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戎装（上）》碎枝子

3、第三章

　　铜锣烧客栈二楼的另一间房里。
　　听到隔壁即使压低声音也没能遮掩住的吵架声，婴城不由得奇怪，心道：“听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呢？”
　　她没当回事儿，正打算踱步回到桌子旁，却猛然听到了“郗捷”二字，不受控制的，心尖儿颤了颤。
　　迅速的朝着顾谶的方向扫了一眼，发现她并没有被声音吸引，婴城的心不由得松了松。
　　“婴城？婴城？”是顾谶在婴城面前摆手，她胡乱“啊”“哦”了两声算是应答，漫不经心的。
　　“你怎么了？难道隔壁的吵架声把你吓到了？没见到两个男人吵架？哎~我听这声音… …不对啊… …有点儿… …”
　　“多多，刚才你出去一趟，可有什么收获？今天晚上咱们就住这儿？”婴城强行打断顾谶道。
　　顾谶也没多想，注意力果然从隔壁的吵架声中转移到了婴城的问题上，恰好的是隔壁的吵架声在此刻也是停下了。
　　“害，别提了，刚才只拉着你找客栈了，倒是忘了给你解释了，咱们这趟啊，算是白跑了。”顾谶摊手无奈道。
　　在家的时候，她曾偷听到外祖母的谈话，说是父亲往家里来信了，信里说的正是调往鄱阳任职的消息，她也不知道真假，总觉得这一趟能够见到阿耶亲母的机会十分渺茫。
　　“什么意思？”婴城微微蹙眉，很是不解。
　　“阿耶去鄱阳上任去了，咱们就算是找到了顾府，里面也没啥人，咱们的事儿，就更没人理会了。”
　　“这是什么话… …”
　　顾谶一听，挑眉摇摇头。
　　她就是不想回家… …回家… ….家… …
　　咕哝一声：“这不也没人认出咱俩嘛… …而且，印章，印章还没找到… …”
　　不想婴城听到了，她一急，坐下来握住了顾谶的手，道：“你当是真没人认出在咱们是女娃娃来？饭庄那里我就看出来了，大家只不过看破不说破罢了，也就是大白天人多的地方，晚上呢？再说老爷夫人不在府上，不是正好？可以让福禄叔派人帮忙找找呢？”她边说着边就带入情绪了，四下环顾了一下客房，霎时觉得是不是哪里有一双眼睛在客房的某个角落里盯着她们两个的一举一动。
　　看婴城神经兮兮的样子，顾谶被搞的也是一阵紧张，她哆嗦开婴城的手，站起来往窗边的方向靠了靠：“哎呀，大白天的，净瞎吓唬自己！”
　　她还想说什么，一时间也想不出，磕巴了一会儿，接着蛮横道：“哎呀，我不管，我不管，怎么说咱们也是两个人，谁还能怎么着咱们不成？”
　　又站了一会儿，婴城奇怪的没有说话，看她怔愣愣的，不知道在想什么。
　　顾谶不知道为什么有点尴尬，她也觉得自己方才有点儿无理取闹，于是找个台阶下：“那好吧，你先收拾收拾咱们的东西，我再出去打听打听。”
　　婴城还是没有理她，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顾谶皱眉思索，也没思索出个什么，只好随她去了，她自己呢，整了整衣衫，出了门。
　　婴城说的并非没有道理，她也不傻，不是看不出人们看她们的奇怪眼光，只不过她不懂，不懂这种异样代表什么，只能按照自己心里的思路想象一下，却唯独没有“危险”二字。
　　从义兴到建康，一路上，不说顺风顺水的吧，怎么着也没有遇上什么大事儿坏事儿，算是稳稳当当的，又是她的第一次出远门，这样的“成功”，只留下骄傲和“我和别人不一样”在心中了，哪里还有什么危险意识？
　　婴城方才的一提醒，这才让她迟钝的警觉神经紧张了起来，想着还是不是骗婴城了，还是先打听自己家在哪儿，然后再把印章拿回家再说吧。
　　这么一来二去的思绪回转，再出来客栈，见到建康城里街道上的人，个个也成了神经兮兮、鬼鬼祟祟、匆匆忙忙的样子了。
　　她更紧张了，连头也不敢抬了，正硬着头皮间，“砰”一下，她撞到了什么东西。
　　硬硬的，味道清清凉凉的。
　　一抬头，撞进了一弯深邃的眸子中。
　　眸子是墨色的，温温柔柔的，很亮，虽然此刻有些忧郁，但还是很亮，充满希望。
　　“姑… …公子，你不妨事吧？”见闷的一下扎进自己怀里的人儿半晌没有声响，郗捷有些不确定的说道。
　　顾谶这才猛然推开，又觉不妥，伸出手，似乎怕郗捷被自己推倒，却又仿佛定住了一样，收也不是，碰也不是，有些尴尬。
　　脸上一抹飞霞，从耳根直窜上脖颈。
　　“对… …对不起… …是我走路不小心… …对… …对不起。”磕巴说着话，心里却在想，这人可真他妈好看啊… …
　　再一想，不对啊… …这双眼睛… …她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 …
　　那人仿佛也是心不在焉的，也没听她说完，不知道听没听见她说的啥，竟是走远了… …
　　顾谶忽然觉得莫名其妙的。
　　可又一个忽然，一拍大腿，心道：“哦哦，这不是饭庄里一起吃饭的白衣公子嘛… …这才多会儿？怎么还不认识自己了呢？”
　　狐疑着偷笑了一阵儿，她想起什么，蓦然收住，脚这次没有停，却还是忍不住笑意。
　　她暗示自己，正经一点，还有正事儿… …
　　就在顾谶极力劝说自己先干正经事儿的时候，突然后面一声吵嚷。
　　她眉头微皱，转身往前探了探身子，怎么了？
　　却是一个玄衣少年从人群中突然窜了出来，像是一匹脱缰的野马。
　　吓得顾谶忙忙侧身，却还是没有躲过去，那人猛地撞上顾谶的肩膀，巨大的冲力将她手上的麈尾一下子撞飞了出去，整个人趴在了地上。
　　玄衣少年像是十分着急追什么人，但是因为自己撞了人，想走不能走，探着身子前望自己要追的人的方向，免得待会找不见了那人方向。
　　她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一把抓住了玄衣少年后领：“你！这位小郎君可真能耐啊！啊？！”
　　玄衣少年明显比顾谶要高一个头还要多一点，拽着他领子的顾谶有些力不从心，但心想着气势上哪能输呢，所以，语气狠了点，声音高了点，态度凶了点，惹得旁边人都围了上来。
　　见众人围堵之下，少年人跑不掉了，顾谶这才松了手，傲娇的抬头挺胸的来到少年面前，当即面上一惊，指前指后不知这二位同行的小郎君是怎么回事儿，都来撞她！顾谶脱口而出：
　　“是你！？”
　　“是你？！”
　　那人显然也认出了她，同样的诧异不已。
　　“这位小郎君怎么回事儿，跑什么跑？后面有狗还是心里有鬼？先前的事儿我还没找你呢！这下竟然自己送上门来？可真的是，呵呵了！”顾谶先大拍一下手，然后搓了搓道。
　　“我撞你，是我不对，我赔你成不？”郗骋着急追郗捷，没工夫和顾谶耍嘴皮子，一把扯下了自己腰间的玉佩，塞到顾谶手里，然后就想扒拉人群，想走。
　　“哎哎哎哎哎，干嘛呢干嘛呢？搞得我像是故意讹你一样，干嘛呀这是，给你给你！”顾谶本来理直气壮地，被他这么一塞玉佩，突然没了底气，莫名的心虚起来。
　　“哎呀，你就别推辞了，我真的有急事！”见顾谶又把玉佩使劲儿往自己手里塞，郗骋不耐道。
　　“你好像真的很急，那行吧，你走吧走吧！”顾谶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人，见他眉宇间的焦急恨不能的烧出来，于是道。
　　见她就放自己走，郗骋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了：“你，你没事儿吧？”边说还边踮脚，试图透过人群看到那人的身影。
　　“哎呀，你不是有急事儿嘛！快去吧快去吧，玉佩你拿去！去吧去吧，你再这么耽误下去，可能你小伙伴就真的找不见了！”顾谶没好气的说道，同时对着郗骋不耐的摆了摆手。
　　郗骋突然觉得这个长相颇似故人的姑娘性格蛮好的哦！也没多想。
　　“谢谢你，玉佩我就不拿了，日后有缘，我请你吃饭！”郗骋一把又将玉佩塞回到顾谶手中，也不再听顾谶说话，只一阵风，从人群中窜了出去。
　　顾谶拿着手中的玉佩，对着围成圈的人群尬笑：“大伙儿散了哈，散了哈！这真不是我讹他！日后他请我吃饭，我一定还他，呵呵，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窃窃私语调笑着散去了，顾谶盯着玉佩傻愣愣看着，内心里却是奇怪得很，这玉佩怎么也似曾相识呢？
　　她赶紧拍了拍自己的脸，不会魔怔了吧？想人想疯了？是个少年就觉得像，是快玉佩就觉得像？
　　瞪了瞪眼，好让自己清醒，这一清醒才发觉这被撞的肩膀是真酸啊… …
　　龇牙咧嘴的自己按了按，想着应该没脱臼，于是把玉佩收在了袖中，然后认命的去打听一下自己家在哪儿，然后想着再去拿一下包袱。
　　说来心酸，她其实也来过建康一两次吧，可不是年岁太小，就是来去匆匆，而且每次都是有人直接就接她到家了，她还没机会好好记得她家到底在哪儿，如今了，却是只能指望着从别人嘴里打听“顾府”究竟在哪里。
　　前几次婴城说来打听顾府，她都拦住了，说是自己来打听，可是她没上心，她压根儿就不想去，可这次她认真了，她也认同了婴城，今天还是先回家吧。
　　虽然今天一直在赶路，她已经很累了，但是此刻她害怕的心战胜了些许的疲累。
　　认真了，倒是没着落了。
　　“你问顾府？哪个顾府？”
　　“就是顾众顾大人的那个顾府啊… …”她还想出点她爹还有点什么头衔，别人是一听就明白的，可是绞尽脑汁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了。
　　此刻她想的不是对自己爹爹知道的为什么这样少，而是‘若是婴城在就好了’。
　　“顾大人… …哦~”那人似乎恍然大悟一般，顾谶连忙附和“哦~”，岂料那人却仿佛逗她似的，接着一句毫无表情的“不认识”。
　　顾谶很想骂人，可是她却只能赔个笑脸，道声“麻烦了”。
　　“不麻烦不麻烦，你再去问问旁人吧。”
　　“好勒，谢谢您呐~”我谢你个鬼！顾谶腹诽道。
　　想着抬手摇扫一下麈尾，却蓦然意识到，刚才，麈尾被撞飞了，心中无限怅然。
　　问了一圈，也没人知道，奇了怪了，她也想出一些父亲的头衔了呀，什么“尚书郎”… …甚至她绞尽脑汁想到的，在家时候听外祖母提起父亲写给家中信偶然说到的“广武将军”都说了，可是就是没有人知道。
　　虽然不至于避之如蛇蝎的模样，可是很明显，天子脚下的黎民们，似乎对政治人物比较敏感，生怕多谈一点就会惹祸上身。
　　转了整条街，也不过知道了广阳门外是百官府舍的消息。
　　她难道能直接去那里晃荡么？
　　可是不去那里晃荡，她又能怎么样呢？
　　硬了硬头皮，也只能去试试了！
　　抬头看了看已经微微西斜的太阳，她的疲累终于有感觉了，腿啊，腰啊… …哪儿哪儿都酸啊… …
　　但是她总不能再跑回右御街上的铜锣烧客栈，让婴城来找，只能自己继续找。
　　来到了御道，人虽然稀稀拉拉也有过往的，可明显变少了，且都是神色匆匆的，想想也是，这些文武百官所设府邸，个个儿气势恢宏，多停留一会，自惭形秽还好说，要是碰上个趾高气扬、嚣张跋扈的公子哥儿，出点什么幺蛾子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承受的了。
　　她没办法，不但避无可避，还只能硬着头皮问那些站在门口的家丁。
　　上前了好几家，可那些家丁，还没等她开口呢，便冲她摆摆手说“不知道”，不耐烦的样子让顾谶恨不能冲上去给他们两拳，可是最终她也没有敢出过一拳。
　　“真是拿着鸡毛当令箭！这建康城也没比义兴好哪儿去！都是狗仗人势的东西！”顾谶小声嘀咕道，气鼓鼓的，把个腮帮子都鼓酸了。
　　她自觉穿的并不寒酸呐，怎么就问个话还带这么难的呢？她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顾谶深吸一口气，往上撸了撸袖子，虽然袖有祛口，又是箭袖衫，撸也撸不动，可好歹是把个心中的决心给撸出来了。
　　这次顾谶来到了一处气派的府邸，大门上方的匾额上端正的写着“刁府”二字，顾谶挑了挑眉，竟然还有姓刁的哦？第一次见哎！
　　她连忙挤出笑容，故作端庄的走上前去，先头几家，她都是直接猴儿一样窜过去的，嬉皮笑脸的，总以为那样才亲切，可这次，她决定换个策略试试，正经一点，端庄一点是不是会好一点呢？
　　“这位大哥，可否请教个问题呀？”
　　“呀”字还没从牙缝儿里蹦干净，那巍峨庄严的本来紧闭着的大门突然“吱呀呀”一声开了。
　　被顾谶询问的门童顾不上回答顾谶，忙忙站到一边弯下了腰，顾谶平时就喜欢一惊一乍的，这突然的开门声果然就吓了顾谶一跳“呀！”
　　她咋呼的一声听尖的，直把个马上端坐的少年给刺的眉头一皱：“你谁啊？在我家门口鬼号什么？你们！怎么回事儿？什么人都往门口领？”
　　“公，公子，他，他就是个问路的，小的这就让他滚！”离他马最近的门童满脸赔笑道，转身就对她来了句“还不快滚！”
　　唾沫星子喷了顾谶一脸，顾谶咬了咬牙，本想给个假笑来着，但是很遗憾，失败了，手不知道哪一刹那，攥成拳头，自己给窜出去了，好巧不巧的正中那门童的眉心，那人当即就“啊”一声仰面倒下去了。
　　一想到自己拳头闯祸了，顾谶嘴里嘟囔着“我滚，我滚”便要跑路。
　　转身的时候却不小心把袖中的玉佩给带出来了，正好落在那马蹄旁，顾谶一个眼疾手快，在马抬腿踏地的电光火石间，伸手夺过了玉佩，看着手里还算完好的玉佩，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这玉佩终究还是要换给人家的，虽然不知人家姓甚名谁，也不知人家家住何处，但是，终究还是要还回去的。
　　顾谶拿着玉佩抬步就要跑，却被那坐在马上的少年给喊住了：“你！叫什么名字？身手不错嘛！看你穿的，倒也人模狗样的，谁家的？我们要去踏青，要不要一起啊？”
　　顾谶一听，嘴都要瞥到眼里去了，什么鬼？这天都要黑了去踏青？
　　她缓缓转过头，眉头拧成了绳结：“你是在喊我？”
　　那公子郑重的，一顿一顿的点了点头。
　　一看到众人没有要上来揍她的样子，顾谶悄悄松了口气：“我，我是京城顾，顾家的… …”
　　“顾家的？哪个顾家？顾冰系家？你叫什么？我怎么没有见过你？”那公子疑惑道，已经下了马朝着顾谶走了过来，眉宇间写着大大的疑惑。
　　“我，我是他家的远方表亲，此次前来是来探亲的，不料我太粗心了，把家里人给我写的他家的地址给弄丢了，嘿嘿，这不才到城里，打听他家在哪里呢… …嘿嘿。”顾谶故意把自己笑成个憨憨，努力的表现出自己并没有任何威胁的样子，希望这个面色还算和善的小公子能够说漏嘴给她指条明路。
　　“哦，你原来是他家亲戚啊，怪不得不知道他们一家已经远去鄱阳了，不过他大哥三哥应该还在城里，你不妨去他们家试试？”那小公子走过来，面对着顾谶道。
　　“你几岁了，怎么这么瘦，这么矮啊？”忽然意识到顾谶比自己矮上一头，小公子又是一阵诧异。
　　“嘿嘿，我，我还没长开呢！没长开，嘿嘿，那，公子能否告诉我他大哥二哥家在何处啊？”顾谶傻笑道。
　　“不知道，我就知道他家在对面那条街上，从左往右第三个门就是，不过也不用数了，你认字吧？门上就有呢！”小公子很实诚的说道。
　　顾谶心里翻了个白眼，你不知道你说什么呀… …
　　“他家不是没人了吗… …”顾谶很是不明白。
　　“他家应该还有门童守着家吧？我也不知道，你去看看呗！”小公子似乎已经明白顾谶是不可能同他一起结伴“踏青”去了，于是回身重新上了马。
　　“谢谢，谢谢你啊！”顾谶真心的感谢道，拱了拱拳，算是行个礼。
　　“谢我就告诉我一下你名字呗？日后找你一起玩！”小公子笑道，“我叫刁彝，字大伦，你喊我大伦好了，阿伦也行呐！”
　　“我，我叫多多，你喊我多多好了。”顾谶回答的时候，那刁彝已经打马奔驰了，所以没有说自己的名姓，顾谶也不觉得有多愧疚。
　　“驾！”风一样的少年飞奔而去，扬起的尘土带来“好的，我记住了，多多，以后找你一起玩！”的语句，呛到顾谶干咳了好一阵，才在那被打门童的怒焰中赔笑离去。
　　去醉仙居拿包袱的路上，顾谶眉宇间有些凝重，她不由得怀疑，这次，难道真的是自己胡闹了？没想到阿耶亲母他们真的远去鄱阳了。
　　到了醉仙居，和掌柜的交换了个眼神儿，掌柜的便拿出一个浅灰色的包袱，顾谶看也没看，对着掌柜的做了个拱手姿势，道了声“多谢”便将包袱撸到身上，出了门。
　　哪知道刚出门没多久，街上莫名其妙人多起来，然后莫名其妙就有人喊她小贼要抢她包袱，她当然不能把包袱让给别人呐！于是夺过来就跑。
　　当时天色渐昏，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就知道有人追她，于是她灵机一动，找到一个染坊才好容易脱得身。
　　虽然云里雾里，但是婴城就觉得顾谶好累，说的也该口干舌燥的，心疼的给顾谶倒了杯水。
　　顾谶直接是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