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13、初访白云观

　　船上几人各怀心思，便没再说什么，一路静默着。不过，随着那座通体洁白闪着柔光的小山出现在眼前，杨朗坐不住了，扒着小窗惊呼：“这山好漂亮啊！简直像白云做的！”
　　“朗姑娘说的对，这便是帝都八景之一的白云山，传说是千年前的仙人将天上的白云扯下，后来仙人御风而去，这团沾了仙人气息的白云，便留了下来，成了这座山。”李昭抬手遥遥一指，神色十分向往，“不知是怎样的神通，能将天上的浮云也拉到人间。那般场景，未曾得见，实在可惜。”
　　船停得不是很稳当，李昭自然而然地伸手扶她，却落了个空——杨朗像是没看见，和兰心慧芷手拉手跳了下来。
　　倒也不觉尴尬，李昭又继续介绍：“这白云观，便坐落于半山腰，是历代国师在帝都的居所，现下，国师外出云游，在观内主持一应事务的是姚道长和白泽道长。”
　　“姚道长，哦，是昨天那位很高的道长吗？”
　　“是的，就是昨日送了陌上游给你们的姚道长，他师弟就是下任国师白泽道长，也是我的好友。道法修为十分高超，待会若是赶上，可以让他给你卜上一卦。”
　　兰心有些踟躇，殿下和姑娘之间的氛围有些奇怪，她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慧芷却已按捺不住，恨不得直接窜进山门，立刻见到白泽道长——毕竟，自从白泽道长去岁深秋闭关，已整整
　　一个冬季不得见，可想死她了。

　　这山并不算高，主峰顶上却盖着皑皑白雪，山腰云雾缭绕，就连山脚的石头也都是白色。仲春时节，城中的桃花杏花梨花开得正盛，这白云山下却还只有些细碎的青草，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寒气。杨朗还没觉出冷，李昭便把搭在胳膊上的大氅递给了她，“一会上了山，温度还要低些，你且披上吧。”
　　兰心在后面暗暗顿足，刚刚下船时怎的心神恍惚到把给姑娘预备的斗篷给落下了，不过，瞧这情景，好像也没落错？这不，接了衣裳的姑娘看起来还挺高兴的。慧芷早就开始朝兰心挤眉弄眼，把兰心瞅得有些发愁。要说慧芷，单从模样上看，可比自己美多了，可这性子，实在是，太憨了些。唉，不知以后嫁了人会不会受夫家欺负，她忍不住扶额叹气。
　　这一打岔，她们便错过了回船上拿衣服的时机，也错过了山下一场热闹。

　　还未行至山门，李昭便远远地挥起手来，原来那边站着位英俊公子，正是左相长子，李昭副将杜贞荣。
　　“阿荣，果然是你，你的伤好利索了吗？贞艺怎么样？”
　　“多谢殿下挂怀，末将的伤已无碍，舍弟也已经可以下地走动了。”杜贞荣又转过身来朝杨朗一揖，面色郑重，“在下杜贞荣，多谢姑娘在鹤鸣山救了舍弟，那日情况危急，欺瞒了姑娘，实在抱歉。”
　　杨朗见这人有些眼熟，听他说话才想起来曾在鹤鸣山有过一面之缘，笑道：“没关系啦，我都理解，说起来，还是贞艺先救了我呢，他现在在哪呢？我去看看他。”
　　李昭一把拉起他，双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杜贞荣上前引路不表。

　　白云观，紫霄宫。
　　杜贞艺裹在厚重裘皮里，露出的小脸仍是病态的苍白，被那暗色皮毛一衬，更是白得出奇。不过这也没能堵住他那张颜色浅淡的小嘴巴，依然朝着姚道长叭叭起来没个完——姚道长当真是好脾气，听他翻来覆去念叨了一个多时辰“给杨朗姑娘道歉、竟然害得殿下受伤、回家肯定逃不了一顿毒打、我怕我哥一会就把我就地正法了、能不能让我在这多躲几日”之类的话，也没有像白泽一样施法噤了他的声，只是轻声安慰他，顺便催动法术把屋里的温度又调高了些。
　　二人说着话的功夫，门外的小道童脆声通报三殿下驾到，杜贞艺藏在袖子里的手绞成了一团，险些给自己添了新伤。

　　李昭一把掀开厚厚的门帘走进屋内，杜贞艺见了他，泪珠子“唰”就下来了，鹤鸣山的一切，还有哥哥说殿下为了保护自己硬挨了一箭，种种件件涌上心头，堵得他说不出话，只能使劲儿把眼泪抹干，不让殿下担心。

　　杨朗进屋时，瞧见的就是李昭正在安抚一头趴在他怀里的熊，吓了她一跳，直到那熊抬起头，她才看出原来是杜贞艺。好家伙，这孩子是怎么了，眼睛又红又肿的，谁欺负他了。
　　杜贞荣随后进屋，他还没出声，杜贞艺便躲到了李昭身后，畏畏缩缩不敢露脸。杨朗忍不住打求情道：“杜将军，你别再训他了，你看看他，多可怜啊。”
　　杜贞荣那双清冷的眼转向李昭，后者轻轻点头，他便不再用神鬼见了都生畏的可怕眼神瞪着杜贞艺。杜贞艺总算是逃得一条性命，当即便翘起尾巴来，得意洋洋地向杨朗显摆自己阵法修为了得，在她走后独自面对那群怪物还一直坚持到了姚道长来救。于是他再次收获来自亲哥哥的一记眼刀，灰溜溜地闭上了嘴——不比白泽施法慢。

　　“好了，都别站着了，歉也道了，人也见着了，我没骗你吧。”李昭过来打圆场，“姚道长，阿荣，快坐下吧。白泽呢，他又闭关啦？”
　　“师弟昨日心有感应，便又回去闭关了。”
　　杜贞艺插话：“是呢，白道长烤羊腿都没吃完就回去了，昨日可把我撑坏了。”
　　杜贞荣冷酷的眼神一扫，他便缩回了裘皮里，再不敢多说半句，只剩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咕溜溜乱转。
　　杨朗噗嗤一笑，“看来你确实没有大碍了，那我就放心啦。”
　　姚侪点了两个能说会道的小道童陪她们，自己则引着李昭和杜贞荣去了玄风殿。

　　二人热烈地聊起了这一个月来的种种见闻，听得杨朗昨日去了醉花阴，杜贞艺懊恼得直拍大腿，“朗姐姐，你都不知道，我哥还有姚道长都不许我下山。只有白泽道长好心，本来昨日说好待他们都睡下了一起溜出去逛逛，可谁知道，他竟然突然闭关了。这一闭，又不知会闭到什么时候，我都好几个月没有去醉花阴了。昨日姚道长带回来的杏仁豆腐，他们说此物寒凉，也不许我吃，可他们自己，却吃得津津有味，可馋死我了！”
　　“说起这杏仁豆腐，那可真是好啊，雪白柔滑，入口即化，那股淡淡的杏仁香气，简直能把人的心都化作一池春水，随着它一起荡漾，啊，杏仁豆腐，你我竟无缘至此，想见而不得相亲，啊！”瞧着杨朗听得入迷，杜贞艺忍不住拉着她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控诉，“朗姐姐，你说说，他们是不是很过分，若只是不给我吃也就罢了，偏偏让我看得见吃不着，你说，这是不是很残忍！”
　　杨朗实在不忍心告诉他自己昨天在醉花阴连吃带喝的好不快活，只好随着他的话点头称是，同样餍足的兰心和慧芷也憋笑憋得很辛苦。

　　那天，紫霄宫充斥着快活笑声，点亮了这座古老的宫观，也使那一双探听的耳目没了用处，潦草地在当值记录上写下“三皇子昭访白云观，无所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