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18、夜探乱葬岗

　　夜已深了，红月被乌云遮住，给那团形状怪异的乌云镶上一圈红边，仿佛传说中的恶鬼，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要将这人间一口吞下，直堕深渊，永不复生。
　　杨朗现在觉出些怕，可她看来看去，杜贞艺和曾西仪还都是孩子，走在前面的徐怀瑾下午刚经历了一场医闹和急救，恐怕精力也是有限，“打起精神来！我可是这里唯一完好的成年人了！要保护好他们才行！”这么想着，小姑娘忽然生出了许多勇气，身旁那些坟包墓碑似乎也变得没那么吓人。
　　逝者安息之地，早晚都要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不时飘出的鬼火，不过就是些磷火，要么就是萤火虫，没事没事，都是自然现象——突然，前方的徐怀瑾停下脚步，示意他们安静蹲下——和他们作伴的这位高邻，许是下葬时仓促了些，草席子没裹紧，露出里面被啃得只剩一半的壳子，干枯的眼眶里空荡荡的，怕是已被乌鸦叼去了。
　　杨朗吓得险些闭过气去，旁边的杜贞艺已缓缓软倒，被曾西仪接在怀里——曾小公爷倒是很有出息，见了那样的情景，一声没吭，就是脸比平时白了几分。看同伴这副模样，杨朗反而不怕了，似乎就连那直冲天灵盖的腐臭气也飘远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淡淡的花香，好像还有些熟悉。
　　等等，不是好像，这香气，刚刚还闻过，在，在醉花阴！没错，醉花阴！那个成溪身上也有这样清雅的香气！她们出城的初衷是追形迹可疑的苏畅，可为什么成溪也会出现在这里？

　　朦胧的红光勾勒出一个身影——成溪，或者苏畅，正四处翻看那些尸首，还不时从那些腐烂了的尸首上捏几只肥白的蛆虫塞进嘴里，仿佛在享用美味佳肴。

　　忽然一阵眩晕袭来，杨朗眼前的一切变得模糊不清，耳边响起蜂鸣声，越来越尖锐——直到变成一个低沉的女声：“杨朗，醒来，听我说。”
　　“导，导师？”杨朗用力按压耳后，试图让芯片信号稳定，“我听着呢，您说。”
　　“我时间不多，长话短说。你所在的‘大周’，不是系统模拟出来的，而是真实的异世界。系统不知道出了什么故障，把模拟器通道的入口调到了真正的异世界，甚至关闭了三千异世界的通道，有上万人被困。我正在和系统交涉，要求她尽快把你送回来。但，也要做好最坏的打算。”导师的声音渐渐变低，杨朗使劲儿捶自己的后脑，“我们一定会带你回家，保护好自己，等着我。”
　　导师的声音消失了，杨朗的心也凉了——系统作为教育和娱乐的核心，已经平稳运行了五十年，从未出过任何大故障，别说把未受训的学生弄到真实的异世界，甚至关闭异世界通道，上次把她丢到了过于偏僻的地方害她难以完成课题都成了当时的大新闻。

　　曾西仪擦完嘴扭回头来，看见杨朗脸色发青，便十分体贴地从怀中掏出一块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她没有接，仍是呆愣愣的。曾西仪小声喊徐怀瑾，他闪身靠近，先在她眼前挥手，见她没反应，又从袖袋里掏出一个天青色小瓷瓶拧开给她嗅，还是没反应。
　　悠悠醒转的杜贞艺见朗姐姐出了事，人还没爬起来，先从衣袋中掏出一把各色丹药递给徐怀瑾。他皱着眉头挑出一枚通体赤红的大药丸子，掐开杨朗的嘴塞了进去。

　　杨朗呛得直咳嗽，倒是让她那颗轰鸣不已的脑袋恢复了几分清醒。她试图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她疑惑地看向三人——曾西仪一脸担忧，杜贞艺的表情有些羞赧，徐怀瑾则是一贯的冷淡。
　　她指着自己的嗓子，杜贞艺的狗狗眼里满是尴尬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愤，小声说道：“朗姐姐，这些丹药都是白泽道长给我的，你也知道的，我比较吵，所以可能每种药丸都有能让人噤声的副作用。这些药，我只吃过一回，吃完足足一整天说不了话。”

　　“适才情况紧急，徐某只好得罪了，”徐怀瑾也难得的放软了语气，“朗姑娘，你平日可有方才那样的症状？今日的事，我已探得大概，后面的路，你就不要跟着了。贞艺，你给三殿下传讯，请他来接人吧。”
　　杨朗摆手，又指指自己的后脑，继续摆手，把三人看得满肚子疑惑，可眼下又没有纸笔，这哑谜，便只能先打着。见他们看不懂，杨朗只好露出一个轻松的笑，试图安抚他们——可她心里有事，那笑，自然也是不自然得很。
　　“都怪我，非要拉着你们到处跑，”杜贞艺放飞了“布条子鹤”，红着眼圈低下头，声音也带了哭腔，“让大家陷入这样的境地，都怪我。”杨朗噗嗤一笑，又很快捂住了嘴，轻轻拍拍他瘦弱的脊背，示意他没关系。

　　天边那轮红月冲破乌云，洒下大片柔和的光，也照亮了远处那个猛然静止了的身影。几人齐齐看向那边——那个不知是苏畅还是成溪的身影，竟像蜕皮的虫子一般，头部裂开，里面钻出一只青绿色的大蛾子，足有一人高。一股烟雾在它身旁弥散开来，徐怀瑾示意他们掩住口鼻，自己反而从怀中掏出一个香包，朝那大绿蛾子掷过去。
　　被那药剂一阻，大绿蛾子化形只化了一半，上身是个眉清目秀的俊美男子，下身还是蛾子，几条长足不住动弹，毛茸茸的翅膀也跟着扇动，又想飞又想跑。

　　“苏，苏畅？”杨朗大惊失色，却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个和苏畅长相完全一致的怪物不断扇动翅膀，撒落无数细碎磷粉，被曾西仪的一套王八拳扇飞大半，仍是有一些飘向了他们。
　　杜贞艺像是怔住了，呆愣愣的一动不动，徐怀瑾本想把他拉开，却反被他带倒。咚咚两声，二人像石头一般双双倒下，唇色深紫，两眼发直。
　　不知为何，曾西仪却是丝毫不受影响，还越战越勇，不甚美观的王八拳舞得虎虎生风，渐渐把杨朗三人护得滴水不漏。

　　徐怀瑾丢过去的药粉功效有限，那怪物已完全化作人形——头上还有一对纤长的触须——那“苏畅”向他们步步逼近，触须舞动，不知要做什么。可他们都知道，只是吸入磷粉便令人石化，若被这来者不善的触须碰到，恐怕后果更加不堪设想。
　　曾西仪已将吃奶的力气都使了出来，累得大汗淋漓，而身后的杨朗还在努力把动弹不得的杜贞艺和徐怀瑾尽量往远处拖。

　　眼看着那散发莹莹绿光的触须快要碰到曾西仪，杨朗猛地站定，转身面向那怪物，深吸一口气，抬手按上耳后芯片，怒瞪双目，准备发射微型脉冲炮——这是妹妹特意给她加装的，以前从没用过，不过她说，不到万不得已时，最好不要发射，这东西非常伤眼睛——可现下已是万不得已之时——可她似乎忘了，这里并不是系统模拟出来的虚拟世界，而是真正的异世界。这一炮下去，后果如何，她来不及想。
　　红光闪烁，那怪物被轰出一个穿心大洞，洞缘焦黑冒烟，不动了。杨朗也随之倒地不起，血泪长流——

　　远处，一道白光如电，直往此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