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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破局 ...

  •   雨季末尾的都会天气变得勤,蒙蒙的细雨来得快,雨水刚好把地面和建筑物洇得湿漉漉,灰沉沉,让眼前无比熟悉的街道模糊成了梦境一般的场景。
      如果真的是梦就好了。王铭臣提着公文包,浑浑噩噩地走着。谢泓渊那张温和的、像是文人一般的笑脸在这个混沌的梦境里挥之不去。如果真的只是一场噩梦就好了,如果戚桓平、陈煦、徐念汝他们都在撒谎就好了,如果那天在鹤啸书场里做的梦是真的就好了。谢泓渊不会回公寓,他们会在战争结束后离开保密局,只做两个守着种有泡桐的校园的普通老师,在老去的时候一起见证理想实现。
      可头上的雨才是真的,脚下的路才是真的,手中文件袋里的重量才是真的。它们不会骗人。
      傍晚的都会主干道很热闹,阴沉的街道在亮起的霓虹中变得色彩鲜活,新新旧旧的建筑像挂在墙上、被人精心上色过的照片,它们沉默地目送着脚下的人来人往。人比这台巨大的、不知疲倦的机器复杂太多了。这些运转在机器之中的零件有着不同的服饰、不同的职业、不同的国籍,不同的立场。他们粉墨登场,有的今天唱作赤面,明天就扮白脸;有的刚刚还是生死至交,转眼也许就刀兵相向。人却又比一台机器简单太多了,他们的行为不需要被解释成晦涩的定理,因为他们不过是披着一层光鲜好看的皮囊,各自为利益奔走而已。
      可怕吗?
      舞台只有方寸,大幕一旦开启,就已经无路可退了。
      生存之道如此,谁也不能站在自己的立场去责怪对方。如果想要生存,那就不能有缱绻之怀或慈悲之心。
      头顶的雨滴轻飘飘地划破原本繁华美好的梦境,它张开湿漉漉、灰沉沉的怀抱,无时无刻不在提醒沉迷美梦的傻子——这里不是温床,是战场。

      谢泓渊坐在光线昏暗的公寓里,窗外的光被细雨稀释开,透不进。他沉默地坐在一屋子的黑暗里,就像以前一样,一个人安静地坐着,等手里的烟缓缓燃尽,在地板上留下了一截完整的烟灰。
      所有被他小心保存的组织的信息都在他制定这个计划时处理干净,他手里只剩下最后一份——那是记录他从来到都会至今的所有行动情况的身份证明。“石潭”,这个代号,还有他十几年的光阴和心血汇集在十几张薄薄的纸上,很轻很轻。他重新划了一根火柴,但没有点烟,而是点燃了这份证明。
      常老说得对,从此以后,不会再有“石潭”了。
      他提起用来装行李的皮箱,里面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远行用品,虽然应该不会用到了,但总还是应该把结尾做得完美。离开留有一地灰烬的卧室,他在摸到公寓大门的把手时顿了顿,想起那个还没有和王铭臣道别的念头。于是他又折返回了卧室,把床头那张褪了色的照片从深棕色的相框里取下,收进了皮箱的箱底。

      王铭臣收起思绪时,雨已经停了。他走到了公寓的楼底。
      这栋楼只有一个进出的大门,他的脚步停在了门口的空地上,安静地等,等会不会有人推门出来,等最终的真相来临。
      天快要黑尽了,下过细雨的天气本来不会再有太阳的身影,况且已经是傍晚。天要黑尽了,霓虹灯已经亮起,但王铭臣侧过头时,看到了在很远的天际,阴沉的乌云背后有一片夕阳的光晕。那片光与建筑上的霓虹灯牌相比很微弱,但乌云中却那样浓烈炽热,殷红欲滴。王铭臣突然在想,当年杀死父亲的那份信任或许并没有如徐念汝所说,交给了叛徒,而是交给了父亲坚信着的、可以实现他一生心愿的人。因为父亲把一生都献给了情报,献给了那场战争,献给了他所信仰着的、可以建立新世界的同盟。
      因为他相信,就算自己赴死,同盟也会在自己的尸骸上,种下新世界的种子。
      以前王铭臣以为自己相信的是同盟,但是现在沉醉在霓虹之中的同盟让他失望、质疑。他选了这一条父亲走过的、老师走过的路,把这一条路走到尽头是他的命运。但是在那些选择走上这条路的原因中,还有了一个新的理由,那是他和那个眼睛里盛满无数星星的少年的承诺。
      “我现在只相信你。”
      所以他也选择相信,选择把未来交给这份值得赴死的相信。
      所以,当王铭臣回过头,看到那个提着皮箱,戴着帽子的人出现在门口时,看到真相到来时,他的心里意外的很平静。
      他有了决定。

      “泓渊。”王铭臣走了过去,像往常一样,刚好在楼下碰到而已,“你要出远门吗?”
      谢泓渊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皮箱,提着皮箱的手紧了紧,他笑着回答:“对,老家的父母寄信来说家里有些事情,我得回去看看。”
      “那我帮你给老师请假吧,你走得急,应该忘了假条的事情。”
      “好,那就麻烦你了。”
      “没关系。”王铭臣上前两步,走到了谢泓渊身边,拍了拍谢泓渊的肩膀,“你路上小心,保重自己,我就不送你了。”
      “嗯,你也保重,我走了。”谢泓渊侧过头,向王铭臣的露出了一个和往常一样的笑容。话音落下,便转过头,朝着前方走去。
      王铭臣的手从谢泓渊肩头滑下,他向门里走去,向身后挥了挥:“保重。”

      谢泓渊拐了几个街口,最后停在了那家贴着封条的印书局门口。他知道身后那些暗中跟踪的人也慢慢地向着罗网的中心靠了过来,于是他揭开封条,从容地走了进去。但他没有想到,屋里还有人在等着他。
      秋实从印书局损坏了半边的账台后窜了出来,一把把他拉进了印书局后院。他听到印书局的前门被推开,听到了进门的约莫十几个人的脚步声。
      后院站着常惊蛰的关门徒弟,秋实从怀里掏了一把枪丢给满脸惊讶的谢泓渊,笑着把人推给了小常先生:“您带着泓渊哥从后门出去,常老安排的船在码头等你们。我这边把火放好就从狗洞钻出去,不用担心。”
      小常先生点头答应,拉着谢泓渊从后门跑了出去。后门外有一个蹲在小巷口等候的黄包车夫,黄包车上还有一顶其他式样的帽子和一件旧式的宽大袍子。两人上车后,小常先生快速替谢泓渊换了行头,黄包车夫也拉着车快步离开了印书局所在的区域,消失在了都会傍晚的人群里。
      远远地,谢泓渊听到了印书局里有东西被摔碎的声音,紧接着是几声枪响,还有失火通报的警铃。
      “这是……”谢泓渊一时惊讶,半晌才开口问身边的小常先生。
      小常先生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码头说:“师父说你肯定不听话,也担心保密局那边脱身不便。他知道你想引火烧身的计划,还说你一定会假装撤退,但不去码头,多半会来印书局。所以让我和秋实过来接应你。你果然来了。”
      “那秋实他……”谢泓渊往身后望了几眼,但已经看不到印书局的影子了。
      “我们在后院里放了几坛油,他放把火就跑,不会有事的。”
      说着,两人已经乘着黄包车到了码头。小常先生引着谢泓渊到了常老安排的渡船那里,谢泓渊上了船,还看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谢先生好。”郑慧瑛穿着朴素的粗布衣服坐在船舱里,女孩儿仰着脸对谢泓渊打了声招呼。谢泓渊看到女孩儿脚边还有一只看上去很沉的箱子,郑慧瑛见他眼神盯着箱子,又开口解释说:“我从家里跑出来了,跑的时候顺手带了一箱药品,家学渊源,我可不做亏本生意。”

      船准时离开了码头,不知不觉间已经行了很远。谢泓渊出了船舱,站在船头回身望了一眼,他看到夜幕下的点点灯火中,有两处似乎格外明亮,还伴随有隐隐约约的、失火警铃。失火了。一处应该是印书局,另一处他不知道,但是看方向,那里好像离公寓很近。
      “除了印书局还有地方失火吗?”他问身边的郑慧瑛。
      “不知道,也许是巧合吧。”

      雨停了,夕阳沉了下去,夜幕降临。但是有那么一些人相信,太阳会再升起。太阳会从最东边的大山下向着天空缓缓升起,用自己炽热的光明,点燃所有野草,在肥沃的灰烬上种出茂盛的、芬芳的、新的树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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