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7、月事

　　生活似乎有了些变化。

　　小麦的脸越来越冷，她和母亲之间已然筑起了一道高墙。

　　她和母亲的关系本就是冷淡的，不过是父亲离开的这些日子里，她看到了母亲的辛劳和不易，才慢慢和母亲亲昵了些。但是，现在，一切都变了。

　　小麦甚至会不自觉的瞪着母亲，又或者会冷不丁的冲她咆哮，看着偶尔还在人前扮无辜演慈母的秋凤至，会控制不住的怒火中烧。

　　但是，她也没想回去找父亲。怎么说呢？她对父亲母亲都有厌恶甚至恨。

　　不管母亲做没做过对不起父亲的事情，父亲都是一个失败者。

　　自小麦懂事起，父亲就一直赚不到钱，更养不了家，家里的一应开支都是母亲赚来的。父亲还总是怨天尤人，好像，做生意赔钱都是别人的责任，和自己没一点儿关系。还总是死要面子，不去种地，不去村里的砖厂搬砖，不干任何让他觉得有损身份的活计。可是他真的有什么了不起的身份吗？明显也没有。他既不能放下面子去赚钱，也没能力通过赚钱赢得面子，只会抱怨自己生不逢时，怀才不遇。这样的父亲，太没有担当，就算她回去，父亲也不一定养活得了自己。再者，和父亲分开的时间太久了，小麦甚至有点记不起父亲的样子了，想想就觉得生疏的像个陌生人。

　　母亲的所作所为，当然已经伤害到小麦。她认为母亲不自爱，不自重，作贱了一家子的尊严。可是，她也许是受人蛊惑了呢？母亲平时都是在辛苦拉活儿，挣血汗钱，这是一家人都有目共睹的。如果她真的堕落成下贱的妓女，想必家里，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穷得叮当响。

　　道理小麦都在脑子里分析过了。况且也习惯了这里的生活，那还是在这儿凑合生活吧。等自己长大了，考上名牌大学，她就可以改变眼前的苟且生活了。

　　那个老头儿，再也没有来了，想是怕愣头青的小麦，下次拿着菜刀在他眼前晃吧。

　　秋凤至可能觉得有点理亏，在后来的一段日子里，对于小麦的爱搭不理又或是恶言厉色，都是能忍则忍，并没有更多的责骂了。

　　小麦有点善忘，过了一段平静日子后，就把这件事情甩到脑后了。

　　有一天放学后，小麦觉得肚子有点疼，好像有点内急，就急忙跑到学校厕所。结果，擦出一纸血来，小麦看到纸上的血，一下慌张起来。“天啊，我长痔疮了？”，因为她之前听过，得痔疮会流血。于是从厕所出来一路小跑回去。

　　秋凤至还没回来，小麦也没心思做饭，只是在家里坐立不安。“怎么会得这个病呢？自己也没吃辣椒啊？听说吃辣椒才会得痔疮啊！难道是，只要人长到一定年龄，就会得痔疮？十人九痔的说法是这么来的？可既然已经得了这个病，那该怎么治啊？会不会花很多钱？要是没钱看病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让它流血吧！”小麦的心，像是有十五个吊桶打水般七上八下。

　　终于，秋凤至回来了，脸色却很难看，拧着眉，拉着脸，像是窝着很大的火。不用说，今天出师不利。

　　“妈个逼的，今天才挣了十五块钱！”秋凤至骂骂咧咧的来到屋里。

　　“妈，我长痔疮了，刚上厕所的时候流了好多血！”

　　“流血？”秋凤至有些不耐烦的看了一眼小麦。“小禾，去小卖部买包卫生巾去！”

　　“哦？”小禾有些疑惑？

　　“快去啊！”秋凤至怒吼。

　　“哦！”小禾拿过钱一溜烟跑了。

　　“妈，不是那个……我就是长痔疮了。”小麦促局不安。

　　小禾很快捧着一包卫生巾回来了，秋凤至满脸不悦的撕开包装袋，拿出一片不耐烦的嚷道:“把裤子脱了！”

　　“我不是那个什么，就是痔疮！”

　　“快点！”秋凤至咆哮的样子，让小麦看见了往日里母亲真实的模样，一个不需要理由就会打人，一个没有征兆就会暴跳如雷，一个完全被浮躁左右，却浑然不知的女人。

　　不需要再辩解什么了，还是脱了裤子让她看清楚吧，事实胜于雄辩！

　　脱下裤子，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眼前一幕吓坏了，“怎么又这么多血？我明明擦干净了啊！”小麦有些惊慌失措，害怕自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

　　“赶紧！换个干净的内裤！”秋凤至有些不耐烦。

　　小禾麻利的拿来一个干净内裤，小麦颓丧着脸，手忙脚乱的换上。

　　秋凤至厌烦的把卫生巾贴在了小麦的内裤里，让她穿上裤子一边去。

　　此时嫌弃小麦的，除了秋凤至还有小麦自己。记得小时候，每次看见别的成年女性把血淋淋的卫生巾丢出去的时候，自己都会心生厌弃，觉得他们有点脏。不曾想到这种事情，居然也会发生到自己身上。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

　　月事真是件很麻烦的事情。

　　对于秋凤至来说，捉襟见肘的家里又多了一项开销。对于小麦来说，折磨人的糟心事儿又多了一桩。每隔一段日子，肚子就会坠痛难忍，连带着双腿也会跟着发凉，刺痛，脑子也会像缺氧一样昏昏沉沉，全身上下冷汗涔涔。不能碰凉水，不敢用热水洗澡，掺杂着汗水的血腥味从身上散发出来，让小麦觉得自己有些恶心。

　　母亲每每厌弃的眼神，自己每每生不如死的痛苦处境，让她产生了极度的自卑感，羞耻感。

　　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男孩子，为什么女孩子就要承受这份莫名其妙的，不可抗拒的痛苦。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每次月事里至少有两天痛不欲生。这样算来，作为一个女性，每年差不多要有一个月的时间在疼痛中度过。听说正常女性五十岁左右才会绝经，自己才十四岁，那不是还要挨三十六年！天呐！这可怎么熬啊？小麦算完这笔生理账，瞬间肝肠寸断。

　　生理期的到来，严重扰乱了小麦的生活，不能集中精力学习，不能做家务，不想坐着，不想站着，很多时候更愿意两手抱住双腿，蜷缩在地上。然而，大多数女同学并没有这样严重的反应，甚至有个同学不以为然的说:“我可以在来事的时候，吃冰棍！”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小麦在数学老师的提醒下，参加了市二十一中学的招生考试。在此之前，已经有一个更好的七中招生考试错过了，也谈不上错过，小麦根本就不知道可以去报考别的非对口中学。更没有这些学校的报考信息。为此数学老师很生气，专门去找班主任叨叨了这件事。班主任也生了闷气，所以专门在班上公开宣布了市二十一中学的招生信息。为什么说一时生气才公布？因为这本该是学生们自己的私自行为，学校在明面上，不该鼓励学生去参加非对口学校的招生考试。后来听说，因为新生人才流失严重，对口中学一纸诉状将市二十一中学告上法庭。那为什么没告七中？因为七中要求太高，一般人考不上。就比如小麦借读的这个小学，去考试的学生全军覆没。

　　小麦很吃惊，原来班上同学都知晓这两个市里中学的招生考试，唯独她自己一无所知。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是本地的孩子，父母们都在操心着该让自己的孩子上哪个中学更好，于是四处打听招生消息。秋凤至连孩子的生计都顾不上，又怎么会关心这些？

　　考试很顺利，试题很简单，这是小麦的考后总结。

　　过了一段时间，小学班主任公布了二十一中学的招生结果。共分三个等级，一等奖:免除任何额外学费赞助费，只需交纳和对口学生一样的学杂费就可以了。二等奖:需额外交纳三百学费。三等奖:需额外交纳五百学费。其它没有达到分数要求的，视情况交纳几千元不等的赞助费。

　　班里总共三个一等奖，两个男生，一个女生，小麦就是那个女生。小麦性子偏冷，不怎么爱打听事，可那一段时间，却经常有人凑过来打听她。都是同年级不同班级的学生。

　　“她就是小麦吧？听说学习特好，还考了一等奖！看出来了吗，她是咱们学校，唯一一个学习好，还长得好的女生！”

　　“是啊，真是秀外慧中！”如此等等不绝于耳。小麦明面上假装没事人一样，心里确是阵阵窃喜。谁不喜欢被人夸呢？

　　秋凤至得知这个消息后，更是四处显摆，基本上见个人就说一遍，也不嫌腻歪。她平时实在是没什么可显摆的，现在好不容易有了点资本，当然要抓住时机，扬眉吐气！

　　“我家孩子在市里考试得了一等奖！人家不要学费让我家孩子去上学呢！”

　　“是吗？那真是给你省钱了！大姐有福气啊！”

　　“呵呵呵呵呵！有啥福啊？我平时也没管过她，她学个啥算个啥吧！哈哈哈哈！”

　　秋凤至并不喜欢这个性子冷漠，也不跟她亲近的女儿。但是当小麦有点成绩时，她却发自内心的高兴，这就是亲妈。也许这世上没人真正盼你活得好，除了你的父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