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家子》葛鹿台

11、醉花阴

　　包厢外，酒博士拎着一壶幽篁轻扣竹门，意态风流，望之不俗。
　　“三位贵客，欢迎光临。”酒博士的声音轻柔动听，“在下苏畅，可否共饮？”
　　兰心见杨朗未曾反对，便允了苏畅进来，自己则捏着长袖帮杨朗布菜。一旁的慧芷伸长了胳膊去够那瓶被杨朗拿在手里把玩的罗浮春——她正在猜这是什么酒，慧芷不让她打开，只许从名字推测。若是十息之内猜不出，这酒，便归慧芷所有。
　　杨朗默念：“罗浮山下四季春，卢橘杨梅次第新。日啖荔枝三百颗，不辞长作岭南人。”可这诗句里总共说到了三种水果，醉花阴售卖的又大多是果酒，实在有点难猜。慧芷那张樱桃小口快咧到了耳后，眼中简直要滴下涎水来。
　　兰心笑而不语，专心布菜。苏畅也没有说话，修长漂亮的食指拨开幽篁墨的墨绿酒瓶，朝那道晶莹剔透异香扑鼻的荔枝酿肉微微一笑，柔和得让人想起春日里的第七朵桃花。

　　杨朗心领神会，把酒壶在慧芷眼前晃上一晃，才慢悠悠开口道：“这酿酒的果子，能让人心甘情愿地留在瘴气丛生的岭南，就算吃出那啥来，也绝不多说半句。这果肉嘛，雪白剔透，甜甜蜜蜜，那叫一个好吃。”
　　慧芷整个人都垮了下来，她抬起那双蕴着水气的眼看向杨朗，哀求道：“姑娘，这罗浮春，给我喝一口罢！”杨朗却摆摆手，故意高举白玉酒杯在她眼前一晃，纯净甜美的酒液险些洒出来，直把慧芷气得捧心哀叹：“到手的荔枝酒就这么飞了，可惜，可惜啊！今日出门只带了菡萏令，那枚九华令在李管家那，也不知兰心姐姐带出来了没有。”
　　她忍不住悄悄朝三人的方向瞥，她们沉浸在各色酒液的美妙滋味里，一杯接一杯，似乎没有听到自己的话。她又装作无意抬高音量，道：“姚道长送的那壶陌上游，嘿嘿，姑娘冰雪聪明，一定已经猜出来是杏花酒了，咱们，便一同享用吧。姑娘，姑娘！你理我一下呀姑娘！好姑娘！嘤嘤嘤！”说到后来已是泪盈于睫泫然欲泣。

　　兰心被她那副酒鬼模样逗得噗嗤一笑，递给她半杯荔枝酒，杯沿上还印着浅淡的唇印。慧芷已是急得抓耳挠腮，急吼吼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小脸上很快浮起一层红霞，让本就动人的她更添了三分美艳。
　　杨朗喝完最后一杯罗浮春，趁着那清甜绵软的滋味还未消散，又夹起一块荔枝酿肉送入嘴中，甜香和肉香先后在口腔爆炸，直把人炸上半空，飘飘然不知归处。
　　兰心也夹起一块辣炒鸭胗，掩口细细品味——说来也是有趣，咋咋呼呼的慧芷吃不得一丁点儿辣，而看起来温柔娴静的兰心，吃起辣来面不改色，那姿态优雅得像是在品仙丹。

　　苏畅带来的幽篁色泽金黄，略带青绿，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没见他拿温酒器来，入口却仍是温热的，十分熨帖。见杨朗满脸好奇，苏畅笑道：“略施小计罢了，姑娘不必在意。”
　　杨朗便不再问，转而询起这幽篁的来历。
　　“幽篁，便是竹子，醉花阴的幽篁正是竹叶青，甜润柔和，又蕴着悠悠竹香，最适与友小酌。”苏畅的声音像是春风拂过她的耳畔，又酥又柔，“说起来，我们老板娘也曾赠了幽篁与一位君子，是醉花阴的一段佳话。不知，在下可是有幸与姑娘结缘。”说着，便递过来一个小木牌便翩然告辞。
　　杨朗接过来一看，是一枚小巧别致的令牌——“阳春令”，背后阴刻着一朵半开的桃花，模样十分可爱，仔细闻闻，还有淡淡的桃木香气。
　　慧芷抹抹嘴瞥了一眼，就得意道：“嘿嘿，是阳春令，可不是每位来二楼喝酒的新客都会得到，凭这阳春令，每日可以购一坛酒，再多就不卖啦。”
　　“你刚才不是买了两壶回来吗？”杨朗好奇，“哦，这令牌还都不一样吗？你的令牌长什么样子，给我瞅瞅。”
　　慧芷从怀里掏出她那枚来之不易的菡萏令，尾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那壶陌上游，是姚道长送的，凭着菡萏令，还可以再买一壶殿下要的兰舟和李管家要的玉簟秋，再多，我也不能买啦。”

　　杨朗接过来细细察看，也是一方木牌，不过正面刻着“菡萏”，背面则雕着两朵荷花，一朵盛开，一朵含苞待放，做工也比那枚阳春令更精细，凑近了闻，还真有一股清雅的荷香。这下，杨朗的好奇心是彻底被勾起来了，“慧芷慧芷，这两枚令牌，还有你刚才说的九华令，是怎么一回事呀？”
　　慧芷还要卖弄，却被兰心抢了先，“姑娘，这醉花阴，是镐京城首屈一指的酒馆，从灵帝时开到今日，已历四朝。为了保证酒的品质，每年只开三季，每日只卖七十二壶，售完即止，不过酒菜是不限量的。普通酒客每日只可购一壶酒，而持有阳春令的客人可购两壶，持菡萏令的酒客可购三壶，而只有持九华令的客人，才可从容购酒。”说到这，兰心忽然露出一个可称调皮的笑容，“这菡萏令，还是三年前我和慧芷一起赢来的。”不知是回想起了什么，兰心和慧芷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甜笑，杨朗忍不住发问：“可若是那馋虫被勾了起来，却用光了购酒资格，可怎么办呢？”
　　“那就只能干等着了，喏，附近那些客栈，可没少收留酒瘾犯了却喝不到酒的客人。他们经常会在门口住上一晚，待天一亮，醉花阴一开门，便冲进来买酒，以慰相思。”

　　“那，没有人闹事吗？酒鬼疯起来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呀。”
　　“当然有，不过，有时都等不到老板娘青倦烟出马，其他等着买酒的客人便会动手把闹事的收拾了，曾经还有人因为帮着维持秩序得到了那极难得的菡萏令呢。”
　　“这醉花阴，实在有趣，限量不说，还限购，不知是谁想出的这么损的卖法儿。” 杨朗忽然想起一件事，“诶！不对啊！兰心姐姐刚才说醉花阴已历四朝，那也就是说，从灵帝时期，到武帝、文帝，再到当今圣上，这，这已经过去多少年了啊！老板娘，那，刚才倚在楼顶的大美人，不就是你们说的青倦烟吗？她刚才还朝我眨眼呢！这大白天的，不会吧！”
　　慧芷笑出了声，“姑娘啊，莫怕，老板娘确是那位灵帝在位时开创醉花阴的青倦烟，没什么可怕的，也就几十年而已，凭着妖族的力量，几十年，根本不会在她身上留下痕迹。”话还没说完，便被兰心掐了一把，她赶忙闭上了嘴巴，任杨朗怎么问也不再多说一个字。

　　杨朗后知后觉，这大周，原来并不只有人，还有妖。不过这些事，李昭好像没和她说过，兰心好像也没有说过，只有慧芷今天提了一句，还被兰心拦了回去。这大周的妖，不知道和神话故事里的妖有什么区别。看来，这趟大周之旅，会更有意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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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把bug改了，近日就恢复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