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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生死 ...


  •   姐姐答应了母亲不去酒吧,她重拾课本在校外培训机构代课,同时兼职做起了家教。她倒也默许我继续在酒吧做服务生,毕竟家里是真的缺钱。
      有几个月,我日日喝的烂醉,却也不敢回家,直等到夜里的风吹吹,把酒都吐的干干净净才要进门。
      姐姐最先发现异常,问我是怎么回事。我解释说,是酒吧里有几个金主让我陪酒,每喝一瓶酒都有抽成,也能挣得多些。
      姐姐并不同意我做这些,一则对身体不好,二则怕酒里放什么东西,到时候追悔莫及。看着姐姐和母亲的补习班办的有模有样,我答应姐姐做完这个月,拿了奖金就不做了,过来帮她们。
      陪酒的大多是女孩子,我能被金主看上,大概是因为长相清秀。正是这个因由,金主们便不想只让我陪酒,不免有些金主儿想要做些见不得人的事。但那样的事我是做不来的,一则我到月底便不做了,又何必做那种事,再说,我是有自己底线的。只是我不愿意得罪他们,想着应付完这几日便罢了。
      但金主们趁机占小便宜是免不了的,我一直都在推脱他们,他们倒觉得越是这样越是有半推半就的味道,况且他们听说我清白干净,更是觉得不可多得。晚上几个人拖着不让我走,想着法儿的给我灌我酒。开始我还是装醉,后来却是真的醉了,喝到几乎断片儿,我还是凭借最后的意识,挣扎着从厕所窗户跳出来。
      之后我躲在一幢大楼的背后醒酒,再之后是睡是醒我也记不起来了。
      再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姐姐,拖着我往马路对面家的方向拽。
      “姐……”我唤了一声。
      “嗯,别在大街上睡,怎么喝成这样,都三点了也不回家,真是要急死人!”她又使劲儿拖了拖我,把我的支点转移到她身上,道“快起来!睡街上会中阴的!”
      我也想起身,只是我此时全身软如一团烂泥,况且喝多了酒,胃里翻搅着难受,稍稍移动就觉得天旋地转,几欲呕吐。
      “姐”,我软着声音道,“我动不了,让我躺会儿,就一会儿。”
      姐姐和我空旷无人的大马路上纠缠,道:“起来,怎么能躺马路中间!”她扶我坐起来,把我的右臂搭在她的肩膀,拖拽着让我起身,“妈妈就在后面,让她看到你这个样子,有你好看的!”
      姐姐比母亲先找到我,我睁开眼,渐渐母亲急步赶来的模糊影子,我努力的站起,回头,借着姐姐的力,费劲的一步一步的穿马路,可是脚下如踩了棉花,就是挪不动步子。这时,却见一束强烈车灯光射来,晃得我睁不开眼。
      然后,我被大力推到在一边,一阵强烈的刹车声之后,我也失去了意识。
      第二天醒来,已经快要中午,我头疼欲裂,嗓子也干的如火烧。我起来找水喝,却见母亲和姐姐都不在家,她们大概是有各自的事要忙,现在还顾不得我。我也记不清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只记得姐姐和母亲去找我。昨晚宿醉街头,母亲今晚回来,估计也不会轻饶了我,这顿打有多难挨,我大抵可以想见。好在忍过去便就罢了,这一行我也不想再做,也不用母亲和姐姐再替我担心。
      我正在烧水,却见牛叔叔急匆匆赶来,见到我,便急着道:“起来了就快跟我走!”
      他无暇和我解释,便拉着我出门,又一把把我推进出租车里,自己也一步跨上来,道:“师傅,青城市医院!”
      我一听这句话,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儿,想着母亲这一年来一直多病,急忙问道:“我母亲怎么了?”
      牛叔瞪我一眼道:“是你姐姐,车祸。”
      什么?!
      我努力回忆着昨晚上我在姐姐怀里最后的画面,我狠狠地抓了抓头发,可是,我还是什么都想不起来,我只记得她来找我,我躺在路边,记得母亲模糊的身影,记得天旋地转,记得我吐的七荤八素。
      “牛叔,我姐姐怎么样?怎么样?”我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还不知道情况,在抢救。”
      车子到了青城医院,我便随牛叔一起冲到ICU。我看到母亲正在垂泪,牛叔上前拍拍母亲的肩膀,母亲看到是牛叔,才木讷缓慢的回过头来,抽泣道:“医生说孩子已经不行了……我已经签了字……捐献器官。”母亲抽抽噎噎的说不下去,牛叔轻轻拍了拍母亲的后背,让母亲缓缓,母亲才道:“等做完了手术……我们……把孩子拉回去……”
      听了母亲的一番话,我也大抵知道什么意思,只是因为不愿意接受,所以脑子里一直是混混沌沌的,我缓缓的坐在地上,呆了几十秒,才冲到母亲和牛叔面前,发疯似的问道:“姐姐怎么了?姐姐怎么了?!”
      母亲看到是我,眼睛里忽然点燃了一把怒火,一个巴掌扇上来,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我因为猝不及防,被打的一个趔趄,嘴角的血瞬间流了下来。我还没来得及擦,小腿和膝盖处便狠狠挨了两脚,我疼的几欲跪下,却见牛叔拉住母亲道:“现在薇薇的事还这么棘手,你打他做什么!”
      牛叔紧拉着母亲,示意我,道:“小嘉你快走开!”
      我急忙退缩到墙角,退缩到母亲看不到我的地方去。
      姐姐的一生就在那天晚上轻轻飞了起来,听说是那个司机醉驾,把姐姐撞了六米远,而她在最后一刻用力的推开了我,使我免遭于难。
      接下来的三天,我们草草办完了一切善后事宜。三天里我不眠不休,没有吃过一口饭,喝过一口水。我吃不下也喝不下,甚至不敢闭眼,我怕一闭上眼,姐姐的音容笑貌就浮现在眼前。即使是后半夜,所有迎来送往的人都已经走完,我依然穿着麻布的白衣跪在地上,神经质的大睁着双眼。我甚至双目无泪,喉咙沙哑的发不出声音来,不能为最亲最亲的姐姐痛哭一场。
      三天里我似乎也匆匆瞥见过母亲,我却只敢背对着躲在一旁。现在,在母亲眼里,我大概是最多余最碍眼的存在。
      三天,已经达到我身体的极限,我头痛欲裂,眼花目眩,我有时甚至在想,就这样一直不眠不休,老天会不会带我也一起去了,便永远不用受这人世间的痛苦。
      最后我还是被牛叔揪着去吃了一点米粥,又把我揪到床上,让我睡了一觉。
      醒来也不知是上午还是下午,我只见母亲在床头垂泪,自己的心里便也如刀剜一般的疼的喘不过气。
      我起身,母亲并不与我说话,往后的两个多月,母亲都再没有和我说过一句话,家里被一种凝重的悲伤的氛围笼罩着。
      我知道,这一切的一切除了那个肇事司机,多半就是因我,我每夜从噩梦中醒来,都自责难过的胸口生疼,这时我便起床,罚自己面壁跪着背书。常常一跪就是两个小时,两只膝盖或是淤青,或是红肿,时间久了便疼的跪都跪不住。我想,如此也好,疼吧,身上疼得狠了,心里便疼得少些。
      也是因为这次变故,让我的成绩突飞猛进,以709的拿下年级月考第一,比第二名高出了30多分。
      母亲在牛叔的帮助下打赢了官司,对方赔偿了20万,这些钱,母亲全部用于给我还债。在这笔债务里,是这个家全部的血与痛,这种原罪,我大概一生都要背负,永远都无法偿还。
      家里的经济压力小了些,但母亲依旧要清苦着,我们每日茹素,与母亲来说是怀念祈祷,于我来说是永远的疼痛铭刻。
      我始终不敢开口与母亲说话,我知道,母亲心里对我压着怪罪,压着怒火。说到底我还是怕的,这两年多来,虽受了些打,不似细皮嫩肉的矫情,纵使冤枉委屈,纵使血痕斑驳,也能忍着受着。但这副血肉之躯,一棍子一棍子的熬下去,到底还是一道血一道泪,逃不开本能的挣扎。
      家里的鸡毛掸子、青竹棍子赫然的立着,我知道责打于我是在所难免,虽不知是何时,也不知到时母亲下手会有多重,但我必然会不躲不逃,每一下的疼痛与煎熬,都不折不扣的受着。
      今年才刚入冬,这双手便肿的不能看,冻疮每年都会犯也是常事,虽疼些痒些,干活写字的时候不方便些,却也没什么的。
      姐姐用过的东西,母亲一样也舍不得丢,常常对着垂泪,母亲没说过不许我碰,我便默默的擦拭清洁,细致认真的如同一场神圣的仪式,那些我敬畏的,永生不敢忘的情感,都深刻的蕴藏在这每一次的清洁擦拭、整理摆放之中。所以,姐姐的东西虽是旧的,但永远都干净整齐。
      只是这我双手,有时候并不那么灵便,那天大概是湿了太多的冷水,又僵又疼,在擦拭姐姐相片的时候,一下子没握紧,便打碎了外面的玻璃框。
      母亲闻声望过来,我大概也一下子慌了神,看着破碎的玻璃框,愣了许久,直到一道火辣辣的疼招呼在挽起袖子的小臂上。
      我转头看到母亲,母亲的眼里有压不住的怒火,我知道今日少不得一顿责打,这顿责打包含着几个月来,甚至两年多来母亲对我积攒的全部怒火。但我不敢动,任母亲又给了几下。大概冬天衣服穿得厚,打得不太趁手,我终于听到母亲两个多月以来,对我说得第一句话,“脱衣服!”
      母亲把我拖拽到一旁,红着眼圈,捡起姐姐的照片,带着哭腔低声道:“薇薇。”这是近两年来,姐姐留下的唯一一张照片。
      母亲把照片放在一旁,又怔了一会,才一个眼神看向我,我也不知是怎么了,脑子木木的,半天只脱了外套与牛仔裤,母亲嫌我太慢,又生生狠打了两下,我不知怎么的克制不住,一道热泪便涌了出来,我赶紧擦了一下眼睛,连毛衣带背心一并脱了下来,露出光裸的后背。
      母亲大概也没有羞辱我的意思,脱了毛裤,她便没有要求我再脱,只是我当时活的粗糙清苦些,冬日里便单凭一条秋裤凑合,而那条秋裤穿了有五六年了,有些地方磨得又薄又透,有些地方已经缝补过,有些地方却还有狭长的脱线,或者破洞,还没来得及缝补,露出臀腿上的肉来。
      我扶着墙,母亲一棍子下来,招呼在臀峰上,大概是两个月没挨打了,这一下竟疼的如此分明,我赶紧狠狠咬住下唇,以应付接下来的疼痛。
      母亲大概是气急,一下一下又快又重,打在身后也丝毫没有章法,背上噼啪的受几下,又到臀上,或者狠打五六下都在一处,疼的人顺不上气来,或者猝不及防的打在小臂上、肩上,甚至从脖子一直贯穿到后背上。
      打了二十多下,母亲再未说一个字,我也极力的忍着,哼都没敢哼一声。
      母亲缓了一口气,我便也用这可贵的时间缓了缓疼,不知道还要挨多少下,也不知道下一轮会是怎么个疼法,我只知道自己必须受着,不能躲也不许躲。
      棍子又一次下来,都落在臀上,一连十几下,我扶着墙,双手无处可抓,只能凭借意志力忍住不动。我知道母亲没有要停的意思,必定会给我一顿狠打,但这样站着挨打太疼太苦,我怕自己最终会忍不住,露出狼狈的样子来。
      母亲把棍子换了个方向便又是十几下下来,又快又疼,全都打在右边的臀峰上,到了最后,我实在受不住,长哼了一声,侧了侧身,我并不敢躲,只是母亲哪怕打在左边,让我稍稍缓一缓,也是好的。
      就这么一侧身,棍子的底端勾住了我裤子的破洞,生生拉出一道长三角口子,这裤子原本便已被我洗的发白薄透,一撕就破,此时开了口子,整个臀腿已经暴露无疑,冷凉的空气触到裸露的皮肤,激起了一层的鸡皮疙瘩,我羞的无地自容,轻哼了一声,却依然极力的不躲不动,接受母亲的责打。
      母亲积攒的怒气,不会给我缓解疼痛的时间,又是十几下落下,又是右侧,又是臀峰,这里可能已经出了紫砂,怕是这里再打几下就要破皮流血,我疼的双手紧紧抓住光滑的墙面,头用力抵墙,压着喉咙里的细碎的闷哼。
      母亲依然站在我的右侧,我好想求她,让我缓缓,哪怕打在左边也好,可是我还没好意思开口,母亲的棍子又落下来,疼痛依旧在这里积聚,我的下唇上已经布满了牙印,咬的失去了痛感,汗水也被逼出来一层,母亲看我整个人都紧紧贴着墙面,手里的力道竟然又加了几分,大抵是实在忍不住,嘴里的闷哼也随着棍子的起落一声接着一声的溢出来。
      感觉整个人的肌肉都要打到痉挛,我的身体开始不自觉的扭动,屁股上面或是黑紫色,或是一道一道的血印子,母亲每打一棍子,我臀上的皮肉便不住的颤抖,“啊——”我绷紧后颈一仰头喊了出来,实在太疼,太疼了,我旋即跪在地上大口大口的喘气。
      我知道自己不该躲,但人的意志力始终抵不过身体的本能,右侧臀上的肌肉突突突的跳着,我缓了几口气,又恢复到刚才的站姿,母亲竟然又有棍子一接二连三的落在右侧臀峰上,“啊——”我感到这疼锐利无比,右侧的臀峰大概是已经破皮,血珠子缓缓的流了出来。“妈,”我被逼出了眼泪,侧身挨了一下,道:“求您了,求您,我实在是受不住了,您让我缓一缓,缓一缓吧。”
      我不敢求母亲停手,但是痛极了,便想着缓一缓也是好的。
      这种没头没尾的责打最让人感到恐惧,连个盼头都没有,只有越来越深重,越来越难忍的痛楚。
      母亲紧紧皱着眉,道:“现在知道在这里装乖讨巧,平日里主意可大着呢!”一记棍子落在后背上,“咱们上次是怎么说的?!你是怎么保证的?!你还敢去酒吧!还敢去!还敢去!”我缓缓的倚着墙跪下去,母亲的棍子便落在后背上,一连三记。
      “这件事我说过多少次?!有没有三次?”
      我含了满眼的泪,道:“有。”
      又是狠狠地三记落在后背上,我知道自己是躲不过的。
      “你记吃不记打是不是!”母亲的语气里充满了失望,气愤,和难以言说的苦楚。
      “你要是不去那里,薇薇也不会……”母亲说到这里便痛哭起来。
      母亲,我永远无法偿还您与姐姐的恩情,我在你们面前一无所有,只有这一身血肉和这条命,今日之责,我是铁了心要受的,我不敢求您原谅,也不敢求您停手,只是,儿子这一身血肉,也有痛,也有泪,实在是不能免俗。
      母亲的痛哭,击中了我内心最疼最痛的部分,我知道,这顿打是我早就该受而至今未受的,这个家的贫困和苦楚都来源于我,而我的罪孽岂是一顿打能赎清。母亲、姐姐她们为了我,为了这个家赔上了前途,尊严,健康,甚至生命。而我,扭捏的受几下疼便能偿还么?
      母亲流着泪,叙述着姐姐的过往:“那时候,薇薇考上了大学,家里实在一分钱都拿不出了,我知道薇薇是想去上,可家里还有弟弟,还有债要还,我便做主不让她去上了。孩子也没说什么就答应了,就自己出去找工作,挣钱还债。那时我常常听见她夜里偷偷哭,我知道她想去上学,可是我硬着心,没有再提过。她大概知道我偏心弟弟,我也和她说过,她是长姐,应该体会家里的苦处。”我听着,心里也疼到了极处,母亲忽然激动起来,又道:“可就是我这点偏心,毁了闺女的一切,我偏心,我娇宠,我养出来一个什么东西,你……”母亲看着我,目光里全是愤怒。
      我的眼泪滚滚而下,跪着道:“妈,都是我的错,您罚吧!您罚吧!”
      母亲把我拽到床边,我伏在床上,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次必是重责。母亲顺手把我的破秋裤退下半截,露出肿胀的屁股和大腿,我不知到将来的疼痛会让我狼狈到何种境地,但此时更多的是怕,却也顾不得羞了。
      右侧的臀上已经结了一层薄薄血痂,怕是一会儿便又要挣破,左侧只有几道楞子,背后也有斑驳的印子,只有大腿上还没有挨过,皮肉依然白细干净。
      母亲的棍子又重又狠,打在身上便像要咬进皮肉里,前几下我还生生的忍,便是连下唇都咬破了,嘴里一股子血腥味,十几下过去,就只能将拳头伸进嘴里咬着。
      纵使这样,我的身子还是不顾羞耻的扭动着,明知道什么也躲不过,还是试图躲避着什么。
      左侧的臀峰亦打的出血,背上亦是斑驳的痕迹,我疼的脑子都要炸开,打到先前的血痕上便忍不住如受伤的小兽般嚎叫一声。
      臀上大概已经打的血肉模糊了吧,背上也必然是血痕斑驳了,母亲大概是见无处可以落棍,便又打在大腿上,那里的皮肉不禁打,我到底也顾不得什么脸面了,挨一下便低吼一声,我疼的抖如筛糠,仿佛一双腿要被生生打断。恍惚间听见有人敲门,声音越来越大,我疼的快要发疯,却也顾不得这些了,直到一根青竹棍子,生生在一次狠打之后断成两节,我实在疼的受不住,嗓子都喊的沙哑,母亲这才罢手,留我趴在床上大口的喘息,抽泣。
      母亲去开门,是牛叔来看我们,他在门外便听见母亲打我,进屋却看到我被打成这种惨状。
      见有外人进来,我下意识的拖住一条单子要往身上遮。牛叔三步并两步过来握住我的手,道:“还能行么?我先把你托到床上。”
      因为剧痛,也因为是牛叔,我也放弃了最后的颜面,牛叔托住我的双腿,我也努力的爬上了床。
      破秋裤应该是被牛叔随手退下的,身上大抵已经被折腾的不着寸缕。牛叔用一条干净的单子将我的身体缓缓盖住,道:“你缓一缓,咱们去医院。”
      我那时疼的无力说话,也只能乖顺的由着他们摆布。
      随即我听到牛叔和母亲爆发了这些年来最激烈的争吵。
      牛叔看我伤得可怜,对母亲道:“婉鸳,你看你把孩子打成什么样了,孩子懂事,你就能这么虐待他!”
      母亲反问道:“我怎么虐待他了?”
      牛叔有些心疼,道:“现在哪个孩子还能受得了这种罪?这伤口必得感染,晚上肯定要发烧,你就不心疼?”
      牛叔见母亲不说话,又道:“小嘉已经十八岁了,都是成年人了,他也有人格有自尊,有脸面,你这么没脸的虐打他,就图内心一时的爽快,你尊重过他吗?婉鸳,你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女性,怎么变得这么专治跋扈,连孩子应有的自尊都不顾了!”
      牛叔说道激动处:“就算是你思念薇薇,但是你这么虐打他,薇薇就能活过来麽?”
      母亲的怒气也忍到了极处,道:“别跟我提薇薇!她去了,在你们的心里如同拂去一缕尘埃,轻轻的就将她忘却了……但那是一条命啊,一条命啊!如果有可能我宁愿用我的命来换她的命……”母亲说到这里便痛苦的流下眼泪:“我是一个母亲,我的心里怎么能不疼,怎么能不疼……那么好的姑娘,就那么没有了……说没有就没有了……母亲茫然的看着远处:“有没有人问我的薇薇,疼不疼……冷不冷……她生前,我都没有好好对她……我以为她是姐姐,她还有个弟弟……可是薇薇,从头到尾没有说过一句怨我的话,最后的最后,她还是用她的命给我换了钱……”
      母亲的话,像一把尖刀,剜在心里,让我疼的喘不过气,我挣扎着爬起来,道:“牛叔,我没事的,母亲跟着我,遭了多少罪,受了多少苦,姐姐为了我……连命,命都赔上了。”我忍了忍眼泪,道:“母亲……母亲教训这几下,也是应该的。”
      母亲想不到我忍着一身的重伤,还能说出这样的话,便也没有再斥责我什么。
      牛叔听了也不好再和母亲说什么,却依然心疼我心疼的紧,道:“去医院吧,清一下创,再打一针破伤风。”
      我轻轻拉了拉牛叔的衣角道:“牛叔,家里有酒精的,擦一些便好,不用上医院,我哪有那么娇贵。”
      牛叔皱着眉道:“不行,伤口会感染!必须去医院打一针。”
      牛叔小心的掀开床单,让母亲看我的伤口,只见双臀上的血水红彤彤的渗了一大片,有些已经留到了大腿根上,臀肉怕是已经打烂,背部也是血痕累累,交错一道一道的血棱子。双腿上或者黑紫或者红肿,密密麻麻的血点子,斑驳难看。
      母亲刚才在气头上,尚不觉得什么,现在却发觉真的有些打得重了我,也默许了牛叔送我去医院的要求。
      母亲帮我去找干净的衣服,却发现我竟然连一身像样的换洗秋衣裤都没有,都已经破了又补,补了又破不能再穿。
      而如果直接套上外面的衣服,又担心衣裳太过粗砾,会蹭的伤口疼。
      牛叔看到这种情形,气的大叹一声关出门而去,说是要给我现买一身秋衣。
      可是我这身伤,去医院不免觉得太过丢人,我不敢和母亲多言,便求了牛叔,他恰好认识一位外科的医生,便把我送到外科医生的私人诊所。
      清理伤口是受二轮的罪,我到底还是忍不住呜呜的低吼,额头上都是绵密的汗珠,牛叔看了不忍,硬是把我接到自己的住处养伤,我一直推辞说,这点伤,忍忍便过去了。奈何牛叔坚持,母亲大概也是心疼我,并没有出言阻止。
      牛叔住在城郊的一处小区里,牛叔还有一个女儿,比我小一岁,今年读高二,上的是寄宿制双语学校,两周回来一次,平日便是牛叔自己住。
      牛叔家住二楼,那时并没有什么电梯房,我硬要坚持自己走上去,牛叔也没有什么好办法,便也只能顺着我,虽说每走一步都会疼,甚至会挣破伤口,那时我心里唯默默念着一个“忍”字,生活之苦痛良多,除了忍,除了坚持,大概也别无二法。
      今天是周五,牛叔的女儿不在家,他让我住在客房,又给我脱了衣服,擦拭了伤口,让我吃了一点粥,安顿我睡下。牛叔道:“就这样趴着,别碰伤口,睡不着就先闭目养神会儿,我一会儿再来给你上遍药,睡前再看看情况,太疼的话就叫医生给你打一针。”我努力的转过头,抬了点身子说:“牛叔,我没事,不用这么麻烦的。”牛叔轻拍了下我道:“闭会儿眼睛吧,正好你们学校这周休两天,下周看看情况再说。”
      身上实在疼的难忍,牛叔怎么安排便怎么来,我也无力再说什么,只是向牛叔道了几声谢。
      睡前牛叔来给我上药,却发现家里只有酒精没有碘酒,牛叔怕我疼痛,执意要去药店买,酒精蛰在伤口上的疼我在家里领教过多次,但我却不愿意给人家添这么多麻烦,道:“叔,不必这么麻烦的,酒精就行,我先前在家里,哪有这么多讲究。况且天这么冷,夜都深了,您不必出去了。”
      我终究拗不过牛叔,他还是去买了碘酒,大抵是他格外疼惜我,上药小心再小心,手法轻之又轻,我虽疼痛,但也能极力忍住,还时不时与他交谈几句。
      半夜果真发起烧来,身上的疼痛如虫咬,头痛的想要撞墙,虽然牛叔就睡在隔壁,但我并没惊醒他。
      早上,牛叔来看我时,烧已经差不多退了,却出了一身虚汗,他给我擦了药,不让我起身,直接把早饭送到卧室。
      中午依然是牛叔下厨,还给我加了些肉糜补养,我大概有一年多没见过肉了。
      被牛叔这样的照顾着,床都不让下,于我简直是天堂。
      晚饭依旧被送进卧室,只是并不是牛叔,而是牛叔的女儿,安如。
      牛叔下午接了一个案子,赶不及回来,于是就吩咐了刚刚从学校回来过周末的安如。
      我因为身上不舒服,一天睡得迷迷糊糊,见一个陌生的小姑娘给我把晚饭端进来,我先是愣了一会儿才清醒,然后挣扎着爬起半个身子来,道:“是安如妹妹?”
      我没有见过牛叔的女儿,只是听说过她的名字,现在再看衣装打扮,猜测眼前的这位便是了。
      听我猜出她的名字,她的脸上便点染了一点干净礼貌的微笑,道:“好些了吗?起来吃点饭吧,我做了粥。”
      她的眼睛大而清澈,脸上白净,神态柔和温婉,完全是大家闺秀的气质。
      想到自己衣冠不整的在人家家躺着,等着牛叔和安如伺候,我便觉得十分失礼。
      我很抱歉的说了句:“太麻烦你了,那个……我收拾一下,出去吃。”
      安如掩住了门,我便忍着疼爬起来,穿上外套。我尽量把外套的袖子放低,努力掩住小臂上的伤,可是,我没有穿高领子的衣服,后颈上的一道伤痕却是遮不住的。
      我自嘲的笑笑,如今倒是这般的要起面子来了,牛叔说不定早就和安如讲明了我的情况,再说,身上的伤藏也是藏不住的。
      我尽量保持平稳的步子,到饭厅餐桌和安如一起吃饭,虽然说是如坐针毡,但我还是尽量保持正常的表情。
      安如并没有问及太多我的身体状况,大概是与我第一次见面,碍于面子和礼节,她也自动忽略我后颈上的伤痕。
      安如给我盛了一碗粥,我也不敢伸手去接,怕这一双红肿粗砾的手会吓到她,只是礼貌的道了声:“谢谢”。
      安如道:“多吃一点,我爸爸今天有案子要晚一点才能回来。”
      我直着身子坐在那里,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回应,“你不必拘束的,”安如又道:“我早就见过你的海报,这次全市联考月考709分,我们老师说,这就是榜样,是大神。”
      我低头笑了笑,道:“哪有什么大神。”
      我喝了一点粥,便不再多吃,安如劝我再吃一些,我便以吃不下推辞。其实,是身后的伤口疼得厉害,恐怕这几天如厕都不太方便,所以尽量少吃一些。
      吃了饭,我便抢去收拾碗筷,正巧碰到牛叔进门,牛叔看到我,先是吃惊,又有些严厉的对安如道:“怎么让你羽嘉哥出来吃饭了?”
      “牛叔,”我抢白道,“不关安如妹妹的事,是我自己非要出来吃的。”
      牛叔示意安如把碗筷端下去,对我道:“逞什么强,进去!”
      我依言进了屋子,牛叔略严肃的道:“脱了衣服躺好了,一会儿来给你上药。”
      牛叔拿了医药箱过来,我已经规规矩矩的趴好,牛叔看我这会儿倒是乖顺了,也不好意思发作,一边上药一边说道:“小嘉,我接你过来,就是为了让你好好养伤,好好休息,你这么着逞强可不行!”
      牛叔看我有些伤口竟有些开裂流血,叹了一口气,手上不觉用了几分力,“嘶”我疼的倒吸了一口凉气。“还知道疼啊。”牛叔把云南白药倒在我伤口上,道:“我们家里没有这么大的规矩,你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最重要,安如是个好相处的孩子,你也不必拘谨。”
      母亲对我素来规矩严一些,若是在家里,有客人来我是断不敢这么躺着的,纵使身上有伤也要先忍着。因为家里的经济状况差,所以母亲有些更强烈的自尊心,她时刻告诉我,人穷不能志短,要知礼仪规矩。
      牛叔懂我的心思,我也不好违背他的意思,道:“您放心,以后不会了。”
      牛叔和母亲的感情,安如也是知道的。安如的母亲去世多年,都是父亲独自照顾她。大多数孩子都很难接受重组家庭,她也不喜欢父亲娶个别的女人回家,也如我一般哭过闹过。后来,因为母亲的拒绝,牛叔也渐渐淡了再找的心思,想着孩子大了再说。
      牛叔承担了家里所有的事情,他既像一个父亲一样每日忙碌赚钱,又得一个母亲一样,洗衣做饭,打扫房间,甚至在缝衣服拆被子时,留下蹩脚弯曲的针脚。安如看着,总觉得家里恓惶清冷。有一次牛叔做了阑尾炎手术,她看着父亲虚弱的躺在那里,憔悴的脸上布满了青色的胡茬,她忽然觉得父亲是如此的脆弱和可怜,而自己青涩的肩膀,却无力担起家庭的重担。父亲却始终隐忍克制着,独自过了这么多年。等到自己年龄渐大,安如也看懂了许多事,她倒是更希望有一个人能替她照顾父亲,和他一起安度以后的时光。
      牛叔为了照顾我的颜面,也没有跟安如交代太多关于我身上的伤。她只知道,我被我母亲打伤,在这里躲几天,等着母亲消气,但具体伤的程度她并不清楚。
      安如认为,像我这种成绩好、长相清秀、含蓄礼貌的男生,就是标准的“别人家孩子”,在家应该是享受着极大的尊重,没想到还会挨打,她顿时觉得这样的“大神”十分接地气。
      直到昨天,牛叔给我上药时,她从客房卧室经过,不经意从虚掩的门缝瞥见我的伤,背上、臀上、腿上都是纵横交错的,一连片一连片或是黑紫,或是红肿的痕迹,或新结的大片的血痂,我知道那伤痕必然是丑陋的,但她只觉得我可怜,她看着我趴在那里一动不动,而脚趾却紧绷到颤抖,她知道我必然是很疼。
      她不好意思再多看,赶紧走开,但却有丝丝缕缕说不清道不明情愫从心底渐渐涌出。
      她又向牛叔打听了一些我家的情况,才大体明白了我的处境。
      周日的早晨,我还睡得昏昏沉沉,便听到她礼貌性的敲门,我爬起来整整衣服,说了“请进”。她把温开水和早餐端进来,眼神温和。我直着身子坐在床的一侧,实则是用双手撑着床面,微笑的道了声谢。
      安如低声唤了我一个字:“哥。”
      我忽然也被她这样的呼唤叫的一怔。仿佛心里被什么东西碰撞了一下,安如停了几秒钟,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又微笑着道:“吃点早餐吧。”
      说完,她便掩门出去了。
      一会儿她进来收碗,见我还坐着,便语气很温和地劝我:“哥,别这么坐着了,多躺一会儿,有利于恢复。”
      说来也是奇妙,我和安如第一次见面以后,彼此的相见竟然愈发多起来。
      牛叔叫她来给我送些家用的东西,我哪里好意思收,她见我不要,便也不走,就在那里“软磨硬泡”,我也只好莞尔一笑,收下东西。
      安如性子沉静,但在我面前又不乏小女儿的情态,单纯可爱。她用干干净净的声音叫我一声“哥”,我便不自觉由着她让着她,对她缴械投降。
      她周末下午常到我们学校来,听说是来看篮球比赛,听说她喜欢校篮球队的队长王远。
      我曾见到他们一起逛操场,安如把飘逸的长发扎起马尾,干净清爽,如小鹿一般,欢快的跑跳嬉闹。安如含着笑的眼睛,像星河一样灿烂无比。我有时候看着他们,便楞一阵神,思绪飘出很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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