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4、中考

　　吃过饭，包小麦别了大娘一家，便径自回到自己家中。老爸还没回来，他去继母家里吃饭了。

　　她的继母，和他们是一个村子的，因为村子本就不小，再加上自己常年求学在外，所以之前并不认识。听说，论辈分包小麦还得叫她一声“大娘”。

　　包小麦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翻看起以前的照片来。
　　多快啊，自己出来工作约莫已经有四年多了，如果当初天遂人意，她现在也就大学毕业没多久吧。

　　她看着以前的自己，不禁叹了口气。怎么可能大学毕业呢？自己分明连高考志愿都没有填。如果时光可以倒流，自己甚至不会选择上高中，也不会选择复读初三。

　　不是人人都适合靠上学改变命运的。有些人，因为缺乏认清现实和自己的能力，硬着头皮往里钻，结局大约会是:难为了别人，难堪了自己。

　　“你干啥呢？”秋凤至吊着嗓门儿怒吼，仿佛对面站着的那个人犯了滔天大罪。

　　“今天中考，上午刚考完。我饿了，家里没饭，我吃点馒头。”包小麦冷漠的回答道。

　　“你怎么说话呢？成天耷拉着个脸，我欠你的吗？我是你妈，不是你的仇人！你看看你那个逼样子，把馒头给我放下！那是我买的！你不是看不起我吗？那就不要吃我的东西！”秋凤至声嘶力竭。

　　包小麦恨恨的看着眼前这个女人，捏着手里才咬了一口的馒头，压着即将喷涌而出的泪水，有点怔住了。

　　自己不过吃了口馒头，怎么就无缘无故招致这样的辱骂。别人的家长，知道今天中考，都好吃好喝的伺候着，自己倒好，不但没有一口热乎儿饭，连吃个馒头都成了罪过。

　　“我不吃了！”包小麦丢下馒头，拿起书包，愤然起身，大跨步走到院子，推起自行车，准备离开。

　　“不吃馒头，也别骑自行车，自行车也是我买的！妈个逼的，你不是能吗？这么能就不要骑我买的车！”聒噪的谩骂声在沉闷的空气中蔓延着。

　　“疯狗！”包小麦脑子里蹦出两个字。眼泪却已经不争气的往外涌。没什么好说的了，自己甚至不想再和她多说一句话。算了，走吧！

　　包小麦松开把手，头也不回的走了，任凭自行车狠狠的摔倒在地上。院子里，几个妹妹或是冷漠或是无奈又或是狐疑的冷眼旁观着。

　　“没有自行车，那么远，我怎么去考试？”泪如泉涌的包小麦思考着眼下更为要紧的事情。对了，去找郑静静，她们俩一个考场。

　　来到静静家门口，小麦擦了擦脸上的泪水，努力调整好情绪，喊到“静静！”

　　静静很快出来了，很明显，她一出来就看出小麦刚刚哭过，那哭红的眼圈和鼻头不是小麦能掩饰得了的。

　　“你吃过饭吗？一会儿骑车带我去考试吧，我的车坏了。”

　　“好。我刚吃完，你等着，我这就去拿东西。”

　　骑车去考场，大约需要半个小时，一路上，静静驮着小麦没问一句话。她知道，小麦肯定又遇着伤心的事儿了？可是她的伤，她一点也帮不上忙，唯一能做的就是，不去触碰她的伤口。

　　到了考场门口，大门还没开。两人找了个人稍微少点儿的地方等着，各自沉默。

　　“小麦，你怎么了？怎么好像刚哭过啊？”班主任李老师突然出现在小麦眼前。

　　“没有。”小麦平静回答道，已然有些嘶哑的声音拆穿了她的谎言。

　　“你吃饭了吗？”李老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吃了。”包小麦低着头，没再看她。

　　“到底吃饭了没有？说实话！”

　　“吃了。”包小麦依然低着头。

　　“是不是没吃饭？是不是？”李老师穷追不舍。

　　“是。”小麦竟然脱口而出，连她自己都有点吃惊。也许是撒谎技术不行，也许是饥饿的本能在驱使她。

　　“走！跟我去吃点东西！”说着李老师便拖着她往对面的小卖部走去，留下静静一个人不知所措的看着。李老师性格是很温柔的，平日里包小麦看她走路都是摇曳着身姿的，没想到今天拉拽她的力气这么大。

　　“我不吃，李老师，我不饿。”小麦明显不好意思，也没想到一句话就被老师拉来买东西。

　　“吃点火腿吧，还有蛋黄派好吗？我儿子壮壮平时最爱吃这个，再来瓶奶，再来瓶矿泉水。”李老师不由分说的买了一堆吃的。许是怕小麦不好意思，李老师买完东西，嘱咐了两句，便离开了。

　　小麦看着手里的零食，有点儿恍惚。人生的冷暖交替就这么奇幻般上演着。来不及再多想了，先吃点吧。

　　没吃几口，进考场的时间到了。小麦坐到位子上开始答题。

　　好端端的，眼泪却不停的往外奔涌。“为什么一个不太相干的老师都可以给我买吃的，而我的妈妈却要在这么重要的日子，这样对我呢？”委屈的念头还是止不住冒出来了。小麦竭尽所能控制着情绪，泪水却不听使唤的往外冒，鼻子也跟着发酸。“这是怎么了？请不要流泪了好吗？”小麦心里责怪着自己，大颗滚烫的泪水，却不住的掉在试卷上，泛起了圆圆的褶皱。“怎么办？不能再流泪了，老师说过，如果卷子被认作有标记的话，可能会被零分处理的。这泪水造成的水印会不会被当做是做标记啊？”小麦忐忑的把身子往后靠了靠，防止眼泪再掉在试卷上。然后，就这样一边答题，一边流泪，一边担心，一边自责。监考老师平静的在她身边转了一圈，又平静的走了。小麦也终于在泪水洒尽后，恢复了平静。

　　几天后，老师拿着正确答案在教室里让同学做分数评估。

　　“小麦，怎么这么简单的题都答错了？你不应该答错啊？”好朋友珍珍疑惑道。

　　“哦？我好像就是不会。”小麦语气平平。

　　“不可能，这些题你平时都会的呀！你发挥失常了吧？”

　　“可能是吧。”几天过去，包小麦脑子里依然像灌了浆糊一样，不清不楚，昏昏沉沉。

　　再后来，考试成绩出来了，好朋友珍珍如愿考上了市四中，听说那是个很好的学校，就比市一中差一点点。小麦的分数差很多，四中去不了，一中更去不了。偏偏同学老师和她自己一直都认为她考上数一数二的重点高中，没问题。

　　这种落差感，让小麦有点受不了。有人告诉她，她还可以去别的重点高中，只是名气稍微差一点儿。小麦不想去。她从没考虑过自己会落榜，即便是自己的真实实力并没有想象的那么出众。

　　她骨子里有致命的自负，然而她自己却并不知道。

　　她原本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农村孩子，机缘巧合下参加了这个市里中学的招生考试。或是老天垂爱，她轻轻松松高分通过，因此不需要家长交任何的赞助费。入校一年后就被老师挑选入了“快班”，后又被选拔入年级唯一一个只有二十来名学生的“火箭班”。

　　然而她自己在学习上，其实并不算努力。因为她的心思总是会被乱七八糟的家事扰乱。如果不努力都可以名列前茅，那只能说明自己天赋异禀。

　　这个想法，并不是中学时才有的。小学六年，因为家庭原因，她先后转过三次学校，在每个学校都是名列前茅。可是小学时候的她，甚至不知道“努力”为何物。小学生的她非常渴望考试，因为试卷一会儿就做完了，然后，就可以在教室里呼呼大睡。又或者，可以早早的交卷回家。

　　老师讲课，她有时候会觉得疑惑，为什么那么简单的题要被老师颠过来倒过去的讲来讲去呢？为什么念完题目就能写出公式答案的题目，周围的同学却一筹莫展呢？还能为什么？只能是自己天资超凡！然而自己这样一个天之骄子，居然没有考上心仪的重点高中。原因只能有一个:秋凤至害她发挥失常。

　　骑着自行车，小麦没有抄近道回去，而是绕远来到一处人际稀少的路上。停下车，坐到路边的长椅上。这条路绿化的很好，远处的草坪高低起伏，墨绿色的四季青被修剪的整齐有致，道上行人悠然，车辆有序。

　　“要是能一直坐在这儿，也挺好的。不用想糟糕的考试成绩，不用回乱成一团麻的家，就这么一直安静的享受这份没有纷扰的祥和。可到底为什么？为什么别人的家都可以那么幸福？为什么自己家一直纷争四起，硝烟不断？”小麦仰面望向虚无缥缈的天空。

　　听说天空很大，大到可以包容人的所有烦恼和委屈。不知道说这话的人是否真的受用，自己却是望眼欲穿，苦楚依旧。

　　“我得从这样的泥潭里爬出来。我得上市一中，上了市一中才能考上好大学，才有可能成为真正的人中龙凤。”这样偏执的想法，也不知道是谁，是什么时候输入到小麦脑子里的，她记不清了。大概是她所能触及到的多数人，都曾或多或少显露过这样的想法。

　　“我得找个学校重新补习一年。得去个重点中学，听说七中很不错，是市里数一数二的知名中学。当初那个学校的招生考试她错过了，数学老师还替她惋惜了半天。”小麦心里打定了这个主意。才起身骑车回家。

　　说是“家”并不恰当，没什么“家人”的房子，还是别人的房子，连个“窝”也算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