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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一些鸡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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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家”,不过是场利益交换罢了。
在父母彻底决裂后,小黍、小麦、小禾都选择跟了母亲。小麦选择跟母亲,不是因为她觉得母亲更好,而是因为她那时觉得,父亲更让人失望。
小时候,她是跟父亲比较亲的。因为自记事起,母亲对她就是非打即骂。她没有妹妹小禾识时务,每次挨打后,都满脸不服气的站在原地,继而又招来呼呼几巴掌。
那巴掌,粗暴、凶猛、有力,往往来时毫无征兆。打在头上,眼冒金星,脑子“嗡嗡”作响,打在背上,五脏六腑都会跟着剧烈颤动。挨打的次数,虽比不过挨骂的多,却也可以用“家常便饭”来形容。
所以,小麦不喜欢母亲,父亲虽然也打过她,次数却屈指可数。趋利避害是动物的本能,总不能天天没事儿,去找打。
印象中,父母总是吵架,吵急眼了,还会相互扭打在一起。偶尔,年长一点的小黍还敢冲过去,嘶吼着嗓子让他们别打了。年幼的小麦小禾却只能坐在炕上,难过的看着。她俩太小,没有胆量,也没有能力阻止战火蔓延。即便冲过去,怕也会成为家庭战争的炮灰,就像那些已经被摔碎的粗瓷碗,玻璃花瓶,还有暖壶内胆一样。
起初是为什么吵架?才刚记事儿的小麦不知道,三岁的小禾更没印象。
纷纷扰扰,吵吵闹闹,时间就这么浑浑噩噩、迷迷糊糊、不清不楚的过去了。
早早的,小黍便辍学去外地打工了。村子里开始有一些风言风语,说是有粮有心加害小黍,才把他送到深圳那么远的地方。听说那地方一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伙食也是清水煮白菜,管了不管饱,厂里的“老人儿”还“欺生”。就算想回来,怕是太远,也找不着道儿,小黍十四五岁的年纪,真是要被折磨死在那里了。
秋凤至听闻了风声质问包有粮:“别人都说,让小黍去深圳打工,是你想害他,是真的假的?”
“这是谁胡说八道?我就小黍一个儿子,还指着他养老呢,怎么可能害他!”包有粮大呼冤枉。
秋凤至没再吱声。小麦在旁边一肚子疑惑。
后来,秋凤至收到小黍寄回来的一封信,便急匆匆赶去深圳。
“你要接走他,也可以,工资一分没有!干不满仨月走人的,都是这个结果,没商量!”深圳这边管事的头头,颐指气使,傲慢无礼。
“工资我们不要了!”秋凤至壮着胆子喊了一句后,拉着小黍走了。
“还好我把小黍领回来了,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你没看见那个管事儿的样儿,就是搞□□的地痞流氓!”秋凤至回到家愤愤不平,叽里咕噜说了一堆。中心思想就是,孩子回来就好,在那儿太受罪,个把月的工资就算是给那个老板买棺材板儿了。
包有粮连连点头表示赞同,钱不钱的都是小事儿,孩子不能在那儿受罪。
没过多久,小黍又出去打工了,不过去的地方都不算太远。
再后来,秋凤至也离开村子,去外面找活路。终日里就只有小麦小禾呆在家,因为她们的父亲包有粮也总是早出晚归。虽然有些落寞,但是没有争吵的日子倒是让人清净不少。
小麦自六岁起就在饥饿的驱动下尝试做饭,长到八岁,洗衣、做饭、打扫庭院,自然更不在话下。所以,两人的日子,自觉也不比旁人差到哪儿去。
只是,父亲包有粮总是有事没事的咒骂母亲秋凤至,这让姐妹俩很不舒服。
每隔一段时间,秋凤至就会带着一些好吃的回来。小禾总是冲过去热情迎接,小麦却在屋里不冷不热。因为她知道,秋凤至带回来的,不仅有美食,还有抱怨和咒骂。咒骂父亲包有粮无能自私,咒骂小麦冷血愚蠢,诸如此类,等等等等。
有太多次,秋凤至都趁着包有粮不在的时候悄悄回来,劝说小麦小禾和她一起离开。年幼无知的小禾满口答应,心智略长的小麦,却是任凭她软硬兼施恩威并用,不为所动。一来二去,母女二人颇存芥蒂。
父亲母亲都是“演技拙劣的戏子”,小麦这样评价那一段时间的他们。背后互相诋毁,见面假装客气,让孩子被迫成为风箱里的老鼠,两头受气。
大人会装,孩子也会装,他们俩背地里的互相攻击,小麦小禾绝不会吐半个字给不知情的另一方。不是因为不会鹦鹉学舌,只是觉得心太累了,不想无事生非,引发更多战火。
作为农民,包有粮却多年不曾种地,他认为种地没出息,也挣不了钱,每天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认为自己可以做个指点江山的大老板。为此,他把房子抵押掉,拿钱去和村里有权有势的人合伙开厂。结果,折腾了两年,血本无归,合伙人变成仇人。又和朋友倒腾什么二手车,结果弄了辆废铁砸到手里。
有一次,小麦向父亲包有粮要几十块钱学杂费,却只得到不耐烦的回应:“问你妈要去!”
小麦第一次发现自己家里很穷的时候,是在一个夏天。每一个同学都手举着冰棍儿,在她眼前晃啊晃啊晃,她打心眼儿里羡慕,回去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却只找到六个两分钱的钢镚儿,那还是父亲拿来算卦用的。管不了那么多了,小麦拿走五个买了一个一毛钱的冰棍儿大快朵颐。
父亲有点眼高手低,自不量力,大钱赚不了,小钱看不上。小麦隐隐有这种感觉,却不曾说出口,倒不是怕挨揍,只是不想伤害父亲有些薄弱的脸面。
她大爷是个偏瘫病人,大娘一个人种地都可以养活一大家子,为什么父亲不踏踏实实当个农民,干些本分行当,却整天惦记着这样那样够不着的“大事业”,最后被这个骗,那个坑呢?小麦经常在心里这样犯嘀咕。
包有粮一直挣不到钱,压力越来越大,脾气也跟着越来越暴躁,身上的戾气越来越重,然而他自己并不知道。
也许是小麦执着不肯抛下父亲独自离去,也许是秋凤至改变了想法,也许是包有粮也想离开这个干啥啥不成的地方。后来,他们一家人一起搬去了城里。
城里并不好混,包有粮来到市里却不知道该干什么。秋凤至一直骑三轮车在车站拉活儿,瞅见别人卖凉菜挺火,就张罗着让包有粮摆摊儿卖凉菜,然而同行不同利,隔行如隔山。包有粮只干了十几天,就因生意惨淡而草草收场。埋怨、争吵再度升级。
后来,包有粮在一次争吵中,离家出走了。
小麦问:“爸爸去哪儿了?”
秋凤至恶狠狠的答:“死了!”
大约过了一个月,包有粮又冷不丁回来了。那天,秋凤至中午拉活儿回来,手里拎着两份凉皮,看见包有粮坐在屋里,脸色立马阴沉起来。
“小麦小禾,你俩合吃一份凉皮。”说完自己就拿起筷子大口吃起另一份凉皮。
小麦小禾看看母亲,又看看父亲,拿来一个空碗,开始往里面挑凉皮。
“干啥呢?占个碗干啥?你俩直接就着塑料袋吃不就行了!”秋凤至大声嚷道。
“爸爸也没吃饭……”
“你管他干嘛?”秋凤至怒火中烧。
“怦!”包有粮摔门而去。
再后来听说包有粮在工地上找了份工作,他们俩才算勉强和好。
干了半年多,老板最后只给了两个月的工钱,剩下的钱不了了之。
争吵,已经不需要多余的理由,一个“贫”字足矣。
吵归吵,闹归闹,冷静下来,日子还得过。既然挣不了,总能省得了。
于是又从城中村搬到了郊区。
听说倒腾小狮子狗挣钱,秋凤至就傻乎乎的买了三条大的,五只小的,结果钱没赚到,小黍小麦小禾却一人被狗咬了一口。他们害怕极了,却不敢说。他们知道家里穷,父母定然舍不得拿钱给他们打疫苗,还会被指着他们的鼻子臭骂一顿。庆幸的是此后很多年并没有什么事。
争吵随着创业的接连失败,愈演愈烈。
一天晚上,家里来了个老头儿,约莫五六十岁,穿的有模有样,秋凤至介绍说他是一位娘家老乡。于是,全家人热情接待。
酒过三巡,那老头儿没来由的嚣张起来,指着包有粮的鼻子挑衅道:“我敢说,这是我家,不是你家!”
“怎么说是你家呢,这是我家啊,老哥喝醉了。”包有粮尴尬的笑道。
“这就是我家,跟你没什么关系!”
“怎么没关系呢?这儿坐的都是我的孩子,我的老婆。”
“胡说!你该清楚,这儿坐的,都是我的孩子,我的老婆。”
“你个狗日的,你说啥呢?别以为请你吃饭,就是看得起你了?给我滚!”包有粮勃然大怒,站起来指着对方大骂。
“你个狗日的,你给我滚!”老头儿也站起身来扯开嗓门回应。
“我草你妈的!”包有粮和老头儿隔着饭桌扭打起来。
小黍小麦小禾有点懵了,他们觉得这个老乡可能是喝多了耍酒疯,父亲不理他就是了,怎么发这么大火还和人家打架呢?
秋凤至推开了包有粮,厉声嚷道:“包有粮,你没看见他喝多了,说的都是醉话吗?你就这么能没事找事惹事,你给我滚出去!”
包有粮愤恨着冷笑了两声,踱步而出。
兄妹三人都怔在原地,不知怎么收场,只突然觉得,这个老头儿有点可恨,父亲有点可怜。却终究不敢站出来理论。
“哪个狗日的在这儿撒野?”房东大爷突然闯了进来。
“就是你这个老不要脸的是吗?”房东大爷上去就揪住了那个老头儿的衣领。
“你是谁,给我松开!”
“我是你大爷!给我滚出去!”房东大爷说着就把老头儿推出去好远,老头儿踉踉跄跄,差点跌倒,还好秋凤至扶住了他。
老头回身看了看秋凤至,看她不敢开口指责推搡他的那个人,便知道眼前这位是个不好惹的硬茬子。
“行,你给我等着!这事儿没完!”老头推开秋凤至骂骂咧咧的走了。
“真他妈欠收拾!他妈个逼的是个什么人!”房东大爷也气呼呼的走了。
小麦知道房东大爷是父亲搬来的救兵,刚才那个老头子确实欠揍,真不知道母亲为什么还略带讨好的护着他。
不多久,得偿所愿的包有粮略带得意的回来了,秋凤至绷着脸,一语不发。
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有人解了气,就会有人憋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