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月老酒泉深》李佩玲

17、永远的邱娜

　　这天早上，阿姨又给她送菜来了。阿姨每次离开的时候都会自己帮忙将门带上，可这次门还没关上，就又被打开了。她看了看被推开的门，进来的竟是许久不见的董睦言，他定定的看着安楠，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是安楠第一次见到董睦言这样肃穆的表情，心不禁的慢慢往下沉。董睦言像是在压抑着某种情绪，过了许久，喉咙干哑着说道：“邱娜，死了。”安楠瞪大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董睦言，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听到的话，眼睛瞬间涌出的泪水模糊了她的视线，让她看不清董睦言此刻的模样。
　　她看向董睦言的方向，“你说什么？”董睦言吸了吸鼻子，重复着刚刚的话：“邱娜，她死了。”安楠手上的菜全然撒落在地上，她只觉的大脑一片轰鸣，木然的站在原地。任由眼中的泪水无声的流淌着。
　　董睦言走到她面前，将她的头按在自己的胸前，“你不要这样压抑着自己，想哭就哭出来！我陪着你。”安楠不言不语的靠在他的怀里，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傀儡，只有泪水无休止的流着。
　　原来，这场悲剧源自于邱娜昨天晚上从大哥那里回家。过人行道的时候，被一个酒驾司机闯红灯撞倒在地。那时候比较晚路上的行人不多，昏暗的路灯，没有人发现路上躺着一个人。来往的车辆并不多，可有人发现她的时候，那个身形姣好的女孩，早已变成了一滩肉泥，面目全非。酒后驾驶屡禁不止，这样美好的年华被迫画上了句号。
　　安楠的脑海不断闪现着邱娜昨晚可能会经历的画面，怎么可以让她经历了那样惨烈的痛苦。那样的惨烈怎么会发生在她的身上，属于她的该是美好的。邱娜美丽的面容浮现在她眼前，眉眼弯弯的看着她，巧笑倩兮的说道：“小楠，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今年冬季，我们要一起去北边旅游，是属于我们的旅游！”前不久还跟她畅想未来的那个女孩，不在了。
　　脑袋的疼痛让安楠下意识的紧抓着董睦言的手臂，指甲深深的陷进了董睦言的皮肉里，她都不自知。董睦言用另一只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背，无声的陪伴着她。长久的站立和无声的悲痛，她没有力气支撑身体的重量。
　　董睦言将她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坐着，然后又给她倒了一杯水。安楠握着水杯，两只手微微的发着抖。董睦言见状，只好将杯子从她手上拿开。两人相对无言的坐着，时光静静的流淌，不知道过了多久，安楠用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我想去看看她。”“好，我陪你。”董睦言看着她毫无血色的脸说道。
　　安楠不知道是怎样度过这个无尽的黑夜，炎热的夏季，她感到凉意侵袭着她的全身，她强迫自己入睡却是无果。第二天，董睦言很早就过来了，车后座还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林飞宇。大家都没有说话，悲伤围绕在他们周围，向他们毫无忌惮的叫嚣着。
　　董睦言看着两眼红肿的安楠，轻声说道：“你先睡会，到了叫你。”安楠轻轻的‘嗯’了一声，车内又恢复平静。
　　邱娜是年少丧生，并没有多少人过来吊唁。冷冷清清灵堂里，象征性的摆了一副棺木，遗像里的那个女孩仍在放肆的笑着，只是原本缤纷的色彩，此刻已经换成了黑白。林飞宇没有进去，只有董睦言一直跟在安楠左右。
　　邱家的两位哥哥及嫂嫂站在一旁，邱局则静静的坐在他们旁边。中年得女珍之如玉，如今老年丧女的痛，常人又岂能感同身受。安楠和董睦言站在灵堂前给邱娜上香，安楠的手抖得很厉害，怎么也没办法插进香炉里，董睦言看不下去了，只好上前帮她将香插进去。
　　董睦言将她拉到一边，她就像是一个木头似的站在那，大脑已经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定定的看着遗像里那个女孩肆意的笑容。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董睦言只好将她扶了出去。她以为自己能控制住，可最后还是伏在董睦言的肩头失声痛哭了起来。
　　好女孩上天堂，所以邱娜，你一定要在天堂好好的。
　　她不记得后来是怎样离开的，只知道董睦言始终在她身边。董睦言一连几天都过来她家敲门，给她带些吃的，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的在旁边陪着她发呆。
　　秦欢回来后知道邱娜去世的事情，也过来看了一下安楠。看着安楠手上拿着的那张照片，秦欢也有点难过，嘴上却安慰道：“生老病死，人之常情。活着的人，始终都要面临那一天的。所以，你不要太难过了。”
　　“为什么那么多罪孽深重的人活得好好的。而有些好人却要被迫终止生命，这个世界为何要如此不公！”安楠喃喃自语的道。秦欢叹了口气，“然而，在生命面前好与恶并不能用来决定其长短。人生在世，遗憾的事情有许多。我们要做的，只能是去接受，因为在某些时候，人命无异于蝼蚁！”
　　安楠重复着他的那句‘人命无异于蝼蚁’，慢慢的陷入了沉思，秦欢什么时候离开的，她都不知道。确实，邱娜的离开并没有改变什么。活着的人依旧随着社会进步的节奏前行着，而邱娜则作为遇难者永远的停留在某起交通事故里。
　　大学开学的这天，秦欢将安楠送到了学校。校道里人头攒动，好不热闹。一路走来，总能看到热心的师兄帮助小师妹搬行李。安楠心想，要不是她身边站着秦欢，估计她也会遇到这样的热心吧。
　　秦欢帮她将行李搬上了宿舍就离开了。想不到，她是第一个过来的。空落落的宿舍一共六个床位，她挑了一个靠窗的。把自己的床铺收拾干净之后，她又顺手将地也扫了一遍。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之后，见时间还有早就下楼去了。
　　这里比以前的学校要大很多，她在校园了逛一圈都要花很长时间。她逛得有些累了，正准备回宿舍去。这时，一群男生打打闹闹的经过她身边。一个篮球从天而降砸在她的头顶上，安楠吃痛，马上轻呼了出来。
　　“叫你们不要在校道里拍球，说多少遍了？再有下次集体处分！”一道男声在她身边响起，“这位同学，你没事吧？”安楠摇了摇头。旁边的男生还在打闹着，“听到没有，又是这个祸害！”“就是，要是队长处罚我们。我们一定把你的小命给收了。”“砸到你自己还好，竟然砸到这么漂亮的小师妹。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
　　“我只是一时手痒，保证不会有下次。说不定小师妹是我们的粉丝，又怎么会怪我呢！”他们口中的队长语气有些不善，“你们有完没完啊？先去练习，不要再在校道拍球了。”一群男生打打闹闹的离开了，嘴上却没停下来，“我看，队长就是在假公济私。”“谁说不是，就你多嘴。”
　　队长有些尴尬的看了看走远的男生们，然后又转头看向安楠，有些尴尬的说道：“你真没事吗？要不要送你去校医室？”安楠还是摇头，“真没事，我先走了。”队长继续问道：“你要去哪？要不，我送你。”安楠只是轻轻的说：“不用。”然后抚着脑袋就走开了。
　　安楠回到宿舍，宿舍的其他人都已经到了。虽然都是第一次见面，却也开始叽叽喳喳的聊起天来了。见安楠走进来，也都友善的跟她打招呼。
　　宿舍里的几个女生，只有安楠一个人是本市的，其余的几人都是从天南海北过来的，最远的是东北。得知安楠是本市的之后，纷纷前来问她这里有什么好吃的，有什么好玩的。安楠轻笑着向她们介绍，面对着她们的好奇，安楠始终礼貌的保持着笑意。
　　大学生活就这样开始了，三点一线，教室、宿舍、食堂，每天就这样循环着。这里的一切都是新的，新的教学模式，新的知识点，新的同学，新的一切...
　　虽然平时跟同学们也会聊一下天，但安楠还是不太习惯别人跟她一起进进出出。于是，索性就一个人独来独往。
　　每天下课，食堂里总会排着长长的队。安楠不想去挤，所以每天都是很晚才去食堂。时间长了，食堂里的大叔阿姨也都认出她了。总会热情的跟她打招呼，“同学，你是学生会的吧！每天都忙到这么晚才吃饭，大叔给你打多点菜啊。”安楠笑着谢过大叔。
　　她端起饭盒走到食堂角落的椅子上坐下，她慢悠悠的吃着。这时，有人站在了他的桌子旁边，“同学，我可以坐这里吗？”那人指了指安楠对面的位置。安楠看了看他，然后又看了看旁边空出来的桌椅，却还是礼貌的说了句：可以。她不太喜欢跟陌生人同桌，只是看到饭快吃完了。
　　“同学，你不记得我了吗？”那个男生指了指自己。安楠端详了他一会，仍是摇头。男生又接着说道：“上次你在校道上被球砸到，我是他们的队长。”安楠点了点头，“我想起来了。你有什么事吗？”
　　“那天也没好好跟你道个歉，事后，我觉得挺过意不去的。只是之后再也没有遇到过你，刚刚看到你在这里，就冒昧的过来了。没打扰到你吧？”男生语气十分的诚恳。安楠摇了摇头，“没事，那天的事已经过去了。我就快吃好了，不打扰。”
　　“没打扰那就好。我是建筑二年级的陈宽，你呢？”男生向着自我介绍。“秦欢？哪两个字？”安楠忽然抬起头看向他。“陈旧的陈，宽敞的宽。”陈宽看向她说道。（注：粤语中，秦与陈同音，欢与宽同音。）
　　“哦，我是服装一年级的安楠。”安楠轻轻的说着。陈宽听到她的名字，忽觉眼前闪过一道亮光，“原来是小师妹，你名字真好听！”“谢谢！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先走了。”安楠将饭盒的盖合上，准备离开。
　　陈宽也跟着站了起来，“那我送送你吧！”安楠拒绝道：“不用，我认得路。你慢慢吃吧！”陈宽只好站在那，看着她走远了。
　　大学里没有早恋的这个说法，学生们光明正大的出双入对。同宿舍的几个女生，或是之前就已经有男朋友的，或是在大学里找的男朋友，只有安楠一个人仍是形单影只的一个人。偶有见到有男生跟在她身旁，她们总会撺掇着她说，“这个还不错啊，主要是长得还不错。”另外一个声音却说，“你们什么眼光啊？我倒觉得上次那个好，还有腹肌呢！”安楠感觉她的口水都要流出来了。
　　“你这个色女，人家又没裸奔，哪来腹肌被你看到啊？”“我看过他打篮球啊，汗湿的背心黏在那一块块腹肌上，别提多诱人！”“你也太过分了吧！只顾着你自己看，也不叫上我们！”安楠觉得自己无法加入她们的话题里，只是静静的坐在床上看书。
　　宋桦刚从外面回来就听到她们七嘴八舌的在讨论安楠的追求者，她走到安楠旁边，“安楠，你不是有男朋友吗？我上次还在校门口见到过。”这时，另一个女生也说道：“你这么一说，好像我也看到过。是不是高高的，帅帅的，气质一流的那个。”
　　宋桦点了点头，“所以，对比下来。学校里能跟他相比的确实不多。”安楠忙道：“你们误会了，那只是我的一个家人，并不是男朋友。”“那是你哥哥吧？有个这么帅，气质又好的哥哥真好。真是羡煞我了。”
　　女生们又开始开着玩笑，“那你让安楠把她哥介绍给你啊，让你来做她的嫂子！”“这样不太好吧！毕竟我也是有主的人了。”看着她们玩闹着，安楠也微微的翘起了嘴角，只是心里一处不知名的角落，悄悄的泛起了酸意。
　　一场秋雨一场寒。安楠从教室出来没带伞，趁着雨小了，快步走在湿漉漉的校道上。迎面走来的是打着伞的陈宽，篮球队的男生身高都是拔尖的。他站在安楠身边，将所有的冷风雨都挡住了。
　　安楠抬起头看着他，“你怎么又来了？”陈宽有些理所当然的说道：“我看到你都是一个人，所以，我想来陪着你。”可能是这个冬天太冷了，安楠不知道是贪恋陈宽站在身边的温暖，还是因为那两个同样的音。她默许了陈宽的接近，慢慢的，也就变成了别人眼中的一对。
　　他们像校园里的所有情侣一样，一起吃饭，一起上图书馆。陈宽练球的时候，安楠也会到场，看着他举手投足间的俊朗洒脱。球队的成员也总喜欢围着她，嫂子前嫂子后的叫着，安楠总是微笑的回应着。
　　这天，又有球赛，是跟邻校打。作为队长的陈宽没时间陪安楠一起，安楠只好一个人往球场走去。今天比赛的两支球队，都小有名气，此时的球场早已是人山人海。安楠东张西望，怎么也找不到陈宽。她迟疑了一下，考虑着是否还要在这等他。
　　远远的看到球队里有个男生向着她走来，“嫂子，你来啦！队长让我带你过去，跟我走吧！”安楠点了点头，说‘好’。男生走在她前面，挤开人潮往赛场走去。陈宽正在跟球员们说话，看到她来了，朝着她笑了笑，又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赛事过半，势均力敌的两支队，只打成了个平手。中场休息，场内人声鼎沸。陈宽拿着一瓶水向着安楠走来，拧开瓶盖递给她，“喝口水吧！有点凉，在嘴里含一下。”安楠接了过来，很听话的按照他说的来做，喝完之后又递回去给他。
　　见他的额头上全是汗水，安楠从口袋了取出了一张纸巾替他擦拭。做出这个动作的时候，安楠自己也吃了一惊，脸上发热。一旁的球员看着他们方向忙起哄，安楠将纸巾塞在陈宽的手里，陈宽看到她的举动抿嘴一笑。
　　最终，陈宽带领的球队以一分之差险胜邻校。人群散去的时候，陈宽将安楠护在怀里，生怕她被人挤到。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有个男生正定定的看着他们两人，面容悲戚，久久不愿移开目光。
　　球队的惯例，每次赢球都会在校外的小餐馆聚餐。安楠这是第一次参加他们的聚餐，陈宽对她照顾有加，球员们对她也是客客气气的。虽然有时爱开她跟陈宽的玩笑，更多时候却是十分的礼遇。
　　席间，大家都向着安楠这个嫂子敬酒，却全被陈宽挡下了。菜还没吃几口，就醉的趴在了餐桌上。陈宽的酒品不错，不像有些人喝醉了大吵大叫。球队的人定是知道他的酒品，不然也不敢这样灌他喝酒。
　　球员们合力把他们的队长灌趴下了，然后就开始吃饭。一场球赛下来，大家都饿了，没有再交谈什么。却听到陈宽趴在桌上说着话，虽然吐字不清晰，但大家都听到了，“阿楠，你去哪了？”
　　球员们都笑了起来，“嫂子，你看我们队长对你还真的是用情至深啊！喝醉了还想着找你。”安楠笑着看了看他们，却没说什么。她担心陈宽这样爬着容易着凉，于是就叫上一个球员跟她一起将陈宽送回宿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