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兰的调香师》羽千落

4、003 觉醒

　　首领不悦地眯细眼睛，第一次正眼望定雷音，浸没在高墙阴影中的冷酷眼神犹如某种爬行动物。雷音手臂上浮起了鸡皮疙瘩。
　　但是，她没有移开步子。
　　——一旦落在这群人手里，这家伙就完蛋了。
　　脑海中唯一的“确信”支撑她站在原地，期待争取到的这几秒时间里，能有哪个路人看见这里的状况叫来警察。
　　首领盯了她一阵，忽然稍微侧脸，扬声问胖子：“这个女的你见过没？”
　　胖子迟疑着回答：“好像没有……”
　　“是吗？我倒看她有点眼熟。”首领的目光在雷音脸上游移，仿佛两条冰凉的舌头将她从头到脚舔了一遍，害得雷音浑身发僵。这个人说看她眼熟，她一点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想必不是他看错了就是他看错了。
　　正想着，首领突然抓住她的肩膀，将她扔去一边，头也不回，“不关你事就快滚。”
　　雷音重重撞在墙上，忍着疼抬起头，正好对上好心人的目光，那双眼睛似乎在示意——你先走。
　　——要走吗？
　　脑中有一刹的迟疑。固然不愿抛下刚帮过自己的人，可现在立刻去叫警察的话，说不定就能避免最坏的状况。
　　皮肤清晰地感到周围十几道怀着敌意乃至猥琐的视线。终于，恐惧占了上风，她一狠心迈开步子，正要逃离，猛听首领振声怒吼：“放老实点！”吼完一拳揍向好心人。
　　铁拳擦过她的耳廓，热辣辣的痛楚顺着身体漫开。
　　拳头激起的风凉飕飕掠过脸颊，扬起她的鬓发。
　　刹那间，仿佛一道电流窜过身体，某种“本能”被唤醒了。
　　她足尖划过地面，闪身欺近，抬臂反手一挡，用手掌精确地拦住首领的拳头，手背距好心人的鼻尖不足三公分。
　　全场寂静。
　　首领琢磨似的盯着自己被挡住的拳头，似乎在努力消化刚才一瞬间的展开。
　　好心人嘴巴微张，往耳坠抬到一半的手僵在原处。
　　周围七八个不良分子个个瞪大眼睛，吃惊极了。
　　然而，所有人当中最吃惊的当数雷音本人。
　　她盯住那只好像自己动起来的手，目瞪口呆，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回事，我不是打算逃跑吗！？
　　疑惑还在脑内冲撞，首领朝她缓缓侧转视线，之前那种掂量、轻蔑的眼神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残酷。
　　毫无征兆地，他猛然挥起右拳，来势汹汹。不知为何，雷音一眼就看穿这不过是虚晃一招，真正的攻击意图已被他向左微拧的腰部泄露无遗。
　　于是，她肩膀以上纹丝不动，右手肘向外一抬，挡住首领左腿飞起的侧踢，趁他吃惊的一瞬，左手拨开他送来虚招的右拳，右手一记上勾拳，自下往上命中他的下巴，一拳就将他击得踉跄后退，撞进墙边的杂物堆。
　　周围喧哗四起，好心人睁圆了眼睛望着雷音，半惊讶半崇拜地喃喃：“比阿湛还能打……这种生物原来真的存在。”
　　——别随便把人赶出人类的行列！
　　虽然想这么说，可一招击退不良团伙首领的战绩摆在眼前，雷音也震惊得直想找个专家鉴定一下自己的种族。难道她只是长得像人，其实却是某种骨子里就会战斗的非人类？
　　……不不，我绝对是人，饿了要吃饭，渴了要喝水，受伤了会流红色的血，这一点没有任何疑问……所以我到底为什么正在和人打架！？
　　混乱之下，她不禁低头去看自己的拳头，指望那上面写着答案。
　　答案还没找到，摔进杂物堆的首领却怒吼一声跳起来，抄起手边的生锈铁管抡向雷音的脑袋。她来不及细想，一矮身避过攻击，侧身以左腿横削对手下盘。
　　首领身手倒也不俗，上跃避开扫堂腿，一站稳便暴喝一声，铁管尖锐的一端如剑一般直捣雷音面门。雷音重心尚未抬起，情急之下手掌一撑地面，贴地滚动半圈，铁管“咣”地刺中水泥地。
　　趁首领未及收势，她翻身跃起，以手肘重击他的脸，觑准他脚下踉跄的时机，抓住他的右臂，一翻、一拧。首领痛呼一声，五指不禁松开，铁管坠落，还没落地便被雷音一脚踹起，左手接住，眼也不眨一管子猛敲下去——
　　“咣！”
　　首领被击中后脑，慢慢前倾，一头栽倒，不动了。
　　巷子里再度陷入死寂。
　　雷音抓着铁管，缓缓直起腰，视线扫过在场的混混。谁被她目光触及，谁便反射性往后缩，尤其那个眼圈乌青的胖子，简直像见到鬼一样。
　　望着这些畏缩的家伙，雷音叹一口气，用铁管敲着大腿侧面，不耐烦地问：“都在磨蹭什么，到底打不打？”
　　她不问还好，一语既出，也不知是谁带了头，七八个混混一哄而散。幸亏他们的首领已经晕过去了，否则看到这种场面不知有多心寒。
　　很快，昏暗狭隘的街上只下好心人、雷音和昏迷的团伙首领。
　　好心人从刚才开始就愣愣望着雷音，已经不会说话的样子。
　　雷音垂下手中铁管。
　　“走了。”她头也不回地往大街上走，好心人条件反射地跟上。两人一前一后，快步走出陈旧建筑的包围，大街上空的阳光洒落在两人肩头，喧嚷人声扑面而来。
　　雷音猛然停住脚步，害得好心人差点撞在她背上。他正要道歉，只听“咣当”一声，铁管坠地，雷音软绵绵地朝前就倒。
　　好心人来不及细想就要去扶，没想到，雷音眼看要摔倒又险险恢复平衡，摇摇晃晃地走到墙边，靠墙蹲下，抱着头喃喃自语，粗略一听大致有“完蛋了”“竟然敲晕了那个人”“到底发生了什么……”诸如此类的关键字，大多数话语却一点都听不清楚。
　　好心人心中不解，便俯身双手扶膝，仔细打量她。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了她的低喃——
　　“……难道我真的是怪物？”
　　“肯定不是。”一秒回答。
　　雷音一愣，缓缓抬起头，映入眼帘的，是宛如冰湖倒映晴空的透彻眸子。
　　好心人凝视着她说：“你的灵魂，毫无疑问散发出人类的气味。容易冲动、不拘小节、喜欢逞强……但也非常温柔，富有自省精神与调节力。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知道，你有着人类中最健全的灵魂。任何调香师都不会将你与怪物混为一谈。这一点，你大可以放心。”
　　他的话音平稳而超脱，像在宣讲通过可信步骤得出的实验数据，莫名地非常富有说服力。雷音心中的恐惧、不安稍微减轻，疑惑却有增无减。
　　——这个人，一直提到“闻上去”“闻见”，刚才还说我的灵魂……散发出某种气味？
　　——而且，听他说话的口气，好像世上真的存在什么“怪物”似的……那个仿佛读作“跳箱狮”的词汇又是什么意思？
　　紧张时还不觉得，现在心情逐渐放松，许多疑问一下子同时涌入脑海，雷音简直不知道该先问哪一个。好心人见她目露困惑，便也跟着蹲下来，正要开口——
　　“咕噜……”
　　一种奇怪的声音响起，雷音的脸陡然涨红。
　　好心人诧异地问：“你饿了啊？”
　　“……别特意问出来啊！”这时候装作没听见才是绅士应有的举止吧！
　　好心人却一副很理解的样子，“唔……差不多是午饭时间了，我也有点饿。这样吧，你稍微等我一下，我搞定工作之后请你吃饭，刚才可是被你救了一命呢。”
　　听到“请你吃饭”四个字，雷音差点喜极而泣，几乎不敢相信世上竟有如此好人。理性告诉她这时应该谦让一番，表情和舌头却先大脑一步出卖了她。
　　“真的吗！”她惊喜地问。
　　好心人认真地点头道：“真的。刚才那种状况，我是没有机会拿出‘容器’的，要不是你，肯定会被暴揍一顿。那些人的灵魂散发出‘仇恨’的气味，下手不管轻重，我被揍死也不奇怪。说你救了我一命，没有任何夸张。”
　　“……这、这样啊。”感谢你的认真解释，可惜我在意的只是“请吃饭”这个简单问题而已，实在好想为自己的肤浅道歉。
　　好心人站起来，抖抖衣服，“那么，我先去工作一下，五分钟就好，请稍等。”说完，他抬腿就走进两人刚逃出来的那条窄街。雷音想也不想一把拖住他。
　　“你去干什么！”为什么特意回去送死！口口声声“差点没命”的人是你吧！
　　好心人停步说：“去工作。这条街里有一位程度严重的感染者，我要去治好他。”
　　“治好……原来你是医生啊。”雷音似懂非懂地点头，手底逐渐放松。是医生的话就没办法了，总不可能丢下垂危的病人不管，但让他独自原路返回，雷音又放心不下，总觉得这家伙一个人走在街上随时可能撞到电线杆，或者被根本不存在的石头绊倒……
　　想了又想，她终于豁出去地叹一口气，俯身捡起铁管，“没办法，我跟你一起去吧。”
　　“欸？”好心人意外地吃了一惊，“很感谢你的好意，但是我的工作不太方便被人看到……”
　　“没关系，我不看就是了，在外面等你。”
　　好心人又想了想，终于点头同意，眼睛因笑意而微微一弯，“好吧，那就又麻烦你保护我了。”
　　“‘保护’什么的……”明明差点丢下你逃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