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樱纷扬》草凌

6、第二章（3）

　　*** ***

　　星期天，阳光明媚灿烂得晃眼，暖和地透过落地窗，融进了客厅。
　　络樱赤脚跑到了窗边，拉回了遮光的窗纱，紫色的大眼睛里写满了欢乐。
　　一阵宁静悠远的音乐声传来，带着清晨空气的气息。
　　络樱一把抓过桌上的手机：“喂。”
　　手机里传来淡淡的声音：“是我。今天能出来吗？”
　　络樱透过窗纱看了看外面澄净的天空：“今晚可以吗？白天我不想出去。”
　　那边，凌辰坐在车里，看着络樱家的那栋房子，良久，才说：“好。”
　　放下电话，他看到了一个高瘦的身影走到她家的大门前。然后，门里探出了那美丽的卷发和那灿烂的笑容。那身影走进了门，脸上浮现着温润的笑。
　　凌辰的手紧紧地握住方向盘，手背上青筋微凸，眼眸冰绿，嘴角抿成一弯古怪的弧。
　　临出门前，秘书莱斯打来电话：“一切都按所料的发展。”
　　他却回话说：“先搁置下来吧。”
　　院子里的樱花，像凝上了一层蒙白的霜。

　　*** ***

　　“清明，你看，我新画的！”络樱笑靥如花。
　　画上，一对幸福的情侣手牵着手走在街上。虽然看不清他们的脸，但黛青色的情侣装使他们的背影看起来分外般配。
　　陆清明微微皱了皱眉，说：“这，不是上次情人节时画的吗？”
　　“嗯。”络樱端着牛奶，氤氲的水雾使她的笑容看起来有点模糊，“我把它上了色。”
　　“为什么一定要画色彩呢？专攻素描也不错啊。”陆清明揉揉她的头，“听说，有位不愿透露姓名的收藏家在马不停蹄地收藏你的画呢。”
　　络樱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即使自己的眼里没有绚丽的色彩，她还是想把心里所想到的最美的色彩呈现出来。
　　陆清明疼惜地看着她。
　　她从大一认识他以后，就跟他学画画，她的功底非常好，尤其是素描，比很多知名画家画得都要好。她跟他学的，只是色彩。一学，就学了三年。
　　其实，她真的可以专攻素描的。只是……
　　客厅里忽然变得异常安静。
　　“好啦！”她笑着，拉起沙发上的陆清明，“快开始上课吧，陆老师！”
　　陆清明跟着她，走进了画室。
　　墙上随意地用图钉钉了几幅画，也有用精美的画框装裱起来的画作。一旁的书桌上放了一小叠她认为还算成功的画，而旁边的几乎有一张书桌大小的纸箱里，则放满了她所失败的画作，夺目的色彩上积上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陆清明在心里暗叹了一口气。
　　她还是太倔强了啊！

　　*** ***

　　还只不过是深春，但已有了虫鸣的声音。
　　敞篷跑车在漆黑的公路上行驶着。
　　夜风吹散了络樱的卷发，飞扬起来。
　　凌辰冷冷地看着前方，一语不发。
　　气氛安静得可怕，有种厝火积薪的感觉。
　　络樱抬头，看着天上闪亮的星：“今晚的星星很美。”
　　没有人回答。
　　“空气很好啊。”
　　也没有人回答。
　　“很安静啊！”
　　还是没有人回答！
　　“你到底想带我去哪？！”络樱美目圆瞪。
　　凌辰还是不说话！
　　络樱像泄了气的皮球，撇撇嘴，望向了车外......
　　车子驶进了市区，停在了路边。
　　络樱跟着凌辰走进一家装饰得梦幻华美的店。
　　“您是凌先生吧？请跟我来。”店员小姐礼貌地微笑，引他走向内阁。
　　络樱却还愣愣地看着华美的店面，琳琅满目的衣服，柔和的灯光。哪里是服装店？分明就是天堂嘛！
　　浅色柔和的丝绸，飘逸的窗纱。如果她带了素描本，她一定会马上画下来！
　　凌辰沉声说：“别愣着，进来。”一把拉过她。
　　内阁则是另一番的格调。
　　简洁的地毯，透明的茶几，精致的壁灯。
　　络樱正浸在这优雅的装饰中，一条裙子扔到了她的头上，盖住了她的眼。
　　“换上。”
　　……
　　当络樱从换衣间里走出来时，凌辰一下子怔住了。
　　大大的紫眸，优雅的黑色大波浪卷发，细如白瓷的皮肤，樱花般红润的嘴唇。轻柔的腰带扎成一个大大的蝴蝶在左侧，领部独特的剪裁露出她的锁骨。
　　络樱美得就像女神，让人简直难以移开眼！
　　凌辰怔在了原地，脸上虽然没有任何表情，但内心已不是风平浪静了！见惯了各种美女的他，居然也会被她迷住！
　　忽然，他留意到了络樱的神色。
　　“不喜欢吗？”他沉声问道。
　　络樱浅浅地笑开，周围的一切都成了陪衬。她说：“没有啊，我很喜欢。只是，为什么不是白色的呢？”
　　他问道：“紫色有什么不好的吗？跟你的眼睛一个颜色。”
　　“紫色啊……”她低头想着。
　　凌辰则掏出了手机：“夏管家，那条裙子拜托大师再做一条，白色的。”
　　“谢谢你哦！”络樱只是笑，紫色的眼瞳闪亮。
　　灯光柔和地游走在房间里……

　　*** ***

　　优樱的舞会选择在了樱园举行。最大的投资方是凌氏集团，因而特别盛大，甚至有些欧洲宫廷舞会的味道。
　　夜色降临，樱花树上的灯被点亮，染得樱花梦幻般透明。树与树间搭着几缕白色的蕾丝，随风摇曳。
　　樱花如雪，徐徐飞舞。
　　树下的长桌上，摆满了可口的食物和晶莹的香槟红酒。
　　女生们或娇媚或妖艳或可爱或高傲，大多是冲着凌辰和陆清明来的；男生们或优雅或阳光或冷淡或邪魅，不少是冲着校园四大美女以及络樱来的。身着侍应服的男女侍应们忙碌地穿梭于人群间。
　　陆清明身穿白色礼服，领带在胸口上方形成流线型，上面的别针上的黑色珠子反射出温润的光。他站在一棵樱花树下。樱花落在了他的发上，他却没有发觉，只淡静地看着前方，唇角的笑在灯光下更显温柔。
　　几个女生则偷偷在一旁看着他，也不敢出声。
　　忽然，前方骚动起来。陆清明眼睛一亮，向前走去。
　　人群不约而同地让开了一条路。
　　自从那次凌辰向络樱表白后，校内的人便自觉了许多。这“自觉”是特指当陆清明——络樱的“前男友”（其实根本就没有这回事！）——与他们两人相遇时，让路想嗑瓜子看好戏的“自觉“！
　　……
　　络樱是挽着凌辰的手进场的。明眼人一样就可以看出，她身上那价值不菲的裙子，从设计到剪裁都是出自名师之手。但亮点并不在这儿。这一切在络樱的光环下，都不过是陪衬！全场的男生甚至想当即就把“校花”的头衔戴在她的头上！
　　她那黑色的卷发松散地挽了个髻，露出修长白皙的颈脖。浅紫色的大眼睛像是会笑一样，闪亮如星。
　　她仿佛就是森林里脱俗的精灵！一切的话语，一切的碰触，对她都是一种侮辱，一种亵渎！
　　而他身边的凌辰，黑色西服，里面白色的衬衫在胸前点缀了层层叠叠的花纹，就像是保护公主的骑士，即使他的脸色依旧冷峻。
　　陆清明迎了上去，牵起络樱的手，俯身吻上她的手背。“你今晚很美。”仿佛来迎接公主的王子。
　　“谢谢！”络樱笑容灿烂如阳。
　　旁边的女生纷纷投来又羡又妒的目光，男生则扼腕，为何自己没有早点发现其实络樱是那么的美。
　　凌辰的背脊有点僵硬，像神经瞬间麻木似的没有了感觉，绿色的眼蒙上了一层寒霜。
　　……
　　樱花飘飘摇摇地落下，一瞬间，全部隐没在了黑暗中！
　　络樱僵住了，一动不动，手却在微微颤抖。
　　凌辰得手覆在了她的手上。
　　周围的人群开始混乱。尖叫声，呼喊声，杂合在一起。不知是谁，把络樱一撞！
　　她的手从凌辰的胳膊里脱离开来，完完全全的跌进了黑暗中！
　　她愣愣地站着，被来来往往的人撞来撞去，踉踉跄跄。尽管她知道这只是停电，但她还是无法把思绪抽回来。
　　忽然，一双温暖的手握住了她的肩膀，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丫头，别怕，只是停电。”温热的气息呼在她的右脸上，呵气如兰。
　　“嗯！”她点点头，“刚才好像我有点反应不过来。大概是被吓到了吧！”说完，她轻松地笑开了。
　　忽然间，灯又亮了。
　　人群这才终于安定了下来，纷纷松了一口气。
　　他和她相视一笑。
　　人群中，凌辰也从慌乱的寻找中安定下来，定定看着不远处的两人，眼里闪过古怪的绿。

　　*** ***

　　络樱踩着高跟鞋，小心翼翼地走着，离开了舞会的场地。
　　大概还是比较喜欢安静吧，这种热闹实在不适合她！她笑笑。或许跟凌辰一整晚的冷淡也有关系。虽然平时的他也是这样的冷漠，只是，今晚好像有点不同。究竟是哪里不同呢？……
　　想不透！
　　她找了一棵大樱树，坐在了树根上，信手拾起身旁的花瓣。
　　天空一片黑暗，压抑得似要随时爆发一样。
　　一道闪电撕破天空。
　　“轰隆隆——”一声惊天动地的春雷划破天际。
　　络樱只觉得眼前刺目地光亮起来，才一瞬，又恢复了原先的黑暗。
　　她拿着花瓣的手蓦地僵住了。
　　花瓣从手指间飘落。
　　她慢慢慢慢地挪动着身子，直到身体紧紧贴着树干；再慢慢慢慢地蜷起脚，把头深深地埋进膝盖。
　　“轰隆——”又一阵雷声。
　　她的身体剧烈地抖了一下，然后就是不停地颤抖。她紧紧地抱着身子，像是受伤的天使。
　　雨“哗啦哗啦”地下了起来。雨滴闯过樱花，不停地打在她的头上，身上。
　　她的头发湿润地散落下来，夹着几片樱花瓣。
　　“轰隆——”
　　她的白裙子全湿了，紧贴在她的身上，沾上了泥土。
　　“轰隆隆——”
　　她缩得更紧了，身子不住地颤抖。
　　“轰隆隆——”

　　“小樱乖，在这里等着，奶奶去帮你拿好吗？”
　　一位满头银发的奶奶，冒着倾盆大雨，蹒跚地走到对面的电线杆下，弯腰拾起了地上的肮脏的布娃娃，满是皱纹的手细心地拂去上面的污迹。然后，她抬起头，向对面公交车站里的小络樱笑笑，扬扬手中的布娃娃。
　　这是奶奶最后的笑容……
　　“轰隆——”
　　天地一片白光……
　　老人倒在了十字路口转角处的电线杆旁，剩下是深色的汩汩涌出的血……
　　布娃娃在笑着，好像是同情，又好像是讥讽……

　　络樱浑身发颤，却流不出一滴眼泪。湿漉漉的头发懒呗地散下来，贴在她的脸上，手臂上，脖子上。黑色头发下的皮肤像雪一样苍白。她的身子不停地颤抖着。
　　雨点夹带着樱花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
　　……
　　轻轻地，一双纤长的手把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头上，罩住了她的发，罩住了她的身体。那双手一碰到她那颤抖的身体，立即僵硬了。
　　“对不起……我想静一静……”络樱略带沙哑的声音轻轻闷闷地传出。
　　他不语，眼底是深湛深湛的蓝：“害怕打雷的话，为什么不进屋？”话刚出口，凌辰就懊恼得恨不得马上咬舌自尽。正是因为害怕，才会一动不动吧！
　　他叹了一口气，坐在了她身边，把她冰冷的颤抖的身子搂进怀里。
　　她的身子渐渐地有了温度，身体也镇定下来，不再颤抖。她慢慢地抬起头，脸色苍白，目光呆愣。
　　雨依旧“哗啦哗啦”地下着。泥土的气息，樱花的香味，松木的味道，混成一个奇妙的组合，扑鼻而来。
　　“为什么害怕打雷？”他的声音惊人地温柔。
　　她一怔，扯出一丝笑容，摇摇头：“没事了。”
　　他搂着她的手一紧，沉声说：“我就那么不值得你信任吗？”眼里的深绿色坚硬地凝成一堵墙，却又好像只要她伸手一碰，马上就会土崩瓦解。
　　她避过他的目光，望向外面漆黑的雨。良久，才说：“奶奶……是受了雷击……去世的……”声音异常沙哑。
　　他惊讶地看着她，她却似乎没有察觉，只是呆呆地望着外面，如诉如泣：“我才五岁……那个布娃娃，是我自己赌气丢掉了……我要奶奶去捡……她去了……下很大很大的雨……然后，一阵亮光……她倒在了地上……”

　　雨“哗啦哗啦”地下着，织成了漆黑的密布的雨帘。
　　银发的老人惊恐地瞪大双眼，倒在雨水中，脸上的皱纹分外明显……
　　深色的血不停地向外涌，在街角，与浅色的雨水混合在一起……
　　血随着雨水，流出好远好远……
　　整个世界安静了……
　　整个世界都是血样的深色……

　　“你知道吗？……如果当时，我打电话到医院……奶奶是不会死的……周围没有人啊……你知道吗？”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声嘶力竭，“可我只会哭……我……”
　　凌辰静静地紧紧地拥着她。他没有想过，她美丽笑容的背后是那么的辛酸；他没有想过；多年前的一场意外给她的心灵造成了多么大的创伤；他没有想过；小小的她竟要独自承受这样大的苦痛！
　　所以，她才会把所有的事都藏在心里；所以，她才会像永远没有烦恼一样；所以，她才会用单纯明媚的笑把真实的自己武装起来！
　　“不要什么都自己吞了好吗？”他紧紧地搂着她，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冰凉的身体。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着他，看着他那深蓝的瞳孔。
　　他把她的头按住在自己的胸前：“害怕就哭出来吧。”
　　她的脸贴在他温暖的，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的胸口。
　　“轰隆隆——”
　　她伸手抱住了他，泪水汹涌而出！
　　有多久，她没有哭过了呢？久到好像已经忘了要怎样去哭……
　　“轰隆隆——”她把头埋在他的胸前，终于放声哭喊出来……
　　雨“哗啦哗啦”地下。
　　樱花炫舞着飘落。
　　远方的夜色中，一个高瘦的白色身影撑着伞，静静地看着什么，连衣服被雨水打湿了一大片，都没有发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