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与白》一晚西粥

9、鹤顶红

　　#001访谈记录
　　访谈人物——代号：东风 资料不可公开 保密等级：绝密

　　我最后是在那片废墟里找到她的。
　　她那时候做得太过火，像个挣开了提线的人偶，只被愤怒与仇恨驱动。虽然 “清洗” 得到了首肯，但棋子丢了太多棋盘就乱了，这真正地触犯了很多人的底线——说到底，那场轰炸与王先生的死，在他们眼里没有那么重要。
　　至少，应该没有第二个人比她看得更重要。
　　现在这座保密局是在那场轰炸过后另选的新址。大家只知道在 “清洗” 里杀人如麻的徐念汝被上级调去了军校教授情报破译，在那里受了多年的冷遇，但很少有人知道，那时候她原本差点丢了性命。
　　很荒谬吧？ “清洗” 进行到最后，上级下的最后一道有关“清洗” 的命令是将她击毙。
　　你问我为什么会知道？
　　因为那天晚上，保密局幸存的其他人员接到的都是 “搜捕令” ，而我接到的字条上写的是 “秘密处理” 。

　　搜捕持续了整整一夜。
　　而我最后是在那片废墟里找到她的。
　　有关保密局的东西几乎都在轰炸之中损毁殆尽，爆炸过后的大火又将零碎的文件、机械、尸块都焚烧成了灰烬，因此废墟里只剩下一些建筑体的残骸没来得及清理。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一地狼藉里，我没有看清她的表情，只看到她攥着枪的右手像是抓着救命稻草一般地紧了又紧。
　　就在两天前，她就是用那把枪对着我扣下了扳机。
　　我想上级正是因此才给我下了那道命令——我们都是王先生的学生，几乎同时进入保密局，同时受到王先生的教导与提拔，但王先生最后却将她任命为情报科科长，将我任命为副科长。我对她心有不满是人之常情。
　　但我并没有选择那样做。
　　我的确对她心有不满，我也的确在王先生捐躯后的那一段时间——就是她一个人全权负责 “清洗” 的那一段时间里，用尽了一切方法表现自己的能力。一个失控的刽子手，一个冷静的辅佐者，对比之下，高下立见。就像她说的，她是个坦荡的真小人，而我是个阴险的伪君子。
　　或许她真的比我更磊落吧。
　　我没有遵守命令的原因也很简单：
　　我爱她。

　　爱这个字眼从我口中说出来，很奇怪吧？
　　不必那样惊讶，人总有七情六欲的，我也不例外。我不清楚自己到底喜欢她哪一点，要我现在回忆我也记不清了，但可以明确的是，这份感情被称作 “喜欢” 是远远不够的。
　　她那时候和现在很不同，对那个人怀揣了满眼满心的尊敬、信赖与憧憬，甚至是依恋——虽然难以置信，但她那样的人的确也曾有过那样炽热的赤子之心。她很清楚自己逾越界线之外的感情永远都不可能得到实现，所以她将对那个人的爱意隐藏得很好，好得她自己都快要相信自己只是对他抱有晚辈的孺慕之情。
　　但我看得出，我看得懂，我太了解她的脾性了。
　　尽管如此，我还是享受着心里这份对她的感情。虽然在理性与感性的零和博弈中，她依旧是一个可以被放弃的牺牲品，一层可以被好好利用的阶梯。但我从来不会对自己避讳这份感情。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我爱的或许正是她那份和我相似的固执。

　　我最后将她带到了李家。
　　方法也很简单，就和我们往常的交流一样——威胁：
　　“ 你忘了先生留给我们的话了吗？”
　　“ …… ”
　　“ 除了那句 ‘不要相信任何人’ ，还有一句。”
　　“ …… ”
　　“ 活下去。”
　　“ 我凭什么相信你？我可以就在这里杀了你，没有人会发现……”
　　“ 那你之前为什么不干脆一点，还留了我一命？”
　　“ …… ”
　　“ 宣泄怨恨没有问题，但同归于尽很愚蠢。王先生说了，‘活下去’ ，而我可以让你活下去，这就足够了。别告诉我你忘了。”

　　王先生还在时王太太就一直对我们关照有加。我知道她认为是自己的过失导致了这场轰炸的发生，所以一直没有胆量去见王太太，甚至连王先生的送别仪式都不敢露面。但现在只有王太太能够保住她——李家有足够的实力保下这个犯了错的孩子，王太太的重情重义能够为她筑起一座完美的壁垒。
　　而我，就像其他所有没能在都会里找到她的人一样，空手而归。
　　不，也并非一无所获。
　　在她接到前往军校的调令时，我接到了新保密局情报科科长的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