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23、怀璧

　　说到这，成溪的声音忽然微不可闻，杨朗本还想再听，芮四白却朝她摇头，低声道：“他能撑到现在，全凭执念吊着，眼下苏畅已死，他，怕是也熬不了多久了。”说罢，从乾坤袋中郑重地取出一枚金闪闪的丹药，清幽的香气袅袅散开，闻得众人精神为之一振。
　　芮四白将丹药递给成溪，也毫不出所料地遭拒。他白嫩的皮肤已渐渐显出枯黄，像一朵即将凋谢的李花。
　　“姑娘那一击，重创了噬魂虫，也让苏兄得以恢复神智。多谢你，帮苏兄得到解脱，可我们造下的孽，怕是永远也还不清了。”成溪原本柔嫩的声音慢慢变得粗哑刺耳，“在下的内丹，请姑娘收下，里面还余半成粗浅元力，拿来筑基有些用处。还有一件东西，需请姑娘一观。”
　　成溪颤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样物事，表面蒙着一层淡淡的雾气，他示意杨朗把手放在上面，周围忽然响起无数奇妙的低语声，嘈嘈切切，却并不吵闹。待若有若无的喃喃散去，一面光华流转的纯白玉牌出现在他们面前，上面雕刻着许多模糊的人像，皆似欲乘风归去，又不舍人间繁花，姿势便不免扭曲。

　　杨朗只觉一股清凉气息涌入身体，明明是舒服的感受，可她的心却如堕冰窟——这东西，我分明在科学史课上见过！它的三维影像被标注了大大的红色骷髅头，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走神！到底为什么被标为极危啊！！该死，系统到底把我弄到了一个怎样的世界啊！！！

　　“这，莫非就是那样‘东西’？！”芮四白惊呼，“怪不得已有近百年不曾听闻此物的消息，竟是在你们手里。”
　　“当年那人将它交给我们，便是存了让它永眠的意思，只可惜，后来还是被路先生知道了。时也，命也，百年过去，它终于再次认主，我们果然没看错人。”

　　做完了这一切，成溪的躯体也渐渐透明，无数纤柔的李花不知从何处聚来，将他的魂体托起，直向天边去——那里，苏畅的影子朝他伸出手。

　　黑漆漆的小巷尽头，携满身星光而来的，正是接了消息匆匆赶来的李昭——他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赤金冠将长发绾起，更是衬得他英姿勃发俊美无双——杨朗还没从震惊里恢复，白日里想和李昭说的话，此刻竟像是卡在了脑子里，一句也说不出来。

　　“你，还好吗？”李昭飞身下马，待奔到杨朗跟前，语气放得极轻，生怕给这个刚刚经历了一番生死的姑娘再增添任何惊吓，“圆，圆圆？”轻飘飘的名字，落在他嘴里，却似有千钧重，压得他开不了口。

　　“我没事儿，就是亲眼见着一对有情人，落得如此下场，有些不忍。”杨朗握紧玉牌，深深吸气，“他们说自己造了孽，恐怕你们又有的忙了。”

　　听得“一对有情人”，李昭的眉头忽然深深蹙起，杨朗和芮四白没有看到，他身旁的杜贞荣却悄悄后退一步。

　　还是芮四白打破沉默，她的语气也是难得的低沉：“殿下，杜将军，木妖和虫妖作乱，是卑职失察，还请殿下责罚。”
　　“芮司长，此事疑点颇多，容待后议，你的伤也需好好休养。”李昭扶着朝芮四白挥手道别的杨朗上了云辇，回头道，“阿荣，你送芮司长回去吧。”

　　杜贞荣点头，默然执行，李昭便驱动云辇先行离开——还不忘给他们留下云车。
　　云车内的芮四白蠢蠢欲动，面上表情不住变幻，妩媚娇嗔与决绝连番登场，似乎是想和杜贞荣说些什么，但对方冷着脸，实在有些难开口，便只好做出一副病弱状——也确实是病弱，成溪所余妖力并不多，只是堪堪拉住她一条性命——试图往坐在旁边的杜贞荣身上倚靠。
　　“芮司长，”杜贞荣闪开，冷声说道，“清都司的难处，我略知一二，从前那些事，无需再做。殿下他，不会辜负他的人。
　　芮四白闻言，洒然一笑，倒真的收起了那副忸怩作态，气场也随之一变，端的是位英姿飒爽的佳人，一双微蹙的黢黑长眉气势十足，背后的佩刀龙吟也发出一声欢呼。“我知道了，杜将军走好。”
　　“我言尽于此，还请芮司长好好考虑。告辞。”说完，竟真的扬长而去——云车已设定好目的地清都司。

　　“龙吟，你说，三殿下，是良主吗？”芮四白挺直了腰杆——卑躬屈膝太久，她已经不记得上一次站直是什么时候，大概，是七岁那年父亲教她练功的时候？毕竟，若是站不直，龙吟的刀鞘可不是好挨的。
　　“三殿下，呵，妖又如何，人又如何。”她的眼神变得一片清明。龙吟嗡嗡振动，像在与她应和。她轻轻抚摸上面的纹路和黑色的污垢——那是经年不褪的血迹，也是无数清都郎战斗过、活过的痕迹——

　　“圆圆，那内丹与玉牌，你若是不愿接着，我来处理。”李昭柔声开口，握惯了刀剑的手，对着香香软软的姑娘，不知该往哪里摆，最后还是按在了自己腿上，“你是我的义妹，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他便接过玉牌细细查看。可这玉牌本就名声不显，饶是他博览群书，一时之间也看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沉吟片刻，施了个天罡罩把它拢起来——不管这是何物，断不能让它伤到圆圆。

　　“我愿意修习术法，刚刚，为了保护我，芮姐姐差点死了。我再也不想经历那样手足无措只能傻看着的时刻，太可怕了。我那炮，也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发射的，况且它只能伤人，不能救人。”杨朗攥紧了那颗散发着幽幽香气的内丹，又把玉牌塞进袖袋，“这玉牌，我还没有想好，不过它既已认我为主，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决的。”
　　“好，明日，我便给国师大人写信，托他为你寻一位好师父。只是，近日来朝中不平，拜师的时候，我未必能陪在你身边。”
　　“不用，你肩上担着万千百姓，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我身上，你先把自己的事做好。拜师的事，我自己去就可以了。”杨朗垂着眼，腮边飞起红霞，“嗯，如果你整天满脑子只有情情爱爱，那就不是我喜欢的人了。”

　　李昭把玉牌还给杨朗，刚要点头称是，忽然意识到小姑娘刚才说了什么。不过他冷静惯了，面上仍不动声色，只是悄悄红了耳朵，心里山花烂漫夏荷飘香硕果累累白雪皑皑过了几番，连以后生几个孩子分别叫什么名字长大后让他们做什么都设想好了。

　　二人各怀心思，便红着脸和耳朵默然对坐，一路无话。
　　直到把小姑娘安全送到等候了半宿眼睛都熬红了的兰心和慧芷手上，李昭才长舒一口气，微笑着朝她挥手告别，待会入宫的事，心里已有了计较。
　　杨朗思前想后，最终把那玉牌放在了一个既安全又不会经常看到的地方——她也没有看见，那玉牌背后隐约显出一条青色的影子，飘飘渺渺，十分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