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25、一些琐事

　　然而，长子结婚对这多子多负的一家并不容易。家里一贫如洗，没有钱，怎么办？

　　包母家门口有一棵不知长了几百年的老槐树，足需两个成年人合手才能抱住，包母找人来估了价，那人量了量粗细高低，最终出价六十，包母道:“再加五块，六十五，我就不找别人来看了，就卖给你，行不？”来人略略思索了一下，便痛快答应了。

　　于是这六十五块钱成了给儿子置备婚事的中坚力量。临了，彩礼还是缺了三十二块钱，包母实在无计可施，便拉下老脸去求未来儿媳妇。未来儿媳妇也是经历过一次婚姻的，知道儿媳婆婆很难真心相处，即便她这次大发善心，委屈自己同意了，将来婆婆一家也不见得会念自己的好，于是冷冷道:“少给三十二块钱也行，那将来你养老的事情，我们不管！”

　　“行行行！不用你们管，我这么些孩子，还怕没人管嘛！”包母欣喜的满口答应，心内却想着，将来要是真老到走不动了，大儿子还能真的看着不管吗？

　　大儿子包有地就这样结婚了，婚后，包有地依然勤勤恳恳的去矿上上班，发了工资一分不少的向老婆上交，包家老大关起门来只顾自己，小日子过得甚是舒心宽裕。

　　包母依然带着一群孩子和一个疯子男人，过着水深火热的日子。

　　再后来，三个女儿相继出嫁了，包母手头因为得了彩礼，终于宽裕了。

　　小儿子刚满二十，又因为得了煤矿上的工作，很快就有人上门说媒，并且两人一见钟情，于是，包母又忙着张罗起小儿子包有权的婚事，因为手头宽裕，该置备的俱悉数置备，婚事操办得很是风光圆满，三个女儿的彩礼钱被花得所剩无几，这让小儿子儿媳很是满意，却引得大儿媳很不舒服。

　　眼看着哥哥弟弟姐姐妹妹俱已成婚，快成了老光棍儿的包有粮心里很是着急。他的运气不好，总是错过矿上招工的机会，他总是攒不住钱，因为家里的开销，一直是他在供应，哥哥比他大十几岁，早就自立门户，不管这边死活。弟弟不记事时，父亲得了疯病，所以弟弟对父亲没有任何感情，只是一味厌恶那个疯子，如今三弟好不容易娶了媳妇儿，更是忙不迭过自己的日子，想不起半点父母的死活来。

　　所幸，在弟弟婚后没多久，他的那个疯子父亲，终于病死了。

　　他整整疯了十八年，这十八年来，因为这个疯子父亲，孩子们不知受了同龄人多少嘲笑和白眼，因为这个疯子，包母不知被打伤了多少次，清醒的时候被打还好，可恨的是，这个疯子父亲常常在包母睡着时，从外面偷跑回来，拿拳头，棍子，菜刀，榔头等等你想到想不到的东西，向包母身上砸去，包母命大，多少次头破血流的经历，也没伤得她的性命。

　　如今这个疯子死了，没人痛苦，众人反倒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疯子父亲死了，包有粮也凭自己的力量，盖起了房子。这让他终于有资本可以相亲了。

　　因为年纪太大，他也没资本选择黄花闺女，在媒婆的张罗下，他终于和一个拖着个儿子的女人见了面。

　　作为一个成年人，谁都明白娶一个带儿子的女人，意味着什么，可是对于一个在农村人人都看不起的老光棍儿，能有一个女人就已经很不错了，哪里还敢挑肥拣瘦，更何况眼前这个女人要长相有长相，要身材有身材。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攻城先攻心，既然看上了一个带孩子的女人，那自然要从那个女人的孩子下手，讨好一个大人不容易，讨好一个孩子，那还不是小菜一碟。于是那个犹犹豫豫的女人果然嫁给了他，那个女人就是秋凤至，那个孩子，就是包小黍。

　　婚姻不易，带着拖油瓶的婚姻更是不易。三弟包有权的媳妇儿翠芝，便十分看不上这个拖着别人家孩子的二嫂子。

　　自古妯娌难相处，凤至很快从街坊四邻那里听到翠芝在背地里中伤自己的话语，一时气不过，便跑去老三家里理论，却不想，老三媳妇儿从根儿里就看不起她，不但认了自己说过的话，还当面锣对面鼓的编排起二嫂凤至来，凤至难忍羞辱，破口大骂，翠芝不甘示弱，旗鼓相当，二人你进我攻，互不相让，棋逢对手，一场好杀，引得众人前挤后拥争相围观。

　　婆婆包母，闻得消息，瞻前顾后，左右为难，索性躲在屋里，装聋作哑。大嫂如意，生怕引火烧身，一把薅住前去观望的女儿，关上大门，独善其身。

　　有道是耍猴的不怕人多，看热闹的不嫌事大，围观众人眼瞅着妯娌两人势如水火般扭打在一起，不但无一人上前阻拦，反倒个个沾沾自喜，暗自偷笑。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妯娌两人虽然个头相当，甚至二嫂凤至体格略胖，奈何却是一身虚肉，不抗使唤，三弟媳翠芝，虽然体格偏瘦，却是一身精肉，使不完的力气，很快，凤至便一身虚汗，气喘吁吁，有些招架不住，怎么办？敌不过，又不好就这么丧眉搭眼的败下阵，正在踌躇不决之时，只听有人大喝一声，“干啥呢这是！”紧跟着一个强而有力的身影走过来，一把拉开了两人。

　　“快别打了，都这么大人了，丢不丢人？你们打，让别人看笑话，划得来吗？你们也都别看了，都散了吧！谁家还没个磕磕碰碰的时候！”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村里的一把手村支书王富贵。

　　村支书来了，架也拉开了，话也点到了，台阶也有了，于是凤至气哄哄的转身离去，翠芝也满脸不屑的回屋。

　　自此，妯娌俩人算是正式结了梁子。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这一架刚打完没几天，包母独居的老房子，因为经年累月雨打风吹，早已屋顶塌陷，墙体破败，摇摇欲坠，在经受一场暴雨的摧残后，便彻底不能住人了。

　　兄妹六人拖家带口，聚集一堂，商讨母亲的住处问题，老大媳妇儿杜如意首先表态:“当初我结婚的时候，娘没给我彩礼钱，当时就已经说好了，那彩礼钱我不要行，那养老的事儿也不用我们管！”

　　包母心知肚明，彩礼明明给了，只是缺了三十几块钱，如今却被她说成一分没给的样子，真是可气，可是现在老二老三家已经闹得不可开交，要是现在再去掰扯那三十几块钱的事儿，只怕到时候不知内情的老二老三媳妇儿，又会闹出别的幺蛾子，再说，当初也的确是应允了人家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包母当即表明，却有此事。

　　听到包母的答复，老大媳妇儿杜如意满意的笑了，老二老三媳妇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当初的彩礼钱不论多少，却也是一分没少拿，如今知道老大家媳妇儿一分没要，倒是有种一下子被比下去的挫败感，再者，既然人家当初没要钱，婆婆也答应了不用人家养老，现在再去追究，只怕讨不到什么便宜，反倒又得罪一大家子，如果老大家媳妇儿和对方联起手来对付自己，那就不好办了，于是，老二老三家的媳妇儿凤至翠芝，在经过一番心有灵犀的权衡后，纷纷表示对于老大家的不管不顾，没有意见。

　　于是，包母的住处问题，便顺理成章的落到了老二老三头上。众人合计，为表公平，包母以年为单位，轮流在老二老三家借住，凤至表示同意，翠芝却跳出来反对，她厌恶那个没用的老太婆，也不愿意因为每年的交接问题，和老二家有任何瓜葛，于是她提议，抓阄！一局定胜负，抓着谁的名字，那么以后婆婆就永久住在谁家，立字为据，不得反悔，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好，我同意，但是这个事，得请村干部过来做个见证，万一抓着的那个人反悔，死活耍赖皮，这一屋子自家人，怕是到时候，谁也治不了谁，不如找村干部来的保险，谁要是抓着还敢反悔，咱们就让村干部在大喇叭上广播，让她名誉扫地，让她臭大街！”凤至打破平静，厉声说道。

　　“好，那就找村干部来做个见证，我还真怕哪个不要脸的耍赖皮，不认账呢！”翠芝应声喝道。

　　于是众人请来了村支书，为保公平，纸条由村支书来裁，纸条上的名字，由村支书来写，放纸条的罐子由村支书来摇，最后，在村支书的见证下，包母如临深渊般小心翼翼的从那个粗瓷罐子里摸出一张纸条来，在众人的万分期待下，小心谨慎地打开纸条，放在桌面上，白纸黑字，上面赫然写着:包有权！

　　翠芝一时傻眼，她万万没想到，她自己挖了个坑，把自己给埋了。凤至心中松了口气，暗暗庆幸自己有先见之明，把村支书给找过来了，要不然，就老三家翠芝那个不讲理的玩意儿，肯定会当场翻脸，撒泼打滚的要求重来一遍。

　　确实，翠芝心里盘算过了，这在场的兄弟姐妹包括婆婆，没一个是她的对手，所以她早就想好了，抓阄抓着别人，就是一局定胜负，抓着自己，她就闹它个天翻地覆，乾坤颠倒，直到他们招架不住，重来一回。只是她没想到，老二家的秋凤至，自她提出这个抓阄的想法起，就马上起了疑心，提防上了她，立马搬出村支书来，这让翠芝心里很不爽，心中略略乱了点分寸，却也不好意思再反悔，于是为了面子，嘴上应声同意，心里却暗自祈祷，并且坚信自己不会中标，谁知老天不长眼，这个累赘最后居然落到自己身上。

　　真是应了那句老话:为人莫做亏心事，举头三尺有神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