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3、大娘

　　杜如意拉着小麦来到了家里。

　　“大爷，大鹏哥，嫂子！”小麦挨个打过招呼，便被他们热情招呼着吃饭。

　　“嗯！大娘做的面条就是香！”

　　“不赖吧？你大娘这个手擀面的手艺确实是可以。”包有地看着小麦乐呵呵道。

　　“好吃就多吃点，面条还多着呢！呵呵呵……”杜如意吊梢眉，月牙儿眼，咧开大嘴哈哈大笑起来的样子，倒有几分弥勒佛的模样儿。当然，她没有那个大肚腩。

　　包小麦的大爷包有地，打小麦记事起，就半身不遂了，所以家里的一应事务都是她大娘杜如意操持。虽说街坊邻居都在背后说她小气，可也正是这份小气得以让她的女儿们长大成人，儿子盖房娶妻。

　　说起来，她也是这村里少有的人物，别人种地，都是凌晨五六点钟起来，趁着天气凉爽的时候，早早跑到地里除草干活，到中午日头渐毒后就回来了。她却不同，早上八九点才起床，磨磨蹭蹭洗漱吃饭后，到九、十点的功夫才套了骡子拖着板车，慢慢悠悠下地。又要等到天大黑了，才赶着骡车晃晃悠悠的回来。几十年如一日，不曾改变。别人每每拿这事取笑她时，她却笑得比谁都开心，好似在笑话别人一样。

　　包小麦小时候很喜欢在大爷家呆着，倒不是因为大爷对她多好，她大爷一个偏瘫病人，自己都照顾不了自己，又如何给予侄女过多的关心？只是因为，他们家总是乐呵呵的，她大娘爱笑，堂哥包大鹏也爱笑，于是带着全家人都爱笑。只是不知道他们在笑什么。包小麦就觉得他们说的事情不怎么好笑，只是大家都笑了，气氛带动下，她也跟着傻乐起来。

　　看着他们一家子总是其乐融融的样子，小时候的包小麦总是在想:为什么别人家都可以这么和睦，这么开心，而自己家却总是要鸡飞狗跳呢？

　　小时候，小麦不太愿意回家，因为一回去，就得面对父母无休止的争吵。她不喜欢爸爸，也不喜欢妈妈。觉得他们两个根本就不应该在一起。

　　“在北京上班怎么样？一个月能赚多少钱？”杜如意笑呵呵问道。

　　“现在……三四千吧！反正也没准儿，卖货多，就挣得多，卖货少，就挣得少。”

　　“这么说平均也有三四千，也行了！不少了！呵呵呵呵呵……”

　　“但是不包吃住啊，我这吃喝住也得小两千块钱，还不算买衣服什么的。”

　　“吃喝得两千啊？”杜如意惊道。

　　“是啊，大娘，那是北京，啥都贵，随便吃顿饭就得十几块，这都算便宜的。想吃好点的，更贵！”

　　“啊！那也不容易。差不多就行了，呵呵！今年，大鹏也挣了五万块钱呢！”杜如意说出那“五万”两个字的时候，自己都忍不住又乐了起来。

　　“嗯！是！”包大鹏在旁边赶紧应了一声，憨态可掬，略带得意的样子，引得一屋子人捧腹大笑。

　　“大鹏哥，你干啥挣这么多钱？”小麦笑缓过气来问。

　　“他能干啥？还不是给人家盖房子！不过你大鹏哥现在是大工了，一天三百！”还没等大鹏自己说，她妈就抢过话了。

　　“一天三百？大鹏哥，你可以啊！”

　　“嘿嘿……也不是天天有活儿！”包大鹏说着又禁不住心里美了起来。

　　包大鹏是家里的老幺儿，上面有两个姐姐都已出嫁。从小，父母对他的疼爱就远远超过两个女儿。所以，到九岁头上，还没断奶。包小麦小时候每每看见白胖憨傻的包大鹏吸允大娘肯定干涸的□□时，都会酸溜溜的取笑道:“真丢人啊！都多大了，还吃奶呢？丢死人了！哈哈哈哈……”

　　每回听到这话。小时候的包大鹏都会默默的松开嘴，把他母亲的衣服放下来，然后满脸不好意思的傻笑。

　　长大后的大鹏，人如其名。又高又大又壮实，还胖还白，包小麦总觉得，让他演“八戒”，都不用剧组给化妆，穿身儿行头就齐活儿了。别说，八戒是个情种儿，这大鹏也差不到哪儿去。

　　大约二十不到的时候，一帮子比他或大或小的伙伴们半真半假的要给他介绍对象，他便半推半就的去了。那女孩儿个头儿不高，长相也一般，就是一笑，就会露出两个小酒窝。自此，一笑误终身！包大鹏就此跌入情网，对人家魂牵梦绕。

　　但是，他的母亲杜如意却没看上这个准儿媳。

　　“你看她长得，多矮啊，有一米六吗？估计也就一米五吧？再看看咱们家人，个顶个都是大高个儿！你看她跟我们站一块儿，合群吗？再说，万一将来生了孩子，个头儿随她，那怎么办？要是生闺女还好。要是生个儿子，长得跟个矮冬瓜似的，咋办啊？找对象都是个问题，谁看得上啊？”

　　“我不管，我就娶她。”

　　“行了，我再给你介绍几个好的，保证比她好看，还比她个头儿高！”

　　“我不要，我就要她。”

　　“你还没见着别的姑娘，怎么就说不要呢？比她好的多的是！”

　　“我不见别人，要见你自己去见吧。”大鹏躺在床上，用被子蒙着头，就此绝食。

　　大鹏绝食！这可不是小事。他可是一顿饭要干下五个馒头两碗稀饭的主儿。更难得的是，从不挑食。一锅清水炖白菜都能让他吃出猪肉炖粉条的美味感觉来。

　　眼看着一天过去了，大鹏水米未进，这可急坏了杜如意。儿子是他的心头肉，总不能因为自己挑人家的身高就害得儿子饿坏身子。算了，他自己愿意就行吧。这还真是儿大不由娘。

　　就这样，包大鹏和他的心上人孟燕燕结婚了。婚礼并没有包大鹏想象的那样美好。农村结婚礼数众多。燕燕父母多次找借口加钱加钱再加钱。杜如意把亲戚朋友借个遍才勉强办了个还算风光的婚礼。然而，婚礼当天，新娘下轿时，又要求加钱了。加多少呢？两千！这不是个小数目。因为他们家已经没有钱了，怎么办？如果不给，人家就不下轿，这婚就没法子接，万一惹怒了人家，人家掉头回去了，那之前三万的彩礼，还有零七八碎的什么三金三银，过节送礼，婚前买新衣等一系列的钱，都要不回来了。就算撕破脸打官司也不给。这种事，他们也是听说过的。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可怜新婚之日，包大鹏杜如意母子却躲到新房的角落里默默流泪。

　　半身不遂的包有地心里虽也着急，却依旧可以若无其事的坐在熙熙攘攘的院子里。他多年不曾掌钱，缺钱缺习惯了。既不当家，也不管事，也管不了事，于是练就了一门没心没肺的本事。也正是这个本事，得以让他在漫长的苦闷生活中，安稳的活着。对，活着，只要活着，每个月就可以从原单位领退休金。钱不多，但那是维持一家人生计的重要经济来源。

　　最后，还是大鹏的大姐包大美，拿出自己压箱底儿的两千块钱，才让这婚圆满完成。

　　所以，你看，他以为的此生非她不娶，娶了她人生才能美满的想法，这么快就被婚姻生活的真相打破了。

　　相思是一个人的事，相爱是两个人的事，婚姻是两大家子的事。

　　也许未婚的年轻人很难理解这句话，就好像包小麦曾经认为的那样:
　　只要两个通情达理的人相爱，什么婆媳矛盾姑嫂关系，什么兄弟反目妯娌纷争，将来通通不会发生。只要她一片赤城别人就会肝胆相照，只要她不争不抢别人也能不偏不倚。两家人相敬如宾，彼此就会相安无事。

　　“小麦，啥时候走啊？”杜如意问道。

　　“明天。”

　　“明天？这么快就走啊？那你去看你妈了吗？”

　　“没有，我不知道她在哪儿。”

　　“你看你妈这个性子，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儿似的，也不改改。要是见着你妈了，记得帮我带个好，就说大娘想她，叫她有时间回来看看我！”

　　“哦。”小麦嘴上答应着，心里却根本没这个打算。怎么带好？怎么开口说让她回来瞧瞧这个穷山沟？她妈秋凤至，最恨一个“穷”字。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摆脱了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如今又怎么会为一个从前的妯娌踏上这片令她厌恶的土地呢？

　　“我妈是不会回来的，她恨我爸，恨我爸让她过了穷日子。可是，你说，那个时候，全村的人不都很穷吗？”

　　“是啊，那个时候你们都小，谁家都不富裕。也不是穷了她一个啊！”

　　“是啊，可她就是不行，我妈最 爱钱！”包小麦一字一句说到。她和她妈秋凤至的关系很差，有多差呢？反正曾经有一年没和她妈说过话。其实这并不是包小麦的本意，她的本意是，一辈子都不搭理那个所谓的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