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9、要账

　　小黍垂头丧气的坐在板凳上，秋凤至百爪挠心的坐在床边拧着眉。

　　工地上，到处都是拖欠工资的事情。当初就是听老乡说这个包工头靠谱，秋凤至才敢壮着胆子把小黍送过去。

　　小黍已经是一个二十啷当岁的小伙子了。这些年为了谋生，前后混迹于多个工地，力气没少出，活儿也没少干，就是没有看见钱。各色包工头在招工时，拍胸脯许下的豪言壮语，在结账时，通通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要么是穷凶极恶的恶霸嘴脸，要么就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要钱没有要命一条的无赖模样。

　　年富力强，血气方刚的小黍，每每遇到这种情况，恨不能拿把菜刀冲过去，手刃了这些吃人肉不吐骨头的败类。

　　魔鬼般的念头也只能在脑子里一闪而过。杀人是要偿命的，打人是要坐牢的。若自己因为一时冲动，先去砍人，再去坐牢，那不是伤了别人，坑了自己，岂不是很划不来，损人不利己的事情不能干。再者，家里穷，自己出了事儿，家里少了进项，只怕连妹妹们的学费都交不出。

　　没学历没见识的苦，他是知道的。他也不想在工地上耗着，老板总是拖欠工资不说，伙食更是差到离谱。有几次，他都在饭菜里看见了蛆虫，奈何有蛆虫的饭菜也是管了不管饱，你若不吃，可以放下，自会有人满不在乎的，把那已经炖熟的蛆虫连同饭菜一起“哗哗”而入，吃完，还不忘心满意足的拍拍肚皮说一句:“全当今天吃肉了！”

　　他想换一份工作，一份不在工地上的工作。可是，除了工地，还能去哪儿呢？

　　那些富丽堂皇，巍峨耸立的高楼大厦让他望而生畏，他不敢走过去，不敢询问一下那里是否招聘，招聘又怎么样？人家会要一个中学都没念过几天的土老冒儿吗？还是不要自取其辱的好。再看看街头摆摊的小贩，好像也不怎么赚钱的样子，关键还得有本钱。算了，思量半天，小黍觉得，还是在工地上合适。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这是母亲秋凤至教导他的话。他厌恶这句话，却无力改变这句话。他也曾期许有识之士可以拉他一把，可是，放眼望去，周遭的亲戚朋友，似乎也都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

　　他非包有粮亲生，只是母亲嫁过去时附带的拖油瓶。包有粮面子上待他很好。只是，真好？假好？早就该好好甄别一下了。

　　自小，包有粮就有意无意的向他灌输一种思想:家里穷，两个妹妹天资聪慧，将来必成大器，所以，将来砸锅卖铁也得供她俩上学！

　　“对！我将来不娶媳妇儿，也得供两个妹妹上学！”青葱少年，最是容易意气用事，这便是小黍自己夸下的海口。

　　“好，你有这个决心就好！”包有粮笑眯眯的鼓励小黍。

　　现在想来，父慈子孝不过是场蓄意已久的阴谋罢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为什么那个去念大学的人不能是自己？为什么那个必成大器的人不能是自己？还能是因为什么？因为自己非他亲生，因为包有粮不想一个外人的孩子，将来娶妻生子霸占了他的田地房产。他只想利用自己，利用自己帮他完成本该他做的事情。养活子女生活读书，本就是为人父母该尽的义务，就像子女赡养父母也是义务一样，何曾听说，妹妹有赡养哥哥的道理？既然如此，自己又何来的义务供养妹妹生活读书？这个负担不过是包有粮强压到自己身上的累赘罢了。如今，包有粮自己都弃亲生骨肉于不顾，自己一个半大小人儿的哥哥，又能做什么呢？何况自己真的管不了。赚钱，真的太难了。

　　他痛苦，他深感自己没有出路，却说不出口。他也想护一家老小周全，却发现，很多时候，事与愿违，独善其身尚且困难重重，何谈兼济天下呢？

　　多少个无眠的夜，他一个七尺男儿泪流满面。该怎么改变如今的生活？自己无根无基，无依无靠，如水中浮萍般漂浮不定，找不到方向，看不见曙光。然而眼泪流尽，又有什么作用呢？，这样的夜，只是又让他空长了些许白发罢了。

　　人真是个复杂的动物，伴着年龄的增长，阅历的增加，看不清的会慢慢看清，看不透的会慢慢看透，然后，以前认为对的事情，现在觉得错了，以前一定要做的事情，现在觉得没必要了。有时候，是非对错，自己也不是很肯定，内心不免还要陷入纠结矛盾之中。这大约就是成长，是通往成熟的必经之路。

　　今天，工地的活儿完工了，包工头只给了他五百块钱，就打发他回来了，可他的实际工资明明该有两千多块。人家死活不给，小黍也只能灰头土脸的回来。

　　“不行，不能就这么算了！我们得去找他个狗娘养的！”秋凤至终于拿定注意，拼了必死的决心，要去找那个欠钱不给的包工头算账。

　　小黍本就憋着要弄死他个王八蛋的念头，现在有人撑腰打头阵，当然唯母亲马首是瞻。

　　“一会儿进去，你就站在一边儿，啥都别管，我去和他个狗日的要钱，听见没？你千万别和他打，你一打，钱就彻底要不回来了。我一个老娘们儿，他们也不能把我怎么样，听见了没？”

　　“嗯！”

　　“牛老板！忙着呢？我是小黍他妈，小黍刚回去跟我说，工资就发了五百块钱。可是他都在这儿干了好几个月了，工资该有两千多。不能只给五百块钱就打发我们啊！”秋凤至极尽和颜悦色，演技之深，把小黍都惊到了。

　　“刚才不是说要来干架的吗？怎么现在反倒讨好起这个王八蛋了？”小黍心里嘀咕道。

　　“没钱！”牛老板爱搭不理的甩出两个字。

　　“没钱？这不能啊！您是包工头，大老板，干的都是多少万的大买卖。人家不都说嘛，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您就行行好，把剩下的工资给我们吧！”

　　“说过了，没钱！你们别在这儿浪费功夫了。快走吧！”

　　“走？凭什么走？欠钱还钱，天经地义！今天不给钱，我们就不走了！”秋凤至一改前态，杀气腾腾。

　　“你不走是吧？我走！”牛老板不慌不忙，不紧不慢，不急不燥的从他的老板椅上悠然起身，准备在秋凤至惊愕的表情下稳步离开。

　　“我给你拼了！”

　　伴着话音，牛老板被秋凤至一头撞住腹部，直抵着脑袋冲到靠后的墙上。

　　“你干什么？快走开！”牛老板一下惊慌起来。

　　“你不给我活路，我也不活了，我今天就撞死在你身上！死了，也要拽上你这个缺德鬼！”秋凤至弯着腰，撅着腚，头抵着牛老板圆滚滚的肚子，两手死死拽着牛老板的上衣，脸上青筋暴出，面目狰狞，一副同归于尽的架势。

　　有道是，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牛老板行走江湖几十年，自然不是个吃素的。可是好汉不吃眼前亏，不能让这老娘们儿再闹下去了。

　　“好好好，你先起来，我看看还有没有富裕钱。”

　　看牛老板服了软，松了口，秋凤至才直起了身子，松开手。

　　牛老板整理了一下衣衫，从上衣内兜里掏出一叠钱来，数了数，有零有整的也就四百多块钱。

　　“就四百，我自己得留几十块吃饭钱。工程那边不结钱，我也没办法。就这么多了！你们要是还闹，我就把钱收起来，在这儿陪你们耗着。”

　　秋凤至心里本就是怕的，人家大老板财大势大，真闹绷了，只怕吃亏的还是自己。刚才壮着胆子撒完泼，秋凤至感觉身上的精气神都被耗干了，已经没有更多力气再闹一场了。还是见好就收吧。

　　秋凤至拿了钱，带着小黍筋疲力尽的回到了家。

　　“以后，再不能去工地干了，还是干点别的吧。”秋凤至缓过气后说道。

　　“哦。”小黍应了一声，心里空落落的，不去工地，去哪儿呢？

　　小黍在家闲住了几天，因为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工作。这对于小麦小禾是件好事。因为哥哥会在家做饭。幸福的家庭需要烟火气，如果没有美味佳肴，粗茶淡饭也很好。

　　家里只有两个鸡蛋，估计近一段日子也不会再买。这么多人，不够吃，不如就不吃，看看就好了，起码证明家里还有囤货！

　　这天中午放学后，小麦回到家中，进门就闻到了浓浓的炒鸡蛋香味。小禾坐在桌上兴奋的大喊:“姐，快点，就等你了！”

　　小麦快步来到屋子，看见桌子上的美食，瞬间眉开眼笑。话都顾不上说，赶紧开动起来。

　　“哥，怎么炒了这么多鸡蛋？你又买鸡蛋了？”小麦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好奇问道。

　　“没买鸡蛋，这就是两个鸡蛋！”小黍神秘的笑了笑。

　　“怎么可能，两个鸡蛋怎么炒这么一大盘子？”小禾满脸质疑。

　　“你们猜？”

　　“哦，我知道了，鸡蛋里面掺和了面粉！”小麦猜出了蹊跷。

　　“对了！”小黍得意的笑了笑。

　　“面粉？我怎么没吃出来？我觉得就是鸡蛋啊！”小禾还是不相信。

　　“你没感觉这个炒鸡蛋有点面面的感觉吗？就是没那么好嚼，纯鸡蛋炒出来特别好嚼，有点入口即化的感觉，感觉出来了没？”小麦解释道。

　　“没有。”小禾一脸懵逼，完全不知道小麦在说什么。

　　“呵呵……你就是太久没吃鸡蛋了，都忘了鸡蛋什么味了！”小黍忍不住笑喷。

　　炒鸡蛋最终默契的剩下了一些，大家开始主攻另一道菜，酱油炒土豆丝。土豆真是个好东西，又便宜又经放，批发一大袋子，一个月都不用再买菜了。这么多年吃下来，谁也没觉得腻，反倒个个练就了一手炒土豆的好手艺。总觉得吃这酱油炒土豆像吃肉一样！一个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