼骨头的声音看着怪凶的。“你不知道他家密码吗？”杨清瑶就喜欢他臭着脸的样子，看着特别想要去欺负几下。她大概是被这男人的嘴给逼成了个有什么特殊癖好的人了吧？杨清瑶撇了撇嘴，赶紧用手点了点周梓昂公寓的密码锁。
　　“哦，”许敬恺笑着捋了一把自己的脑袋，英挺的眉毛一挑，偏过头对杨清瑶说：“要什么密码啊？我就是一把行走的钥匙，什么洞眼儿都拦不住我，没洞的……我也能上。”说着，那双涌着暗流的桃花眼跟剪子似的在杨清瑶胸前扫了一圈……
　　又、开、车！杨清瑶觉得自己离特殊癖好人群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她情绪不稳，做不出那种悟道的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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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锁这种东西对于许敬恺而言真的没有任何意义，密码锁分分钟解了，没有密码锁啊，那就上脚，不行翻窗户也行。他都是熟练工。

　　周梓昂叼着烟，大冷天儿里竟然跑出了一身热汗，他手里拎着一件卫衣冲进了公寓电梯。
　　他现在满脑子就一个字——“艹！”今天有个大客户，正谈着呢，“给老子滚回你的狗窝”几个字就霸屏了，还是带立体环绕响声的那种。他怎么从来不知道许敬恺这人这么欠呢！
　　开门的一刹那，周梓昂一怔，那张绝艳的脸上瞬间变为土色，他破口骂道：“艹他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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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上留田行》谢灵运（南朝宋）
妈呀，脑子里想着历史怎么着也是有皇帝那会儿了，可想想1988年竟然也要翻好多资料才能知道那一年发生了什么。讲真不去查竟然都不知道1988年天安门才对外开放，鱼缸儿一直以为建国后就对游客开放了呢！
恺哥喂，什么时候了？还浪呢？！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