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火燎春风》鱼缸儿

129、火焰里的光芒

　　旧金山没有明确的花期，一年四季总有各式各样的花儿交替更迭。这座城不大，却从不缺少精致的色彩。
　　太平洋高地168号宅院的花廊里，紫亚兰开的极其旺盛。玫红，紫红，还有星星点点的橙色穿插其中，像极了熔岩瀑布。向下，是紧紧凑凑的绣球花，蓝色，紫色，粉色，粉绿色……大朵大朵的绣球花簇拥在一起，连油绿的叶片都遮挡不见了。
　　绝美窈窕的女子坐在斑驳光影之中静静地画画，暖阳和花影将她的脸颊染上薄红——花艳妆成醉脸，柳娇移上歌眉【1】，真真是胜过花色，淡了韶光。

　　Ann捧着茶杯坐在杨清瑶身边，良久，她开口道了一声，“谢谢。”
　　周梓昂愿意见她了，就在今晚，她当然要谢。
　　杨清瑶放下画笔，轻轻抱了抱Ann。说到底，他们之间不该有谢这个字的，如果一定要说，那也该是她对Ann说。
　　“梓昂他……愿意见我了。”刘乔安眼底是带着忐忑的期待，“孩子，你觉得梓昂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作为一个母亲，要通过他人之口来了解自己的孩子，无疑是极其讽刺又悲哀的，Ann握着茶杯的手指局促地紧了紧，垂着眼睫嗫嚅道：“是我对不起他啊……”
　　“周梓昂他是个几句话无法概括的人，但对于我而言，他是个很好的朋友。”杨清瑶顿了顿，道：“他和您很像……”
　　长的像，兴趣爱好也像。没人知道周梓昂其实是在模仿刘乔安，一个深深伤害过却也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可以依靠的第一个人。
　　“孩子，以后这儿还是你的家，随时欢迎你回来，就当是陪我聊聊天，好吗？”
　　“好。”杨清瑶笑着点了点头。她已经和Frank商量过了，她很快就会搬离这里，在Frank竞选造势用她Roxy·Wtaetson·Yang的名字，她成为Frank的养女之后，她将会离开。一场互惠互利的游戏，她给出她能给的筹码后就没有留下的理由和必要了。
　　是了，Frank的竞选口号是“加州平等精神”。他主张全民医保优惠，加强全民公共安全和教育的投入，比如加强管控全加州枪支，以及对基础教育尤其是学前教育的资金投入，特别是艺术文化领域的各种优惠扶持政策。
　　其中，最为引人注目的便是Frank提出的，关于保证移民极其家属，和合法留美外籍人士的权益，不同种族和族裔之间享有同等法律保护，严格打击种族歧视，网络暴力，校园暴力。这些主张不仅极大满足了美国人自由平等的诉求，更是赢取了加州这个少数族裔最集中之地的民心。
　　而Frank之所以有这样的切入点，正是因为他手中的“典型”，也是他的政治形象王牌——杨清瑶。
　　在Frank的故事中，杨清瑶是在其留学生涯作为外国公民，在美国国土上遭遇了校园的不公平对待，以及网络暴力延伸出来的民间暴力行动令其遭遇种种不幸，最终导致其“失踪”的结局引起两国重视。在这之后，虽然坠海但幸免于难的杨清瑶由于失忆不记得自己姓名和来历，不得不接受了当地政府救助，而后因为其独到的绘画天赋被同为华人且热衷慈善事业的Ann Wateston女士赏识。因投缘，杨清瑶被Ann Wateston女士资助并收养，同时，改名为Roxy. Wateston。磨难没有让她沉浮，她以其杰出的绘画才能和外语交流能力，协助Ann Wateston女士进行了多次促进中美双方文化交流的民间活动，以人才引进的方式成为美国的新移民的“逆袭人生”的“偶像”。
　　这是一个年轻女孩励志故事，也是一个歌颂Wateston家族真善美的故事。
　　当然，这个故事的后半部分则会由许敬恺上演——
　　如日中天的YOUNG.INC总裁因画结缘，一段传奇邂逅后发现新锐画家Roxy正是自己遇难失踪的未婚妻。至于事情接下去的发展，还要看白玉璃和张振奇的那些“网民”如何推波助澜了。他们闹得越大，对Roxy·Wateston·Yang，也就是社会毒瘤杨志广和崔万晴之女杨清瑶的质疑越猛烈，就越会被打脸打的响亮！
　　——面对质疑的澄清像是辩解，而面对质疑的证据就是一击毙命了。
　　……

　　罗斯福餐厅坐落在一片葡萄庄园里，是当地久负盛名的餐厅，城堡似的建筑底蕴浓厚，巍峨瑰丽，古典的质朴中带着优雅。
　　秋雨过后带来的寒气使得餐厅特意放了些许木柴营造出几处篝火，影影绰绰的火光摇曳，既保暖，又有情调。
　　周梓昂把和刘乔安的见面安排在了这里，一桌二人在最隐蔽的卡座里。

　　昏暗的灯光下，窗外的火光像是寻踪而来似的一寸不落的落在周梓昂那张阴柔绝美的脸上。眼尾微扬的凤眸在火光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并不强烈却又深又阔，只肖一眼，便让人捧着一颗剧烈跳动的心坠入着满是玫瑰与美酒的滚滚暗潮中。周梓昂的唇角缀着浅浅的弧度，似是砸入水中的星火漾起的波纹，一圈圈淡在了他的眼角。
　　周梓昂看着刘乔安脸上的忐忑，悠悠然地端起白色的骨瓷杯小口嘬饮着红茶，即便着茶汤在他挑剔的口中显得单薄寡淡，但他依旧一点点慢条斯理地“品着”。
　　“我该如何称呼您呢？Wateston夫人？”
　　刘乔安手中的杯子一哆嗦，几滴茶汤飞溅到她手背，明明被烫到了的刘乔安却像是感觉不到一般紧握住茶杯，脸色煞白，眼里的愧疚和悲哀浓稠溢出。
　　“刘乔安，啧……不如叫您这个如何？”周梓昂放下手中的杯子，“叫惯了呢，不改了行不行？”
　　“梓昂，我……你怎么称呼都可以，我们聊聊吧……我……”
　　“哎哎哎……嘘……”周梓昂伸手打断了刘乔安，“‘适当的悲哀可以表示感情的深切，过度的伤心却可以证明智慧的欠缺【2】’刘乔安啊……”周梓昂垂眸轻嗤了一声，“我并不是很想坐在这里和你‘聊天’，但如果你能答应我一件事的话，说不定，这样的‘聊天’还可以有几次。”
　　刘乔安满是悲伤的眼里顿时有了光彩，她慌忙放下杯子，两只手绞在一起紧张地捏着，她看着周梓昂说，声音小心又急迫道：“好，你说，你说……”
　　“我要你入籍。”
　　“入籍？”刘乔安嫁给Frank之后一直拿的是绿卡，入籍与否对于她而言并没有什么区别。
　　“是，然后以最快的速度为了我申请绿卡。”周梓昂的一直轻叩着桌沿的食指突然一顿，他懒懒地将身子向前靠近刘乔安，唇角一扬，声音放的又轻又柔，像极了情人耳畔的呢喃：“然后我们就是再无关系的人了。”
　　是了，只要他一入籍，周正豪就是“裸官”，而到那个时候，周正豪这个副国级的“大”领导，他那个眼里从来只有仕途的亲爹将会……
　　不过没关系，到那个时候，他们也会是毫无关系的人了。

　　刘乔安先是一喜，以为周梓昂是要跟着自己生活，顺而接受Frank的好意，毕竟当年她和周正豪“离婚不离家”过一段时间，但到底，孩子是归自己的，她才是周梓昂法律上的亲人！但随即刘乔安便从惊喜中变为完全的震惊，因为周梓昂说要和她无关！
　　中国法律规定，即使子女和父母之间“缘分已尽”，也是不承认脱离亲子关系的。而美国的法律则不同——18岁之前，父母拥有对孩子的自然监护人权利，但这个权利在孩子一满18岁这天就会终止！父母和子女都是上帝的恩赐，没有绝对的相互拥有权……一旦那份“亲子爱”消失，父母和子女的关系也就终结了！
　　——周梓昂要的是真正的毫无关系！
　　“梓昂，梓昂……不要，不要这样好不好？妈妈错了，妈妈对不起你……你……”
　　“当陌生人还是当仇人，决定权在你。”周梓昂掀开眼皮，语气仿佛是在让刘乔安选择喝红茶和绿茶一样——无所谓。
　　刘乔安双手攥拳，忍不住发抖。好在，服务员端来了两份精致的菲力牛排，以其殷勤的服务暂时缓解了这紧绷的气氛。
　　M12是许多人梦想的顶级牛排，价格斐然入口即化，周梓昂捏着餐刀切下一小块，眉尾一挑随即放下手中的刀叉，他交叠起一双长腿身子后仰： “三分熟的菲力，刘女士何必勉强自己？”
　　肉汁夹着血水，带着香气十足的油脂缓缓流到盘子里渐渐晕染开来。菲力牛排漂亮的雪花纹十分诱人，光是看着就能尝到娇嫩的牛肉在嘴里化开的样子——他大多数的时候会吃这种半生不熟的食物，那不是因为他爱吃，而是在很长的一段日子里，在没人照顾那个弱小的他的时候，他只能去吃一些生的或是半生不熟的食物！但……刘乔安是绝对不会吃的，她觉得那是蛮荒行径，而且……她是个素食主义者！
　　“梓昂，人是会变的。”刘乔安切下一块牛排，优雅地放入口中细细品味，丝毫没有曾经看一眼都会厌恶嫌弃的神色。
　　“刘乔安，算了吧。”周梓昂拿起桌边的毛巾一根根地擦着手指。“不管你的选择是什么，麻烦你转告Frank，他的家业我不要，但我要K6。”
　　“不行！”刘乔安放下手中刀叉，看着周梓昂一字一句道：“即便K6洗白，我也不会让你走这条路！”
　　“要是……那个K6小喽喽惹出的祸事和Jason捅的篓子我可以解决呢？”
　　“你要怎么解决？！”
　　“怎么解决啊……为什么告诉你呢？你还没做选择呢……”
　　……

　　一顿饭吃的刘乔安愁思百转，但她最后同意了周梓昂的要求……如果她不同意，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餐了！
　　不久后，周梓昂和Frank见了一面。刘乔安不知道二人说了些什么。但没过几日，有关Frank和K6之间的那些谣言便被一扫而空！

　　首先周梓昂以Frank继子身份出现在了警局报案——他的枪丢了，好危险啊，他很害怕……
　　然后，那个惹事的小喽喽被医院出具了精神诊断证明——小喽喽是一个患有臆想症的中二少年，同时被警方逮捕，因为正是这个臆想症中二少年偷了周梓昂的枪！
　　至于被人怀疑的子弹序号，周梓昂的律师辩解道：“子弹的序号只能证明两颗子弹来自同一个生产商，而并不能证明来自同一个人。”而9mm帕拉贝鲁姆子弹是世界上使用率最高的军警、民用子弹！于此，亚洲商会会长的的指证不成立！
　　同时，Frank也表示他根本没有一个叫做Jason Watston的养子，反倒是周梓昂这个继子有一个叫做Jason Xu的朋友，因为之前和那个患有臆想症的小喽喽起过冲突，所以小喽喽有故意陷害的动机。至于冲突的原因他也讲的有鼻子有眼，那是因为小喽喽的父亲在属于Wateston旗下的一家运输公司工作受了工伤，运输公司支付了最高额度的赔偿抚恤金，但小喽喽一边向运输公司敲诈勒索，一面又将自己父亲的抚恤金挥霍而空——小喽喽勒索的对象正是Jason！
　　至此，Frank全身而退，Jason以Jason Xu的身份第一次出现在公众视野。

　　周梓昂的处理方式让Frank很满意，以至于周梓昂接手梁计他也毫不在意。
　　但周梓昂却告诉Frank，黑的就是黑的，想要洗白是不可能的。但只要黑的理所当然，在所有人眼里都是黑的，自然也就不会有人紧咬不放了——只会有人争执灰色里黑白的比例分配，只会有人看着白色上的污渍墨点，但绝对不会有人说黑色，不够白！
　　周梓昂还表示，洗白后的K6所经营的生意在旧金山，作为Frank的个人安全和资金来源和支持他不会动，但他会把K6的“历史”带到南边，去拉斯维加斯，去“罪恶之都”——一半是恶魔的天堂，一半是人间的地狱，全部是冲动和诱惑的罪恶的地方。
　　他唯一的要求便是Jason留在梁计，安全秘密地留在梁计。
　　二人“合作”愉快的同时，周梓昂也正式和刘乔安脱离了最后一层“母子”关系。
　　而这期间还有两件大新闻——
　　一件便是Frank在竞选造势活动中正式宣布自己的养女——Roxy·Watston·Yang。而另一件则是时尚圈的举世瞩目——某奢侈品牌秋冬时装发布会上，首席设计师Maruki以一场极具东方色彩的时装大秀吸引了整个时尚圈，在她登台谢礼时，这位大名鼎鼎的时尚教母抛出一个“拭目以待”的悬念。
　　Maruki手捧鲜花道，“这次设计的灵感来源是我新结识的一个很有才华的小朋友。她不是圈子内的人，却是大家的‘熟人’。事实上，这次的设计严格来说是我与她合作完成的，好奇这位有天赋的设计师是谁吗？”
　　“不如请大家猜猜，或者……关注我的朋友们可以看看接下来我会出席在哪个公开场合站台。”
　　“我很期待和这位小朋友再次合作，成为同行。”

　　一时之间，整个时尚圈都在猜测身为“时尚教母”的“女魔头”Maruki，口中的“小朋友”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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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画堂春·一绡香暖看灯衣》许棐·宋
【2】：出自莎士比亚。
谢谢，鞠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