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戎装（上）》碎枝子

4、第四章

　　那边，郗骋终于追上了郗捷，也知道了信不见了的消息，却是只低头走路，沉默不语。
　　“哥，这可怎么办呐，信我给弄丢了，可怎么办呐？”郗骋着急道，声音里不细辨，甚至带了哭腔。
　　相比较，郗捷简直不要太沉稳，半晌才询问道：“都找过了吗？客栈里？酒楼里？”
　　“确实在酒楼里来着… …拿上之后没有系牢靠，被一个小贼给顺了去了... ...我追了好久，可最终，还是让他给跑了… …”郗骋挠挠头，着急又尴尬。
　　郗捷叹口气，停住了脚步：“阿骋呐，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像看个孩子一样看着郗骋。
　　“大哥，我… …”
　　“走吧，既然被顺走了，着急也没用，咱们先回去，肯定还有别的办法的。”郗捷其实也不知道还有什么别的办法，但是他不能慌，若是他也慌了，郗骋只会比他更慌。
　　“好！”有了郗捷这一番话，郗骋仿佛吃了定心丸，跟在郗捷后面，往客栈方向走。
　　这时候，太阳的余晖已经把大半个天空染成了红色，霞蔚弥漫。
　　借着晚霞的余光，两人拖了好长好长的影子。
　　回到客栈之后，那种落日余晖带给郗骋的巨大的安全感很快就褪去了，他重新想起信件被抢的事实，郗骋的心凉了，他觉得仿佛整个世界都灰暗了，仿佛已经抵挡不住的一场未知的灾难正在悄悄向他袭来，瞬间将他吞噬、淹没、融化… …他脑海里突然险恶的在想，是不是郗捷让人拿走的？
　　他本来就是一直“另有打算”的，信丢了，对郗捷而言是最好的结果了，正好可以名正言顺的实施自己的打算！
　　“郗捷！”郗骋没有喊哥。
　　郗捷一怔，没想到，他会直接这般喊他，竟是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是你让人拿走了，对不对？你就是想所谓的‘谋划谋划’对不对？”郗骋见郗捷不说话，当他是默认了，上来就要提郗捷的领子，冷不丁的，却被一双手给打断了。
　　郗捷郗骋俱是惊诧不已，不知道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人，待看清来人，才终于松一口气。
　　“福子叔… …”郗骋最先低下了头。
　　“福子叔… …”郗捷随后叫道。
　　“警训，还不给你哥认错？”郗福面色肃然道。
　　“可他——”郗骋还想说信的事情，却被郗福再次打断了，只见他从胸前掏出了那封信，那封郗骋无论如何也找不见了的信，“信是我拿的，我会亲自交给尚书仆射大人，你们俩的任务，算是圆满完成了！”
　　那突然失而复得的信，那平淡无奇的话，像是千斤重的石头轰的砸在郗骋心头，信息量可真是太大了：你们两个弱鸡，信都保护不好；你这小兔崽子，还敢怀疑你哥；我要是不出来，你们两个是不是要打起来；这一趟就像是一个笑话；然而你们并没有经受住考验… …
　　“大哥你早就知道？”郗骋偷眼瞄了一眼郗捷。
　　郗捷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又顺手拿出一个包袱丢给了郗骋，郗骋满脸的诧异。
　　“福子叔什么时候——”摸去的… …话郗骋没有说出来，便被郗福眼神给伤到了，“昨天晚上，信就已经在我手里了，你哥还跟我交过手，可是… …”
　　“最后发现福子叔其实就是失踪的李校尉… …”郗捷接话道。
　　“那这包袱... ...”又是怎么一回事儿... ...郗骋话没好意思问出来，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包袱已经是空的了。
　　郗骋简直恨不能钻进地缝里，这么多事儿，他竟然都没有察觉… …怪不得郗捷已经不担心什么接头人了，怪不得郗捷已经另外谋划了，怪不得郗捷听到信没了也一点都不着急了… …
　　“这，到底… …是怎么回事… …”郗骋泄气道。
　　“因为福子叔就是李校尉啊… …福子叔有两层身份… …”郗捷简直要被郗骋气笑了，正想问一声“福子叔可吃过饭了”？一转身，福子叔已经不见人了… …
　　错愕间，郗骋只能感叹一声：“有福子叔在父亲身边，我们也就放心了… …”
　　“大哥，我错了。”郗骋郑重而真诚的给郗捷鞠了个躬，忙忙让郗捷给拦住了，“可别，我也没比你聪明到哪里去，我也是想了一夜才想明白的。”
　　“那大哥，咱们接下来要做什么？”郗骋见郗捷并没有真的怪他什么，于是讨好的问道。
　　“接下来做什么？走！吃饭去！吃了饭回合肥！”郗捷道。
　　郗骋虽是一脸的狐疑，明明都知道真相还想着在这建康城再待上一天，但终究还是决定听郗捷的，手里摸着包袱的郗骋却还有一个疑惑，手里的包袱沉甸甸的，不像是空的呀？
　　打开一看，兄弟二人几乎傻眼了... ...

　　同样是铜锣烧客栈。

　　“多多，顾府你打听到了吧？”婴城见顾谶一口饮干了一杯茶水之后，又倒上一杯，边递给顾谶，边问道。
　　顾谶累的不行，见到婴城殷殷的模样，只勉强笑了一下，点了点头。
　　见顾谶还往里走，婴城费解了，一把扯住了她：“怎么了？既然打听到了，咱们就快些走吧？这天实在是不早了，若不早些，能不能到家要另说着了，走吧？”
　　“婴城！你干嘛呀，都说已经找到了，我还能骗你吗？我这都快要累死了，就不能让我喘口气儿？”顾谶已经有些微怒了。
　　虽然她从来都是把婴城当自己好姐妹，可毕竟… …好吧，她错了，婴城就是她的好姐妹，顾谶惭愧的想道。
　　“好婴城，再给妹妹倒口水吧，让我歇歇脚，也好一起上路。”顾谶故作“不正经”道。
　　婴城其实也意识到了，在顾谶说出那番有些怒气的话之前，她就拿起了桌上的茶壶，翻开了扣住的茶杯了。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来来来，我们多多辛苦了，辛苦了。”递上茶水之后，婴城欲言又止。
　　顾谶装作不知道她还有话，一口气又喝光了一杯茶。
　　虽然这次顾谶还是喝的豪爽，但是婴城忍不住了：“多多，我，我其实看到你累了… …我就是着急… …你别生气… …”
　　“害，多大点事儿，我顾多多是那样小气的人？知道你担心咱们两个，毕竟咱们初来乍到的，建康不比义兴，我都知道，我喝好了，咱们走吧。”顾谶轻轻拍了一下婴城的肩膀，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模样。
　　婴城一听，扯唇露出了八颗米粒大小的牙齿，白白亮亮的，很是可爱。
　　顾谶率先踏出门，婴城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隔壁的郗捷郗骋兄弟俩也正好出门。
　　四人一番“哎”“哦”“你”“我”之后，主要是顾谶和郗骋，算是有了“饭庄咱们已经见过”“你撞过我”“我被你撞过”的共识。
　　“咱们还真是有缘哎！”郗骋凑到顾谶边上，贼兮兮的说道，“佛说，只有超级有缘分的人才会三番五次的相遇，只有超级有缘分的人才会有似曾相识的感觉！”说着还对着顾谶眨了眨眼，一双刻意的桃花眼勾魂的紧。
　　把个顾谶看呆了，虽然她知道那个追自己的人是他。
　　“喂，你要流哈喇子了！”婴城嗤笑一声，好心提醒顾谶道。
　　顾谶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啊”“哦”一番之后，想着怎么才能掌握点主动权，于是道：“那我先介绍一下我自己好了，在下义兴人氏，免贵姓顾，双字多多，二位郎君可以唤我多多，这，这是我的书童，直接唤“阿连”就好。嗯… …连接的连… …我二人此番是来京城投亲的。”不知道为什么，介绍阿莲是自己书童的时候，顾谶暗暗起了一波鸡皮疙瘩。
　　随着介绍，婴城对着郗骋郗捷略略施礼，面上笑意盎然，看不出异样。
　　“顾姑娘… …”郗捷虽然是温文尔雅，春风和煦模样，但是念了念，还是觉得怪怪的。
　　“哈哈，顾姑娘… …大哥，她不就让你喊她多多嘛？你就喊她多多就好了… …”顾谶是冲着白衣郗捷介绍的，连看都没有看郗骋一眼，郗骋心里很不是滋味，插话道：“不过话说回来，姑娘姓顾，难道是江南四姓之首的的那个顾？”
　　“咳，兄… …”人家都猜中自己是女儿身了，再装模作样的称兄道弟也没啥意思，顾谶当即改了口：“贤弟可抬举阿姊我了，江南顾家那是世家大姓，是望族，不是什么人都能高攀的，若是真有那九曲十八弯的关系，我是铁了心也要攀上一攀的。”
　　“… …阿姊… …”被偷偷占了便宜的郗骋只觉得额头刷刷落下几道黑线，就连郗捷也掩饰不住笑意，弯了唇角。
　　“可不是阿姊？我看你年纪小，让你叫声阿姊算是让你占了便宜了，怎么，还挑剔？”顾谶虽然是在答话郗骋，眼神却一直盯着旁边的郗捷。
　　这郗捷还没怎么不自在呢，郗骋倒是先不自在上了：
　　“你老盯着我哥看什么？你自己报上名姓了，也不问我们的名姓了？”郗骋不满道。
　　“哎呀，我自报家门是我喜欢让你们知道，你们不抢，现在反倒怪我不问，这道理是怎么论的？”顾谶觉得一阵莫名其妙。
　　“你这姑娘，倒是着实有趣的很，认识你也不算亏，我和家兄，乃高平人士，在下王骋，家兄王捷，世道艰难，避乱合肥，此番前来建康，是寻亲的—”郗骋滔滔不绝的介绍起来，像是背诵演讲稿，岂料话还没完，便被顾谶打断了。
　　“高平人士？难道是‘兖州，高平国，统七县’的那个高平么？你可知道那里的郗氏家族？”顾谶很是兴奋的问道。
　　郗骋郗捷均愕然片刻，对视一眼，还是郗骋开口：“高平郗氏嘛！知道知道！不过他们是怎么了嘛？干嘛忽然提起他们？”
　　他们的愕然虽然顾谶没有注意到，却被婴城看在了眼里。
　　“啊？！你们真的知道他们？那你可认识郗捷和郗骋？”说“郗捷”二字的时候，顾谶不自觉笑了笑，才有几分娇羞的姑娘模样。
　　郗骋一听，几不可察的朝着郗捷眨了眨眼睛，随口道：“想必你说的是郗家的某位公子吧？这… …我们这等贱民，怎么可能认识郗家的公子呢！高平郗氏是我们高平的门面，是我们当地的望族，听过肯定是听过的，我说的知道也只不过就是这层意思罢了，多的也就… …不知道了… …”郗骋装作自己“撒谎”被发现的样子，尴尬的挠挠头。
　　顾谶失望的“哦”了一声。
　　在她的认知里，说高平郗氏，就仿佛高平就是郗家的一样，高平就好像是郗家的宅邸一样，出自高平的人都该认识那里所有的人，都该知晓那里所有的事。
　　但现实显然不是。
　　寒暄半晌之后，四人都觉得耽误正事了，看看天色，确实已经黑下来了，有月光伴着门外街上的红黄不一的烛光，倒也还算亮堂。
　　双方皆沉默一阵，略略尴尬。
　　“刚才听贤弟说你们是来京城寻亲的，可已经寻到了？是哪一家？不知咱们还有机会见面不？”顾谶看着郗捷道。
　　“还不曾… …”郗骋罕见的没有插话，郗捷只得接话道，还不忘看了郗骋一眼，郗骋正歪着头，不知盯着哪里，不知在想什么。
　　“不过看你二人已经背上了包袱，想必是已经和此处亲人联系上了？”
　　见郗捷罕见的回了自己话，顾谶兴奋地直点头，她很想继续和他待会儿，可是她不能忽视婴城几次偷偷拉扯自己的衣角，更不能忽视已经黑下去的天。
　　“还真是让大哥猜对了… …”顾谶很是沮丧。
　　“那，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兄弟二人就不耽误姑娘赶路了，本想着同姑娘一同吃个便饭来着，想来，也只能后会有期了？”不知什么时候，郗骋又跳了过来，生怕顾谶他们不走似的。
　　“哎，那个你的玉佩，我给你——”顾谶拉出玉佩要给郗骋，却不料婴城悄悄拉了拉顾谶的一角。
　　这个空档，郗骋拉着郗捷下了楼。
　　顾谶没办法，只能将袖中抽出的玉佩颠了颠，叹了口气：“他说咱们都有缘，既然有缘，那必定还是会再见的吧？”
　　她有些不舍，转过身才发现，方才的对话竟然就只在二楼的房间门口，说了那么多，连请人喝杯茶的礼数也没有做全，不禁暗暗懊恼。
　　脸上红一阵白一阵，仿佛郗捷真的已经在埋怨她了一样。
　　她出了客栈的门，走得很快，把婴城远远落在了后面，她就是故意的，非要拉着她走，催着她走，她不想和婴城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