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浊世》斜钗金羽

9、魔鬼的交易

　　人一旦长大就会忘却自己的小时候，因为成长只是改变了过去的自己。记忆中的人和事都会逐渐变得模糊，那么留在最后仅当做怀念的又是什么呢？
　　时间和社会在不断侵蚀着幼小的灵魂直到它们同这个污浊的世界一般，再不能洗净。谁又能记得当初的自己还怀揣着怎样的梦想和善良。
　　罗青青离开后就被小李跟上了，她直接回了天使之家，同院长碰了头。
　　不得不说罗青青不是一个好的掩护者，她的表现一定很让背后的人失望。也多亏了她的愚蠢，这一招“打草惊蛇”才能有用。
　　秀和一个人坐在审讯室里，灯光打在她的脸上，阴影之下竟有些不真实的感觉在其中。这个女孩子太过于好看，甚至可以说长相有些成熟，她仰起头直视着头顶的灯，很久才眨一下眼睛。
　　来到审讯室的吴照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景象，清瘦的少女坐在审讯室的椅子里，手铐把她的手腕连接在椅子的扶手上，她双手交叠，目光一直看着头顶的灯，脆弱的脖颈暴露在空气中，好像轻轻用力就能捏断。看到有人进来，她看向来人。
　　眼前的光斑让她看不清具体的景象，待到光斑退去，她看着吴照阳比划着手语。
　　齐落鱼和樊乾在隔壁看着里面的情况，“她说请给她一支烟。”齐落鱼翻译道。
　　吴照阳递上一支烟，秀和点燃深吸了一口，她含在嘴里久久没有动作，良久她仰着头吐出这口烟，看着烟雾缓缓消散。
　　“不知道你们怎么看这支烟，它有的时候是救赎，有的时候是良药，也有的时候是把人推向深渊的不可抗力，也是斩断万千心事的利剑。我不敢接他们给的烟，说不准哪一只里面就夹带了要命的东西，我也不敢触碰那些过度美好的东西，因为我知道，越是美好纯洁的东西越致命。你看得见烟雾消散了吗？我抱着妹妹的时候，就感觉她像是这烟，一点点消散了，我捉不住也不知道该怎么挽留。这个世界还有什么是值得她流连的呢？……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现在的结局就是最好的结局。”秀和的手挥动着，表达着自己内心的语言，她顿了顿接表述着：“旁边的窗子里有人看着呢吧，他是我认识的人吗？”
　　“我不知道，可能认识，也可能不认识。”吴照阳回答道。
　　“你们在邀请外援的时候不做调查的吗？怪不得这么多年一直都没有发现那些可怜的人，那些可怜的事。”秀和的脸色淡漠了几分，还带着一点点的轻蔑。
　　吴照阳没有太过在意秀和的态度，他开口问道：“你在天使之家过得怎么样？”
　　“你说呢？那是个残障儿童福利院，是地狱，是爬不出去的深渊。死在那的不止一个两个。我运气好还活着。你看过在窗户边的鸟笼吗？你不明白在里面的鸟有多渴望外面的世界。我在里面，所以我懂。吴警官，我渴望被救赎。我见过了太多太多的黑暗了，但是我还没见过光。地下室的门被打开的一瞬间，我好像才感觉到我是活着的。你没见过那些黑暗，你也想像不到。”秀和比划着，她迟疑着收回手，又没有动作了。
　　吴照阳看着她，长时间的沉默过后，他问道：“说说你的故事吧。”
　　“再给我一支烟吧。”秀和伸出手接过了吴照阳递过来的烟，这一次她点燃香烟却只是看着，看着明明灭灭的光亮，
　　“在我四岁之前，我和妹妹是住在家里的，那时候妹妹才三岁，爸爸妈妈对我们并不好，却也不坏，直到弟弟出生了。我和妹妹一个是哑巴一个是又聋又哑，比起健康的弟弟，我们俩就是家里的累赘。我还记得那是一个下雪天，爸爸妈妈带着我们俩出门去外面的餐馆吃饭，那天的饭菜很好吃，我虽然叫不上名字，但是每一道菜的味道我都还记得。我也记得那天晚上风很大，刮在脸上很疼，爸爸妈妈把我和妹妹带到了天使之家，院长像是在接收货物一样把我和妹妹带进了福利院里，我看见了院长给了他们一沓钱，他们走的时候很高兴好像甩掉了一个沉重的包袱。从那以后，我和妹妹一个改名叫秀和一个叫秀清。在那之前我们连个名字都没有，平时就一个叫老大一个叫老二。多好笑。”烟已经燃到尽头，烟雾之下，秀和的眼睛红了，泛着点点泪光。
　　“我是爱他们的。我偷偷去看过弟弟，他就像小时候的秀清，可爱，天真，但是我恨他，要是没有弟弟，我们一家四口还会在一起，秀清也不会死。就是那个可爱的凶手，把我们推进了深渊。我想掐死他，可是他叫我‘姐姐’，我一下子就心软了，他是我的弟弟啊，我不舍得。我已经失去秀清了，我不能再失去弟弟了。那时候是秀清死后的半年。这么长时间以来我都在做一个梦，梦见秀清叫我姐姐，让我好好活下去。后来，我就想，我得活着，这样才能代替妹妹看看外面的世界，去看看自由的世界。我和天使之家的孩子们一直是那些禽兽纾解欲望的工具。好多年了，生活就像噩梦一样。没人敢反抗，也没人能反抗。直到我遇见高从的那天。我想着，或许那个真正爱我的人出现了吧。我小心翼翼地接近他，我贪恋他给我的温柔，可是我什么都给不了他。是我不够小心，高从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以为我要逃跑，他们想要捏碎我的美梦，我不得已，把高从介绍给了他们，之后的事情就是你们看到的了。”秀和低下了头，她盯着自己的手，看着指甲上剥落的红色甲油。
　　“请详述之后发生的事情，我们需要了解案发后的每一个细节。”吴照阳紧盯着秀和的发旋，好像这样就能看到她此刻内心所想。秀和长叹一口气，，像是要把胸中的污浊都吐干净。
　　“高从加入以后，日子跟之前依旧没有设么区别，他们当着高从的面依然对我一如从前，有的时候结束了，我看到高从咬着牙盯着他们的样子，我感觉有些害怕。有一天，高从说让我带朋友去那个废医院，就带去玩游戏，然后带他们去看看太平间什么的，通过他们，让警方了解到废医院的事，但是我没想到，会这样，我不知道那扇门是那样的。不然我也不会带他们进去。我很后悔，如果我没带他们去那玩的话，现在他们都还可以好好活着。我想要反抗的，但是我害怕，，我怕我不配合他们，就会像是秀清一样。他们想对我做什么，我是没办法反抗的，只能任他们差遣。他们控制着我们，一步步，一步步走向死亡。”秀和闭上了眼睛，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间流出。缓了一会儿，她继续道：“那天我和秀琴带着他们进到了废医院里，大门在一转身的瞬间关上了。我们都很害怕，但是又出不去，我和秀琴在那藏了一些吃的，能顶一阵子。我想着那群人玩够了就会放我们出去。就没有求救。院长知道这件事，但是她也没想到，我和秀琴是去了废医院，她以为我们逃走了，就报了警。我在地下室的时候听他们聊起这件事。田丘说‘院长那个老娘们，报警了！艹，我就说她靠不住。现在怎么办？你们之间是怎么通气的？等警察来了，我们都得玩完。’强哥满不在乎，他想要离开随时能走，但是田丘不行，其他几个人也不行。于景把人养在那里，让那些通缉犯帮他做事。强哥不归于景管，他是别人的人。我听他们叫那个人李哥。他们一个个把我们捉了去，最后他们都死了。我很害怕，我怕他们把我也杀了。直到高从带秀琴离开，他们才知道这一切都是秀琴和高从的计划。他们看大事不妙，就转移了。我也被打晕扔进地下室。他们几个的尸体是高从处理的。我明白高从是爱我的，他之所以那么做，是为了保护我。我侥幸活下来了。”秀和又一次低下了头，她再抬起头时问：“高从他怎么样了？我是不是要失去这个唯一爱我的人了？”
　　吴照阳看着她的眼睛说：“犯了错的人都需要为了自己所做的事负责，不论他站在哪个角度上。”
　　秀和没有再表达什么。
　　吴照阳看着她说：“我们看了医院里的监控，也已经审了高从，你们之间有人撒了谎。你还小，未成年人保护法会保护你，但是也保护着其他受害者。现在我们正在全城追捕犯罪嫌疑人，他们一个都逃不掉。真相也总有浮出水面的一天。你心里还有另一个故事，你会把它讲出来的。”
　　说完吴照阳出了审讯室，同隔壁的樊乾和齐落鱼碰了面。
　　“就她现在说的这些情况同我在天使之家了解到的基本一致。但是我之前不知道他们那些下作的事。”齐落鱼说。
　　吴照阳想了想问道：“李酌同于景的关系怎么样？”
　　“李酌同于景有着很特殊的关系。但是除了这一点，我对他们做的事情具体还不是很了解。不过这几天李酌家里请了很多客人，他们同于景见过面。我有一次放假回家碰到了，那天是我要回去取东西，他们在家里碰面，还有一些面像很凶的人。他们看见我也没说什么，我拿上了东西就走了。等我再回家李酌就不太让我出门了，就算是出门他也会让人跟着我。今天是我趁着没人发现偷偷跑出来的。”齐落鱼看着吴照阳说。
　　“你今天跑出来是为了什么事？”吴照阳接着问。
　　“我过几天生日，跑出来是想找樊警官，让他在我生日那天带我出来。我有很重要的事情想跟他说。有关于我的事。”齐落鱼紧紧盯着樊乾说道。“如果你们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我虽然对他们的情况不是很了解，但是有我的帮助的话会更方便一些。”
　　“我们如何能相信你？”吴照阳问。
　　“就凭我想追求樊警官吧。我不会把任何信息透漏给他们的。今天这件事也只有我们三个知道。秀和她其实挺可怜的。有的时候我去做义工，会看见她仰着头盯着天上的云发呆，她的身上总是有一些莫名其妙的痕迹，她起初还会躲藏遮掩，后来就释然了。其实在她认识高从之前，她接触过我，但是后来她可能发现我没办法帮她后，她就放弃我了。我能凭借什么救她呢？我们都自身难保罢了。”齐落鱼说。
　　沉默良久，也不知是齐落鱼直言要追求樊乾太过于震惊还是在考虑他说的话的可信度。
　　吴照阳突然发问：“你知道罗青青吗？”
　　“我知道她，她是李酌的人，她也是我的老师。但是就今天的事来看，她跑过来并不明智。她真的就像是没脑子一样，李酌可能看她格外忠心才留着。我觉得你们想要更具体了解这些的话，还是应该去问问天使之家的院长。”齐落鱼说。
　　“嗯，我们会提审她的，但现在还不是时候。”吴照阳说。
　　三人离开审讯室，吴照阳让樊乾去处理齐落鱼，他自己则回到办公室继续分析案情。
　　傍晚的余晖打在墙上，白板上还贴着涉案人员的相关信息，错综复杂的连线将每个人连接起来，或许透过这些就能看见他们背后深深地罪孽。
　　吴照阳沉浸在思绪中，他紧皱着眉头，插着手靠坐在桌子上。
　　手机的震动在桌面上响起。
　　“喂。”吴照阳接起电话。
　　“队长，嫌疑人田丘被捕，现在在押送到局里的路上。”小李的电话让他看到了撬开秀和嘴的希望。

　　审讯室里，田丘坐在秀和焐热的椅子上。
　　吴照阳走进审讯室，强光灯下田丘一脸不屑，他靠着椅背，抖着腿，注视着黑暗中的吴照阳。
　　“陈强，化名田丘、段安、陈竟廷等身份先后在全国流窜作案，曾经因抢劫□□罪入狱，出狱后没有找工作，又干起了抢劫的营生。现在还在被通缉。你是什么时候来的南山市？”吴照阳把一叠资料扔在桌子上。
　　“一年前，我在青山区听说南山市有个组织，愿意收我们这些人，只要帮大老板做点事，就能有个容身的地方，我被警察追得紧，就过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找着了。”陈强毫不在意地说。
　　“你所说的大老板是谁？”吴照阳接着问。
　　“诶警官，你这么问就没意思了，你明明知道是于景，还问啥。”陈强说。
　　“确认一下。你这期间都帮他做过什么事？”吴照阳看着陈强问。
　　“做过的事，那可多了。烧杀抢掠，哥们都做过。最主要还是帮他带货。你知道是什么货吗？我送过小孩儿、女人、毒品也有男人。这都是货。”陈强舔舔牙床，笑了一下。
　　“具体从哪运到哪？什么途径，你的帮手都是谁？把细节交代清楚。”吴照阳继续问道。
　　“货从哪来我不知道，我每次都是从强哥那接手，送的地方就多了。有的送到山里，有的送到夜总会，还有的送到别人家里。女人、小孩儿往山里送，下面有接头的，我只管着一块。男人送给其他接头的，身体壮实的送赌场，赌拳的、送去当鸭子的都有，分批送还有送去夜总会的。毒品也是送到下面的人，他们会处理。”陈强回答得很笼统又干脆。
　　“这个强哥是谁？”吴照阳很在意这个强哥的身份。
　　“强哥是韩强。是我的上级。韩强上面是于景，跟韩强同级的是李哥，好像是叫李力，他还有个兄弟叫李奇。其实强哥也不是全归于景管，他是李酌的人。李酌知道吗？南山市有名的企业家。最近听说他养子快过18岁生日了，他要请我们一群人去聚会。那个孩子跟普通人不一样，说白了就是天生该给男人操的。我不感兴趣，我不是草屁股的变态。对了，强哥钱包里有个男人的照片，我看着长得真像你们局里的顾法医，就是那张照片看着是真年轻，跟个初中生似的。”李强咧着嘴笑着。
　　吴照阳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问道：“先交代废弃医院的事，整个作案流程，具体细节也别遗漏。我有必要提醒你，说真话和配合审讯是你现在唯一的出路。能拯救你的只有法律和正义，从我们捉住你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是一枚弃子了。”
　　李强想了想，说：“我可以交代所有我知道的事，但是你得保证，等我出来了，我的人身安全，万一我蹲了号子出来就被杀了，那就得不偿失了。”
　　“我说了，法律和正义会保护你。你接下来的每一句都是呈堂证供，在法庭上都是关键证据，希望你如实交代。李强，你没有多余的机会了，不如交代清楚，好获得减刑的机会。”吴照阳看着他说。
　　“我会说的，我不好，别人也别想好。这几个小孩的事从5月25号开始。我只能说出我知道的部分。其中我不知道的那你们就自己去找吧。”
　　“25号之前，秀和说她要带两个同学过来玩游戏，让我们配合装坏人，给她们游戏增加点刺激感，一开始说只有秀琴和两个女孩子，但是没想到还来个男孩儿，强哥直接把楼门关了，然后的事你看监控就应该都看见了，但是在地下室那些就没有吧。在地下室里，一开始我没想到强哥能那么变态。那个小男孩是被活活折磨死的。你见过小孩手臂那么粗的假体吗？什么人屁股后面插那么个东西能舒服，那还是个小孩。一开始那孩子还能挣扎一会儿，后来就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他们给他吃的东西也少，小哑巴什么都明白就是说不上话，也反抗不了。连啊啊啊的声音后来都没有了。整个一个活生生的孩子就像死了一样。后来那两个小孩也挺惨。一个指甲被拔掉了，身上被扎满了针，脚趾也被夹断了，嘴里被灌开水，再把水泡挑破，膝盖也被剜掉了，一个眼睛被挖了，社投诉被割掉了。你知道吗这些招数都是小孩子想到的。她们一个被活活憋死，一个可能是溺死。”
　　听着陈强的叙述，吴照阳的眉头紧紧皱着，做笔笔录的毛毛攥着拳头，随时准备着冲上去。
　　“秀和说这些都是她们应该受的。那个男孩子要是自己没有跟过来，他就不会被那样子折磨，手脚指甲被扯掉得女孩子手脚不干净，那个小瞎子不光眼瞎还自私。她们都活该。这样的女孩子谁敢要？她就应该一辈子呆在福利院里等着被人操。她可太可怕了。还好我是个坏人。”李强靠着椅子说。
　　“具体交代在案发过程中犯罪人员活动，都有谁，主要做了什么事。”吴照阳盯着陈强说。
　　“具体有秀和、秀琴、韩强、高从、于景和我。这个据点只有我们几个。那两个小女孩是秀和和秀琴处理的，身上所有的伤都是来自于她们。那个男孩是高从和于景干的。我就是看门、看监控，适当出去吓吓人，配合他们。听说最后那个秀琴是被高从杀死的？那个怂人还有这个胆子。我没杀过人，我就是抢劫、□□、送货，是不是都不至于判死刑？”陈强此刻才带着一丝惶恐问道。
　　“怎么判是法院的事，我只能说你是态度良好。”吴照阳说。

　　结束对陈强的审问，吴照阳回到办公室。他打了几个电话确认犯罪嫌疑人的搜查情况。
　　此时已经是半夜两点。
　　噔噔噔~噔噔噔~顾阑珊的手机响起了系统铃声。
　　“喂，阳哥，啥事？”顾阑珊接起电话，这是她为吴照阳设置的特殊铃声，每次这个铃声响起不是没好事就是找她哥。
　　“大眼儿，我大宝忙完没？他吃饭了吗？”吴照阳问。
　　“阳哥，S SOD 蜜还没忙完呢……你这是什么破称呼？王科那个暴君压榨他们科同时呢。”顾阑珊回答道。
　　“我叫了个外卖，他胃不好，让他先吃。”
　　“切，有对象了不起啊？”
　　“有对象就是了不起。”
　　“你等我明天也去找一个。”
　　“你加油！”
　　“脆弱的亲情不堪一击。”
　　“分人。”
　　“嘟嘟嘟~”吴照阳的手机里传来了挂断电话的忙音。
　　吴照阳揉了揉眉心，他此刻心里想着：魔鬼的交易往往看似诱人，实则要付出巨大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