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戎装（上）》碎枝子

5、第五章

　　“多多，你等等我嘛，干嘛走那么快？”婴城仿若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跑过去跟上顾谶的脚步。
　　“太阳快落山了呀，你不是说咱们要快点回去嘛？这会儿怎么又嫌弃我走快了？”顾谶生硬的好好说话，只是步子并没有放缓。
　　“多多你生气了？”婴城也不绕弯子，直接道。
　　“是呀，被你看出来了。”顾谶也是直截了当承认。
　　然后是长长的沉默，周边那些嘈杂的声音格外清晰起来。
　　二人其实都知道是为了什么，但是又都觉得太过幼稚不值当的说，也不知道怎么说，两个人呢，又都觉得都没有错，所以谁也不肯先说话了。
　　就这样，二人在最后一缕阳光没入地平线之前赶到了顾府门口。
　　一听是大小姐来了，顾府当即鸡飞狗跳起来，一通忙活，又是烧饭，又是烧水，又是收拾房间。
　　顾府情况也和顾谶猜想的差不多，顾众、周君澜和顾合都不在，只有管家，叫顾福禄，招呼她们，本来呢，顾福禄想要去请顾谶的两个哥哥顾昌和顾会来着，但是顾谶呢，还有别的打算，就婉言说“时候不早了，就不麻烦二位哥哥了，改日在登门叨扰”，那顾福禄听顾谶这样说了，也就作罢了，只嘱咐她们安心住下。
　　其实也就是随她们的意思，顾谶觉着。
　　婴城也是隐隐的失望。
　　吃罢饭后，月上柳梢头了已经。
　　顾谶没有睡意，也无事可做，胡乱练了练字，读了几页书，兴致也都缺缺，她想去找婴城，却是思来想去、百转千折的拉不下面子。
　　纠结的时候，听到一阵“哒哒”的敲门声，紧接着婴城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多… …小姐，你歇下了吗？”
　　像是很怕顾府有人听到，她不敢像平日那般随意称呼顾谶闺名，只唤“小姐”。
　　先头，顾谶一听是婴城，一阵高兴，再听到那声“小姐”，全身就像是针扎一样，浑身不自在。
　　这两个字，她也很矛盾，有时候，自己会刻意的给自己强调，有时候又会莫名的愧疚，她也不懂啊，明明她几乎当婴城就是自己的姐姐… …
　　“门没有闩，婴城你推开就成。”顾谶答道。
　　“吱呀”一声，婴城推门进来，目光正好和顾谶对上，二人又各自因为不同的原因迅速回转了目光。
　　“小，小姐，我… …”顾谶就坐在屋内中央的圆桌上，婴城踏进门槛，只是关上了门，没有走过去，手里绞着自己的丝帕。
　　“干嘛呀你，婴城，叫‘小姐’叫上瘾了是吧？还是就故意给我找不痛快？”顾谶终于忍不住了，皱眉道。
　　随后，泄气一般，对着婴城勾了勾手：“过来。”
　　婴城见顾谶终于没有一丝生气了，这才松口气笑着走过去：“多多不生气了哇？今天下去我也是着急嘛！也不是… …”
　　“哼，你就是，你就是，你就是催我！哼，你就是想来见你的情郎！哈哈哈哈哈，叫你催我，这下好了，把情郎催走了哇？”
　　婴城一听顾谶口无遮拦起来，一时羞也不是，怒也不是，只能攥着手帕往顾谶身上扑。
　　一阵嬉闹之后，竟是来到了床榻边。
　　顾谶退无可退，只能求饶：“好姐姐，好姐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敢了，不敢了。”
　　婴城好容易逮到了顾谶，哪里就罢休？
　　一下抓住了顾谶咯吱窝，挠的顾谶“咯咯”笑个不停，边笑边求饶，大呼好姐姐。
　　玩闹一阵之后，顾谶躺在了床榻上不愿起来，婴城坐在床沿上拿着绑床帘的花绳穗子玩弄。
　　你说一句我说一句说闲话。
　　“你一直拦着我，催着快点走，除了想来见情哥哥，哦不对，情弟弟—”顾谶打着哈哈，无视掉婴城的白眼，继续说道：“以外，是不是还发现了什么事情呀？”
　　“多多你没看出来？我还以为你看出来了呢… …”婴城看顾谶的眼光瑟缩了一下。
　　“什么？看出来什么？”顾谶没有注意到，只是被她的话吸引了注意力。
　　“我其实早就发现… …王氏兄弟二人就住在咱们隔壁了… …”婴城斟酌道。
　　“唔… …”顾谶不知从哪里搞的果脯，小小的，一个一个的，已经塞满了嘴：“哪里发现的？我怎么没发现？”
　　婴城看她一眼，眼神宠溺而嗔怪，接过了她吐出来的果脯核：“你呵，我们刚进房间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他们兄弟二人在隔壁吵架，听声音，正是那个黑衣少年，于是我就猜出来了。”
　　“嗯嗯… …”顾谶示意婴城接着往下说。
　　“我听到说什么送信，又是神神秘秘的，后来还听到了关门声，又刻意压低了声音，于是我觉得这二人并非简简单单的闯荡江湖的少年，定然是哪家出门有要事在身的公子。”
　　“哟哟，婴城，厉害！你接着说。”顾谶夸了夸婴城，放下了手中多出来的果脯，专心致志的听婴城说话。
　　不料婴城轻轻推了顾谶一把，只见她猜透一切的模样，冷声道：“少奉承我！”
　　顾谶害怕再一次打断她，只是“嘿嘿”两声，并没有继续说什么。
　　婴城却突然带着质询的口吻看着顾谶道：“多多，你实话告诉我，这次咱们偷偷出来，并不是你想让老爷给你退了亲事对不对？虽然我知道这已经是一件非常大的事情了，但我总觉得你还有什么更大的事情瞒着我，对嘛？”
　　顾谶没想到婴城会这样直接的问她这个问题，她不知道怎么回答，舔了舔嘴唇，没有回答。
　　幸好，婴城也并没有要顾谶真的回答，只听她又自顾自的说了下去：“你不说，其实我也能猜到，你对那人还不死心，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一直不死心，舅老爷家也不是一次催你和表少爷快些成亲，每一次你都有各种或真或假的理由推脱。”
　　“周老夫人疼你，也就不愿意逼迫你，舅爷那边因着各种各样的事情，也不怎么上心，这才让你的心一直蛰伏着，可是这一次和以往的许多次终于不同了，因为表少爷动真格的了，所以，你只能逃了，我说的可对？”
　　顾谶依旧沉默，不辩解也不否认。
　　“所以，咱们还会继续往北走是吗？”婴城没有再继续分析了，却是没头没脑的突然来了这样一句。
　　顾谶看了一眼婴城。
　　沉默了许久，顾谶终于点了点头：“那你是留在健康，还是和我一起？”
　　“可是你不觉得今天咱们遇到的那两个少年很眼熟吗？”婴城终是没忍住。
　　顾谶拧起了眉，很是疑惑的看了婴城一眼，有心希望婴城接着说下去，哪知婴城却是打住了。
　　“我会的。”最终，婴城说道。
　　她明白，就算她说了那就是她想要寻找的郗捷郗公子，也没有用，因为她知道，郗捷的家，需要一路向北。
　　顾谶笑了。

　　这边顾谶和婴城回到了顾府，算是暂时安顿了下来，那边郗骋郗捷二人用完饭之后，重新回到了铜锣烧客栈中。
　　“哥，咱们，明天… …”郗骋试探着问郗捷道。
　　信的事情，大体上算是完成了任务，那他们，是不是也给启程回去了？
　　“不回去！”郗捷意会到了郗骋的意思，直截了当道。
　　“那咱们可是要去哪里？出门？还是就在这客栈中？”郗骋昨日见识到了郗捷的厉害，也便不打算反驳什么了，想着好歹是出门在外，他怎么不服气，一切等回去了再说，这会儿，还是都听郗捷的比较稳妥，毕竟出门的银钱都在郗捷身上… …
　　见郗骋没了昨日的戾气，竟是没怎么反驳，郗捷到底有些意外，多看了郗骋两眼。
　　郗骋自然也知道郗捷的意思，一时间有小小的尴尬，只能气势上傲娇一些，算是挽回一点面子：“咳咳！大哥你看我做什么？我有说错什么？”
　　“没有没有，很乖！”本以为你会大吵大闹一顿，说一些市井流氓话呢！郗捷偷偷腹诽道。
　　“那，那大哥你也别买关子了，有什么打算，你就直接说了吧！”郗骋接着道。
　　“阿训，你说，咱们去找顾叔父好不好？好容易来京城一趟，好歹打听些消息回去，说不定能帮上叔父呢？”郗捷要的就是郗骋的妥协，今天陪他奔波了一整天，就是害怕他的执拗劲儿过不来，他什么也做不了。
　　郗捷明白，郗骋的性格就是这样，固执却又会适时地懂得变通，变通中，还有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顾叔叔？哪个顾叔叔？”郗骋一下没有反应过来，皱眉询问道。
　　“就是，就是，就是冰婵的父亲啊！”那个名字已经很多年没有提到了，偶然说起，有些陌生，总是莫名怀疑，是叫这个名字来吧？
　　郗骋猛然听到这个名字，心尖儿颤了颤。
　　“顾众顾大人？他在京城？不是该在吴郡么？我倒是觉得，若是真的想打听些消息，还不如直接寻到王世父府上呢！”郗骋觉得可能是条路吧？可到底是有些怀疑。
　　“顾叔父一直在朝中为官，怎么可能不在建康呢？我今天打听到了顾府所在，明天一早，咱们可以登门试试，至于寻王世父的话，以后就不要在我面前提了！”郗捷先是信誓旦旦的说道，转而又有些不耐烦了。
　　“我不明白，大哥你到底在顾虑什么？论亲疏，王世父难道比不上顾叔父近？何况，阿姐不还是王家的媳妇儿嘛？再说了，大哥你说要去找顾叔父，人家凭什么就帮咱们呢？说到底，和咱们熟识的，也不是顾叔父啊… …”郗骋也不想说这个问题，可是他不能不说，这是绝对不能不考虑的，提到阿姐的时候，郗骋多看了郗捷两眼，他也不愿意戳他心窝子，可是谁让话都说到这里了呢？
　　郗捷果然眉心动了动。
　　郗骋只能心里说声“大哥，对不起”。
　　“王氏… …我总觉得不踏实，虽说王世父此人慈眉善目的，看起来好说话，可是王家不只有一个王世父… …我说的你能懂吗？阿训？”郗捷定了定神，还是很希望郗骋能够懂他的意思，也算是找个一同商量的人，不自觉的，双手搭在了郗骋的肩上，盯着郗骋的眼睛道，“至于为什么我觉得顾叔父为何会帮咱们，是因为叔父曾经说过，顾叔父此人，可比南金东箭，有贞心，叔父看人一向很准，再者，九年之前… …”
　　说到这儿，郗捷看了郗骋一眼，二人立刻会意，郗捷接着道：“所以，咱们应该也算是有交情吧？就算不能帮上什么忙，能够打听点什么也是好的？更何况咱们在这城中已经徘徊了近五六日了，难保行踪不被有心人发现了，咱们到顾府去，谁也猜不准咱们到底去了哪里，可是为着安全考量，你觉得呢？”
　　这实在是没办法的办法，郗捷在两天前其实就发现有人跟踪他们了，他们现在实在是很被动，只能先换个地方，也好让他们觉察不出他们的真正目的，若不然，被他们捉住事小，真是想到了叔父那边有什么打算，可真是大大的不妙！
　　“咱们不是还可以去找… …道畿… …”郗骋出声道，却是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低。
　　郗捷怎么可能没想过呢，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当日是同袍之情，是同窗之谊，可是时隔多年，又无寻常走动（怎么可能有走动！），再深厚的感情也会淡漠。
　　“咱们此行，为的是家事。”郗捷一语打破了郗骋的所有幻想。
　　他们此行，为的是郗家，不是天下，更不是司马家。
　　“好吧，哥，听你的。”郗骋不挣扎了，有些人，你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再见了，突然又有了见面的可能，以前的被自己压制了许久的那种妄想，又开始萌动了，甚至比之以往劲头更足，情感更甚。
　　“… …或许，咱们这样一番牵扯，事情还有转机也说不定呢？”郗捷像是自言自语道。
　　两人俱是一愣，他们这次出奇的心有灵犀，立刻会意，心照不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