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人往事》垚语

11、凤至的第一段婚姻

　　嫁汉嫁汉，穿衣吃饭。这是秋凤至脑子里唯一还算说得清楚的择夫标准。

　　她没什么文化，小学只念过一年，辍学后的任务，就是照顾比她更小的弟弟妹妹们。老一辈的农村人，物质匮乏的厉害，没几家的孩子是可以吃饱饭的，她家自然也不例外。食物，成了他们一家人忙碌操劳的唯一目标。

　　二十岁那年，父亲母亲告诉她，隔壁那个村子的小伙子长得不错，看样子有把子力气，养家糊口应该没问题，她看他长得也不错，就稀里糊涂的嫁过去了。

　　大约结了婚，就可以依靠丈夫过上好生活了，这是秋凤至对婚姻的美好期许。大约男人，都是天生的顶天立地，吃苦耐劳，可以护老婆孩子周全的掌舵人，这是秋凤至对男人的美好期许。

　　没人告诉过她，婚姻远没有她想的那么美好，男人也没有她想的那么可靠。

　　所谓婚后的好日子，从一开始，就只是她一个人的异想天开。

　　新婚之夜，两个人黑灯瞎火的折腾半天，她男人爽了几次，她除了疼，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劲儿，又羞于说出口。她潜意识里觉得，夫妻生活这种事，本来就是男人需要女人，女人满足男人。女人自己的生理需求不能表现出来，更不能说出来，不然显得自己跟个欲女似的。

　　既然已经结婚了，丈夫的挣的钱当然要交给自己掌管，这是家家的规矩，无庸赘述。

　　然而，婆婆却偏要跑出来，拿走一半，说是要填补给儿子结婚时落下的饥荒。这个事情要她如何忍得，饥荒是她婆婆落下的，又不是她落下的，她婆婆凭什么拿她的钱。再说，谁家娶亲不落饥荒，没听谁说这饥荒还要新过门儿的媳妇儿还的。算了，进门儿没多久，不想惹事，下次绝对不能再让着这个老太婆了，秋凤至心里愤愤不平的咽下了这口气。

　　她结婚前也想过关于婆婆的事情，她不想做个刁媳妇儿，不想和别人家那样，动不动就闹婆媳大战，怪丢人的。她虽然没有文化，但也知道家和万事兴的道理。

　　这次，婆婆不经过她的批准，就拿她家钱的事情，就这么过去了，但是，下不为例，这是秋凤至的底线。

　　她原本想着把婆婆当成亲人看，可婆婆这么蹬鼻子上脸，想要截了她的经济大权，让她觉得，这可真是，一片真心换寒心。毕竟不是亲妈，不能再傻乎乎的对人家掏心掏肺了。

　　钱，又被婆婆拿走一半，秋凤至爆发了。

　　“娘，你不能老这样吧，饥荒是你们落的，就该你跟爹还，凭什么拿我们钱啊？再说，平时就靠种点地，去外面干点零工挣不了几个钱，你们老拿，我们俩的日子怎么过啊？”

　　“咋了？这饥荒也是娶你落下的，你们不还谁还？再说，儿子我养大的，你才嫁进来几天，就想骑我头上拉屎？兴业，你看看你媳妇儿，我还没老呢，要不，还不让她给我一脚踢出去啊！”

　　看婆婆牙尖嘴利，倒打一耙，秋凤至心里那个恨呢！

　　“凤至，你说的啥话？我们家为了娶你，确实落了很多饥荒，现在别人都等着还钱呢，我不还，就靠爹一个人，啥时候是个头儿啊？让别人咋说我啊？你说这样的话，算个啥人啊？”

　　“我算个啥人……”秋凤至眼泪啪啪的往下掉，她是他媳妇儿，这还用谁来告诉他吗，嫁过来，不就是为他养活她吗？嫁过来，不就是来过好日子吗？怎么嫁过来返倒要替他们家还起债来了，这不是跳到火坑了吗？她上次脸皮薄，已经替他家还了一点了，难道要一直还下去吗？他们不领上次情，现在反倒编排起她了。这日子，刚开始过，就有点过到头儿的感觉了。

　　这是他们家，是他爹他娘和他的家，唯独不是她的家，她是他们家唯一的外人。她没有权利像别的女人那样掌握财政大权，反而要像个买来的奴隶一样，要任劳任怨的为他们家填补“买”她落下的饥荒。她没有说话的权利，她不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他娘才是。她还能说什么，说再多，也不过是换来他们一家人对她一个人的围攻，算了，回自己家吧，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要街坊邻居看见了，还以为是她不讲理呢。

　　秋凤至抽噎着转身跑了，跑向隔壁村的娘家去。

　　她男人兴业也很生气，怎么娶的媳妇，如此不贤惠，人家说，娶妻娶妻，烧饭洗衣，看她衣裳没洗几件，毛病倒是不少，欠债还钱天经地义，这点道理还用得着教她吗？刚进门，就想着篡权夺位，占他老娘的位子，一点也不孝顺，她想拿那么多钱干啥，不就是想把自己的血汗钱拿走填补她娘家人吗？想得美，自己还一屁股饥荒没人填呢。

　　她男人兴业心里也是愤恨，他知道她肯定跑回她娘家了，那就让她回去好好反省一下吧，反正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秋凤至对婚姻的美好期望是那么高，她以为结了婚，那个男人就会无条件的对她好，一直到老。

　　她痛哭流涕的回到母亲身边，把她的委屈一股脑倾诉出来，她以为母亲会领着兄弟姐妹们替她讨回公道，她“呜呜……”的等待着，母亲却只是安慰她在家里先住几天。她有些困惑，又不知怎么表达出来，就只得稀里糊涂的住下来。

　　她的大嫂听说她哭着鼻子回来了，假情假意的过来嘘寒问暖，得知原因后，高声嚷道:“就是你婆婆的不对，儿子才结婚，自己的日子还顾不过来，她凭什么把手伸到你这儿来？搞得儿子媳妇儿不能过了，她就高兴了？你这个婆婆，是生怕你跟他儿子过得好了，忘了她那个老太婆，所以存心找不痛快。看看谁家娶媳妇落的饥荒不是公公婆婆自己还的。还想拉上儿媳妇儿跟他们家当牛做马，省吃俭用的填饥荒，做梦！人家嫁过去，是图的享福，谁嫁过去，是为的受罪啊！”

　　嫂子的话，凤至觉得有理，说到自己的心坎儿里去了，可是回过味来，又觉得好像哪儿不对，想起从屋里刻意出去的老娘，她有点明白了，那些话是说给她听的，也是说给她娘听的。

　　她哥哥结婚有几年了，自从哥哥婚后，她们兄妹再没从哥哥嫂子那里得过一点儿便宜。

　　好像哥嫂结婚头一年也闹过几回，她娘性子弱，早早偃旗息鼓了，为此，她们兄妹一直觉得嫂子是个坏人，抢走了她们的大哥，把着大哥的钱，惦记着爹娘的钱，还欺负他们一家老小。

　　如今，反倒是嫂子，她最不待见的人说出了她的心声。她的亲娘，却不怎么接茬儿。

　　没过多久，婆家人还是过来赔礼道歉了，她娘也劝她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便别别扭扭的回去了。

　　问题并没有解决，冲突越来越严重，凤至意识到娘家人指望不上，只得孤身一人披袍挂帅以一敌三，学着嫂子当初勇斗她娘的样子，努力争回属于自己的权利。确实也争回来了，不过是因为她怀孕了。婆婆顾及孙子的安危，选择暂时休战。

　　婆媳休战了，梁子结下了，秋凤至的心也寒透了。他们一家一致排外，等她生了孩子，也要母凭子贵，拉回丈夫，一起抵制婆婆这个真正的外人。

　　婚姻怎么是这样的？这并不是她期望的，她也想婆媳之间相敬如宾，一大家子其乐融融，可是，不行，她婆婆要夺她的权，她忍了，只怕以后更没好日子过。一山不容二虎，总得有一个服软的。就像她娘服了她嫂子的软一样。

　　嫁人，也是讲一点运气的。

　　她婆婆不是她娘，这两个人之间，没有可比性。她婆婆在家跋扈多年，又怎么容得下一个外人挑衅她的权威。

　　孩子生下了，战争开始了。

　　纷纷扰扰，吵吵闹闹，战火从婆媳，烧到夫妻。

　　谈什么夫妻感情，说什么白头到老，不过是为了钱，为了孩子，为了自己，秋凤至对眼前的婚姻心如死灰。

　　眼前这个男人，不能有任何指望了，自己累了，不想再和他以及他的娘纠缠了，反正也纠缠不出结果。如果他们肯让步，像她娘让着她嫂子那样，日子早就过好了。

　　他心里没她，一定是这样的。不过，也不重要了，她心里也没他了，他的钱爱给谁给谁，她不在乎了。她要离开他们家，带着孩子一起离开。

　　这就是她的第一段婚姻。一段因为钱，因为婆媳矛盾草草收场的婚姻。这段婚姻，让她明白了:结婚，钱是重要的，婆婆也是重要的。

　　她决心再嫁，一定要嫁得远远的，毕竟和前夫家里闹了很久才离了婚。她不想再看见那个伤心地，见一次，心疼一次。

　　她带着孩子住到了一个很远的亲戚家，帮人家干点杂活儿，潦草度日。

　　当初费尽心思要离婚，真离了婚，才发现日子还是个难过。没有和婆婆丈夫的争吵声了，同时也没有任何经济来源了。这让她感到惶恐，她没有想到自己会惶恐，这让她更加惶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