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戎装（上）》碎枝子

2、第二章

　　铜锣烧客栈一间客房中。
　　“大哥，你想好接下来咱们应该的怎么办了吗？咱们可是在这建康城里已经晃荡了好几天了，再不把正事儿搞完，我都心慌了。”郗骋叼着根不知从哪儿夺的草，枕着手臂，躺在客房中间摆的桌子的长凳上，翘着个二郎腿，不住的抖啊抖。
　　原来这兄弟二人此行健康，是接了郗将军的使命，前来送信的。
　　“我用得着去想怎么办？根本不用咱们自己想，叔父不都在信里写清楚了嘛！咱们只要把信交给接头的人就成了啊！”郗捷漫不经心道，他放在嘴边的茶还冒着热气，却并未送到嘴里。
　　“可毕竟… …”父亲要我们找的人至今不知所踪，郗骋想到了，郗捷自然也想到了。
　　“咱们这样贸然前来，已经是如火中取栗了，要是再不把信呈上去，阿耶那边可就难办了。”郗骋坐起身来喃喃道，左手成拳，不知所措的打着右手掌心，眉心拧成了结，却还是没有想到什么一劳永逸的法子。
　　“谁说不是呢？可咱们有什么办法，都已经五天了，醉仙居里交接的人还是没来，不等着，还能有什么办法？”郗捷道。
　　“那，要不咱们找找王世父？或者咱们当面把事儿上奏给圣上可行？”郗骋道。
　　本来此次他们所送信件的内容就是他父亲因病推辞尚书一事的，虽然不知道信件详细内容，可大旨是不会错的。
　　郗捷果断的摇了摇头表示不可：“王世父政务繁忙，圣上更是日理万机，都不是咱们想见就能见的；再者，叔父让我们把信务必交到纪伯父所遣之人手中，肯定有他的考量，若是信件能够随便给人看，何必多此一举的再三嘱托我们呢？还有就是建康城中如今杂七杂八的人太多，万一咱们主动暴露行踪，被有心人给留了，岂不是成了威胁叔父的人质了？那样叔父岂不是更麻烦？”
　　郗骋一听，忙不迭的点头，连声道：“嗯嗯嗯嗯，还是大哥厉害，考虑问题果然比我周全得当。”
　　“可是啊，如果咱们再在这建康城里这么明目张胆的晃悠，也难保没有有心人发现咱们！”郗捷摇头叹息道，一口热茶终于缓缓入腹。
　　“这建康城中的人应该也没怎么有人见过咱们吧？谁会知道咱们是谁？”郗骋迟疑道。
　　“阿训，咱们要防的可是‘有心人’呐！人家用得着见过咱们，只要认识见过咱们的人不就行了？总之吧，咱们还是要尽快把信给送出去啊！”郗捷摇摇头道。
　　“那怎么办？可真是愁人，阿耶交给咱们的第一趟差事就要办砸了吗？”郗骋有些惶惶然，亏他还在来的时候和亲母她们夸下海口，说是一定会把事情办的漂漂亮亮的，是啊，当时就想，不就是送个信嘛！路上骑马，水上乘船，不几日便到，找到接头的人，然后一番寒暄，然后再路上骑马，水上乘船的回去，挺简单的啊！哪里知道还会有苦等几日，等不到接头人的事情发生。
　　“我仔细想了一下，你说得也对，总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叔父那边的情况咱们一无所知，这样也不是办法，这样，我先回信给叔父说一下这边情况，然后明天咱们最后去一趟醉仙居，若是还没有的话，咱们就往回赶如何？”郗捷点头应是。
　　“大哥你说得是真的吧？可别是先稳住我的话吧？你是不是还有什么打算？”虽然他是想快点返程不假，可是这几天他只要一提，大哥不是呵斥他，便是沉默，毕竟郗鉴给他们安排的任务是“信不送出去人绝对不能回来”，这回是怎么着，竟然突然主动提及？
　　“我想着若不然咱们先谋划谋划，可以先去拜访一下纪伯父——”郗捷见郗骋看破了自己的意思，便试着开口道，他想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帮一下叔父。
　　“谋划？谋划什么？这是咱们该管的事儿？阿耶不比咱们明白？用得着咱谋划？让咱们出来送信，就是不让你再多想了，你怎么就不明白？咱们就只管送信就是了！”果然，郗骋就知道他大哥不可能如此甘心的就回去！郗骋急的坐了起来，压低了嗓子急道，生怕郗捷一冲动做出什么事儿。
　　“王家… …”郗捷话还没吐出来，就被郗骋给噎住了：“郗捷你住嘴！王家咱们就只认得王世父便可！”
　　他慌忙起身去关门，四下里瞅了瞅，发现没有什么可疑的人，这才退回到凳子上。
　　“在家的时候，你不也听到了吗？有些事儿，咱管不了，也不能管，咱这自身都难保呢，哪里有什么精力管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庙堂之事？”虽然已经关上了门，但是郗骋依旧很小声地说道。
　　“叔父不是那样的人！”郗捷沉默半晌道。
　　郗捷思维跳跃有点快，郗骋一下子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长凳上，他转了转身子，一脸的狐疑，“嗯”了一声。
　　见郗捷没回话，可能是没有听到自己的话，于是郗骋又问了一遍：“我爹不是哪样的人？”
　　“叔父不是那种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人，他胸中怀有天下，心里记挂苍生，不然叔父怎么会在匈奴兵破洛阳城，一家人避乱峄山的时候，收罗安置保护着那些高平各处逃难的百姓呢？何况这种事情，本来也不是那种‘你不来找他，他就不来找你的’，阿训你还是太单纯了，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郗捷蹙着眉摇摇头，似乎不愿意多谈下去。
　　“哼… …我是不懂，就你懂！可我知道，咱们不能因为这件事把你搭上，然后把咱家给折进去！我不管，咱们家折腾了那么多年了，这好容易才有点起色，才能在合肥有个落脚的地儿，是！我又不是什么伟大的人，我就是想着能够守着阿耶亲母他们，然后和你撑起这个家，在这世道里安安稳稳的过日子！”说这话的时候，郗骋脸上是一种不管不顾的表情。
　　这表情让郗捷很是反感，他放在大腿上的手指动了动，却是欲言又止。
　　他已经懒得和他说了。
　　“哎呀，大哥，我都明白，我刚才说的话都是一些气话，你，你别放心上，我就是故意气你的，我也不是没有想过那些所谓大局意识、家国意识啥的，只是咱们现在实在是能力有限不是吗？此次建康之行，露在外面的，只有咱们两个人！福子叔说的是有人暗中保护咱们，可是暗中保护咱们的人是谁？有多少人？咱们连这些都不知道，其他的事情又能做什么？”郗骋见郗捷有些不想理自己，忙忙凑过来解释道。
　　“那咱们难道要永远处在叔父羽翼之下么？永远让叔父来保护咱们？叔父终究会老的啊，咱们郗家终究必须交在咱们手里！再说，就算是叔父可以一直做羽翼，能一直心安理得的受着的，也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阿训，你明白吗？你可以，但是我不可以！”郗捷发自肺腑道。
　　郗骋没说话，因为他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能说什么。
　　沉默了一会儿，郗捷终究也觉出，自己好像说的有些过了，于是道：“阿训，其实你也是知道的，我不是自私，唉，你怎么就不明白呢？覆巢之下无完卵，若是这大晋真的乱了，咱们家还能保全？”
　　“你别跟我说那些大道理，我就算是能懂，现在也没有闲工夫去懂，你说我不明白就不明白吧，反正有我在这儿，送信就是咱们这一趟唯一的任务，就算是李校尉下落不明，阿耶同纪伯父肯定还有别的办法联络，用不着咱们这在里挥斥方遒、运筹帷幄！”郗骋半“蛮横”的道。
　　郗捷看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不觉有些头疼，他明白郗骋不想让他以身犯险，可是他若是总是被这样保护着，真正遇到事情的时候，如何去保护深爱的人呢？
　　“阿训，你还不明白叔父的一片良苦用心吗？这次叔父交给咱们任务来建康，就是为了锻炼你我的，要承担责任，要成长，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咱们都要学习不是么？” 郗捷最后还是语重心长的说道。
　　“可是——”郗骋幽怨的看了郗捷一眼，他这个人就是这样，吃软不吃硬，郗捷也是吃准了他的脾性，硬来他肯定更硬。
　　郗捷冷哼一声道：“也不知是谁先抢白说‘正事儿不办完心慌的’，现在又一副好赖不吃、水泼不进的样子，你真是越来越不可理喻了！”
　　说完之后，郗捷也呆了呆，大概真是觉得自己说的有点过了。
　　果然，郗骋当即就跳脚了。
　　“郗捷瞧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想打架是吗？还总是说我不懂事，你这个鸟样儿像是懂事儿的？想打架我也不会在这里跟你打！完了这趟破事，你看我还跟不跟你一块儿！”
　　听郗骋话里乌七八糟的字眼儿，郗捷听得脸上白一阵黑一阵的，却是没办法反驳，他胸中无有沟壑，说出一些市井之词，是万万搜罗不到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咱们都彼此静静，我出去走走。”最后，屋里尴尬的让人发烫，郗捷只能退一步说道，率先出了门，也不忘给郗骋把门虚掩上。
　　郗捷已经走出去好一阵了，屋子里静的怕人，郗骋自己才反应过来，他在发呆，可是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怔愣愣的呢？他也不知道，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
　　叹口气，往身上摸了摸，他想着，既然是为这信而来的，大旨也都明白，那已经有可能完不成任务了，就看看也没什么吧？虽然父亲没说能让他们看，可是也没说不让他们看啊！
　　只摸一下，便懵了，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