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风月》明妩

4、佳人叹

　　窗子一夜未关，一阵晨风吹进带来丝丝清爽，顾詹悠悠转醒，慢慢从桌子上起来，顾詹倚着桌子上将就了一夜，浑身酸乏，自己活动活动僵硬的脖颈，舒展筋骨，看着白浪费力气铺在地上的被褥，也想不通自己昨夜为何困意如此汹涌，竟连躺下都未曾来得及。不经意间，顾詹脚下踩到一块质地柔软之物，低首一看原是个香囊，俯身捡起那掉在地上的香囊，这一起身的瞬间，顾詹的视线望向了早已空了的床榻，此刻他心中的问题的答案已猜到了大半。须臾，顾詹抬手敲了敲酸痛的肩膀，笑叹道：“也好也好，算是还了她一份自在吧。”
　　香囊中迷药剂量倒是不小，顾詹把里面的香粉倒入水中，妥帖的收好了香囊，然后便唤来店小二处理干净桌案。待房中再次只剩下他一人时，顾詹看着香囊上绣着的莲花，似是在出神。
　　门外窸窸簌簌声，打断了顾詹的思绪，只见万籁的身影映在了外面。万籁趴在门缝上尽力偷窥顾詹房中，想窥探自家主子和那位清清冷冷的姑娘有无进展，正巧这些小动作被顾詹尽收眼底，顾詹冷着一张脸朝着木门外道：“滚进来。”
　　万籁憨笑着挠了挠头，可进来后却未见昨日那位姑娘的身影，方欲开口询问，顾詹就自行解释道：“昨儿个夜半，她给我下了迷药，就悄悄走了。”
　　万籁一时没来得及作出反应，甚至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愣神片刻后，才愤愤道：“我们王爷可是京城里多少名门闺秀的春闺梦里人啊，王爷出了那么多的银票将她买下，她竟还不知感恩，给您下了迷药，真是胆大包天，不知天高地厚！”
　　“行了行了，我又没说要把她纳为侍妾，走了也罢。我们正事要紧，用了早膳，你就随我去看看当地百姓，先探探其中到底有多少勾当。”
　　万籁闷闷的答应了一声，顾詹待万籁如弟弟般，向来没什么完全的臣下之分，一起吃饭也并不是什么不常见的事，所以就并不见外坐在桌旁，和顾詹一同用了早膳。
　　影鸿楼向来皆是夜间开张，白日里歇息，端王一大早便急着起身更衣，毫无眷恋缱绻之意，本就让独孤洛心中有些失望，这当当当的敲门声也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独孤洛不耐烦的披上了衣物，向门外骂道：“哪个不长眼的东西，一大清早扰人安宁？”
　　端王淡淡的瞥了眼独孤洛，她才闭口安静下来，乖乖开门。
　　独孤洛不情不愿的打开门来，见眼前之人竟是被端王属下打的面颊红肿的赵欢娘，忙让开身子，让他们进来，“哎哟欢娘这是怎么了。”说着，就伸手想从两个男子手中接过瑟瑟发抖的赵欢娘。
　　不料两人根本就不卖给独孤洛这个面子，只是向端王报道：“王爷，这娘儿们趁着夜深跑了，被我们抓住教训了一顿。”
　　端王双眉紧蹙，见赵欢娘不知悔改的扬着下颌，更是气急，赵欢娘被人按跪在地上，端王一脚毫不留情的踹在了那瘦弱的肩头，“不知好歹的贱婢，本王找人教你弹得一手琵琶，好不容易让你入了顾詹的眼，本王费劲心思把你送到顾詹身边，你竟敢跑了回来，多亏本王多留了层心思，知道你是个喂不熟的狼，就派了几个暗卫在客栈守着，不然，还真让你这贱婢跑了。”说罢，端王还要教训这赵欢娘解气。
　　独孤洛和赵欢娘二人身境相似，赵欢娘比独孤洛小上几岁，她十二岁那年，赵欢娘被带到府中，赵欢娘幼时便颇为孤傲，不爱与人交好，这样的性格自是不讨人喜欢，甚至是遭人欺凌。那时的独孤洛已经在半大的孩子中颇有威信，她见不惯别人欺负欢娘，经常明里暗里保护她，所以在赵欢娘心中，也并不抵触和独孤洛亲近。两人的交情看上去似是淡如水，但其中用情几分只有欢娘更为清楚不过了。
　　念着一同长大的情分在，独孤洛着实不忍见她被端王活活打死，忙拉住了端王，道：“欢娘跑也跑了，兄弟们教训也教训过了，王爷又何必如此动怒，您打死欢娘倒是不打紧，若是耽搁了时辰去见太守，错失良机，可就大为不值了。更何况欢娘留着还有用处呢，你们男人不就是喜欢这野性的女子嘛，失而复得，才更会珍惜，您说是也不是？”
　　见端王似是被说动一般，独孤洛才松了口气，轻轻的走到端王身边，递上一杯清茶，柔声道：“王爷您就饶了她一回吧，看她的样子，也没轻被兄弟们收拾，再打下去怕是真的要断气了，她好歹也和阿洛一样，是端王府养大的人啊。”
　　一番娇媚软语，明明听上去就是女人家的优柔寡断，但细细想来又不失道理，有这般手段，才是独孤洛敢向端王撒娇卖乖的原因。
　　端王冷静片刻，也算是消了小半的怒火。端王冷冷的看了一眼伏在地上几乎是奄奄一息的赵欢娘，半晌，才抬手揽着独孤洛的肩，对赵欢娘道：“这次看在阿洛为你开口求情的份上，本王暂且留你一条狗命，你就在这影鸿楼给本王待着，哪都不许去，若再有行差走错，休怪本王无情。”
　　端王交代独孤洛看好赵欢娘后，就不耐烦的离开了。待房间内的人悉数走尽，独孤洛才长出了一口气，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伸手将赵欢娘扶到贵妃榻上，关切的问道：“你没事吧？我这就去让人叫郎中。”
　　赵欢娘吃力的拉住独孤洛的衣袖，强扯出一抹笑，道：“小伤，不碍事的，咱们一起做细作训练时，不也是经常挨打吗？这些都算是轻的。”
　　独孤洛见她如此坚持，就将她揽在怀中，隐隐心痛。赵欢娘靠在独孤洛中，想贴近她寻找几分温暖。紧闭双眼，泪珠还是不断滑落，浸湿了独孤洛的衣袖，良久，那苍白的唇中才吐出一句：“洛姐姐，谢谢你。”
　　“唉，你我都是一样的人，不过是端王府里豢养的宠物，有难互相帮衬着罢了，何必言谢呀。你在我这儿好好歇息，也仔细想一想，我们学艺虽是吃尽苦楚，但从未缺衣少食。这条命，是王爷重新给的，现在，也是时候报答了。我素日里与王爷闲谈，不难得知翰王人品一二，他确实是个正直之辈，并且我相信你身上有些地方会深深吸引着他，不管你进翰王府会是丫鬟或是姨娘，翰王都是值得欢娘你托付终身的。”独孤洛抹去赵欢娘脸上的泪痕，语调中没了平时与男子说话时刻意的矫揉造作，更添温和可亲。
　　独孤洛拿来靠枕，扶着赵欢娘缓缓躺下，动作极为温柔轻缓，可还是让赵欢娘疼的倒吸了几口冷气，待她躺好后，独孤洛就取了妆匣底层的药瓶，坐到她身侧，将透明的药膏抹在欢娘红肿的面颊上，独孤洛想到那些人向来下手不留情面，她身上定然也伤得不轻，便只让她躺好，轻轻剥去她的衣物，将那些触目惊心的淤青红肿一一擦上镇痛药膏。
　　完成这些工作后，赵欢娘已经沉沉睡去，紧蹙的眉头也舒展开来，见她脸上的红肿消退了些，才离开房间，去清算昨夜的盈利。
　　顾詹带着万籁奔波数日，走街访巷，暗察官吏。这一查，便牵扯众多，千头万绪，一时不知该从何下手，可他的直觉告诉他，在这层层交错复杂的利网中，断然会藏匿着更大的隐秘，此时迷雾重重，待守得云开见月明之时，必会挖出背后阴谋。半月一晃而过，顾詹实在一筹莫展，满腹苦闷，于是便和万籁在客房中饮着闷酒，推敲玄机。
　　“三哥，近来进展如何啊？”端王晃着扇子，悠悠推开虚掩着的门，对端王满脸笑意道。
　　门被端王推开，顾詹见到他，虽是欣喜，但也不知为何，近来一见他疑心病就犯了起来，总觉得端王似乎有些过于痴缠他这个三哥，心中虽是如此想，顾詹口上还是欢快的邀请端王坐下，问道：“半月未见，你去哪里鬼混了？又是如何得知我落脚此处的？”
　　端王自是不会说是自己派了暗卫悄悄跟着他，探听他的去向进展，又让他针对察看的官员恰好避开。端王仍旧挂着笑意答道：“柳都山水宜人，我当然要四处看看了，柳都虽大，但客栈也就那么几家，能入你眼的客栈本就不多，找到三哥你这样玉树临风的男子，本就不是难事啊。”这端王果真是好手段，一番调侃，已经缓和了气氛。
　　客房内笑声扬起，顾詹笑骂道：“混小子，上回的帐没找你算，现下又这般调侃。”
　　端王随着顾詹小酌了几杯，咂咋了咂嘴，只嫌此非佳酿，三个大男人枯饮，也着实没有趣味。许是方才的酒劲上来了，顾詹没好气的瞥了他一眼，道：“那你想如何，难不成还想叫几个姑娘来我这儿作陪？”
　　端王笑着摆了摆手，明知赵欢娘深夜潜逃，此时正身在影鸿楼，还是故作不知之态，开口询问道：“这里的佳人有现成的，我又何必舍近求远呢？那日三哥买下的那位姑娘呢，不如让她再奏一曲？”
　　不出所料，他一提起赵欢娘，顾詹的神色果然黯了下来，良久才道：“她前几日就离开了，不提也罢。”
　　万籁也有些不胜酒力，忘了端王也在场，嘴比脑快的骂道：“那个姑娘身为乐姬之流，能跟了王爷，那是求不得的福分，在我看来啊，怕是她过惯了卑贱的日子，一时享不来这福气。”
　　端王知顾詹还是有些舍不得赵欢娘的，才暗暗放下心来，欢颜道：“既是如此，那这样的女子，也不值一提，我有个好去处，定然可解三哥之痛，不知三哥能否赏脸一观？”
　　顾詹回首望了眼那个青衣女子躺过的床榻，轻叹了口气，想着也罢也罢，与其思绪如麻，不如暂且放空自己，待清醒过后，再观局势也不迟，“那就多谢五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