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山月老酒泉深》李佩玲

13、不速之客

　　新的一年，就在这场春雨中徐徐的拉开了帷幕。
　　开春之后的南方，开始进入漫长的潮湿。
　　邱娜扯着自己的外套对着安楠说，“好讨厌现在这种天气啊，感觉衣服都是湿湿的。我的衣服晾了快一个月了。”安楠笑了笑，“修辞手法过于夸张了，老师很容易扣分的。”
　　邱娜哀怨的看了看挂满了衣服的寝室，“一点都不夸张好吧！”安楠看着她惆怅的样子，不禁莞尔。室内室外的温差较大，玻璃上是一层薄薄的雾气，不知道谁在上面画了一个漂亮的桃心。
　　光阴，蕴藏在草木的青黄之间。
　　在香港回归祖国的第二年冬天，二婶给安楠生了一个弟弟。安楠站在医院的走廊透过门缝，看到靠着枕头坐在床上那个全身散发着淡雅气息的女子。这是安楠第一次看到她笑，产后虚弱的苍白也无法掩盖她的美。
　　秦欢抱着她的弟弟就坐在床边，他们一起逗弄着小小的婴孩，那个画面和美的让她不忍去惊扰半分。安楠静静的坐在走廊上，不知道过了多久。
　　秦欢推门出来看到她，有些惊讶的问道：“小楠，你什么时候过来了？怎么不进去啊？”安楠往房里看了看，二婶闭着眼睛躺在床上，应该是睡着了。她轻轻的开口说道：“我刚到，听到里面没声音。想来简老师应该在休息，所以就在这里坐一会。”
　　她跟在秦欢身后进了病房，秦欢正想叫醒二婶，却被安楠阻止了。弟弟躺在摇篮上，睁着一双骨碌碌的黑色大眼睛看着她。像是会认人似的，小小的婴孩看着安楠咯咯的笑了起来。安楠看着他，会心一笑，用食指的指腹轻轻的触碰着他肉嘟嘟的小脸颊。
　　秦欢出去了，病房里就剩她跟弟弟以及睡着的二婶。安楠轻轻的摇晃着摇篮，无声的逗弄着弟弟。“你来啦。”身后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嗯，刚到了一会！”安楠转过身，轻声的回答着。
　　室内又陷入了一片沉寂，半晌，只听二婶低低的说道：“以后没什么事就不要来回的跑了！”
　　“好。”安楠的眼睛始终没离开弟弟。她没坐多久，不等秦欢从外面回来就离开了。
　　走在路上，北风呼啸穿耳而过。从家里出来的时候走的急，安楠连围巾都忘了带。太阳下山之后，凉意就更浓了，安楠将外套的拉链拉到最顶端，将脖子尽可能的缩进去不被冷风吹到。
　　她站在公交站等车，等了许久都没等到车来。安楠总感觉有人在盯着她，她警惕的将背包被到前面。好像有人向着他越靠越近，安楠感觉到自己心脏跳动的频率正在加快。她正要转身逃离公交站的时候，有人叫住了她，“安楠，你怎么在这？”
　　“是你啊，江韬！”安楠用余光看了看刚刚准备靠近她的那个人已经不见了。“是啊，是我！是不是快认不出我了？”江韬站在她旁边，安楠悄悄的往后退了一步，跟他保持着距离。江韬发觉的她动作，脸上的神情有一瞬的落寞。
　　“其实一直以来，我都想跟你道歉。当年那件事，我真的是太不应该了。但即使我现在做什么也都已经于事无补，毕竟伤害已经造成了。可能当时是我经历的太少了，这些年，我经历了一些事情，也明白了一些道理。只是安楠，我们再也做不了朋友了是吗？”江韬看着安楠轻声说道。
　　安楠静静的站在原地并没有作声，江韬继续说道：“我不祈求你能原谅我...”“不，江韬，没有什么原不原谅！我说过，无论你如何，事实就是事实！只是，我们从一开始就并不是朋友！”安楠打断了他的话说道。
　　江韬眼中的光芒已然尽数湮灭在安楠的话中，语气带着悲凉，“原来如此，是我想多了。只是相识一场，我能不能请你帮个忙？可能你也听说了，我没有考上大学。这段时间里，换了几份工作都觉得不太如意！听说你跟董家的小公子关系不错...”
　　“我的车到了！”安楠走下站台，上了公交车。待她站定之后，发现江韬也跟着上了公交车。星期天傍晚的公交一如既往的拥挤，江韬并没有如愿的挤到安楠身边，只能站在不远处以一种不自然的姿态站着。
　　好不容易到了学校附近的公交站，安楠用手挡在身前，侧着身挤出人墙下了车。果然，江韬也跟着下了车。
　　他紧跟在她身后，“安楠，即使你不当我是朋友！但毕竟我们是在同一条村里从小一起长大，这个情分难道你也不顾吗？”江韬情急之下，扯住了安楠的衣袖。
　　董睦言不知道从哪走了出来，一把扯过安楠，语气听起来十分不悦，“你是什么人？敢在这里动手动脚。”江韬的气势也并不弱，“我是谁跟你有什么关系？我说我是安楠的男人...”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董睦言一拳往脸上招呼了过去，江韬吃痛的后退了几步。
　　安楠从董睦言身后拉住了他，见他胸前急促的来回起伏着，像是气的不轻。江韬回过神来，赶紧又上前了几步，准备正面与董睦言对峙。这时，安楠站到了董睦言面前。江韬正欲开口，却被安楠率先出了声，指了指董睦言，“他就是董睦言，你要找的董家小公子是不是就是他？”
　　刚刚还斗志昂扬的江韬，此刻一脸挫败的看着面前的两人，然后慢慢的后退，最后消失在了围观的人群当中。董睦言看了看安楠，见她面色如常，这才开口问道：“你招惹的这都是什么人？”
　　“谈不上招惹吧！只是一个很久没联系的同学，以前同一个村子里的。”安楠轻轻的说着。董睦言有些好奇的问道：“那为什么他知道我是董睦言，那样子像是见了鬼似的！”安楠思索了一会，“呃...大概，是你恶名昭著吧！”
　　“笑话，我大好人一个，何来的恶名！”董睦言像是听了一个笑话，乐了起来。他忽然正色道：“刚刚那个，看着就不像好人，你以后见到他走远点。”安楠回头看了看他，“这句话，你已经跟我说过无数遍了。我还要回一趟宿舍，就不跟你一起走了！”新的学年，他们俩被编到同一个班，一起的还有杜蘅。
　　董睦言快步走到她身旁，“有吗？怎么听起来我像是话痨！刚刚那个，我真的是怎么看都不顺眼，满嘴胡说八道。”“我要上去了。”安楠没有理会他，径自走进了宿舍楼。
　　他静静的站在原地目送安楠的背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在回教室的路上，他仍是担心着，担心刚刚那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次出现。只是，他担心的事情还没发生，却有其他事情先发生了。
　　政教处的‘爪牙’何其多，他还没回进教室就被人请到了政教处。站在班主任和政教处老师面前，董睦言表现的是相当的乖巧。班主任有点恨铁不成钢，“这马上就要高考了，你说你怎么就...！你说你这不是晚节不保吗！最近的成绩也下降了，你说说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董睦言的态度是相当的诚恳，“老师，要不是那人出言不逊，我也不至于跟他动手啊！同为实验的学子，我又岂能让他如此放肆！不过，是我先动的手，确实是不太对！”
　　“我看你才放肆，还是叫家长过来吧！”班主任的音量略略的提高了些，董睦言平时虽然比较好动，但总体表现还不错的。可现在跟别人动起手来，事态就不同了。
　　董睦言不可置信的把嘴巴上下的张合着，努力的组织着语言，“老师...我都这么大了，就不要见家长了吧！我已经深刻的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并且保证以后都不会再犯。老师，您就给我个改过的机会吧！”
　　“机会给你，家长也要见。明天下午让家长到我办公室，这件事就这么定了。现在，你可以回去教室了。”董睦言看着班主任脸上写着没得商量，他只好认命的走了出去。
　　董睦言的两条眉都快皱到一块去了，班主任说的没错，还真的是‘晚节不保’啊！这还是第一次因为这种事见家长，他心里的第一人选是大嫂，可悲催的是，大嫂这会在其他城市出差，还要过两天才回来。
　　他只好硬着头皮打电话给大哥，果然被大哥嫌弃他丢人。
　　董睦言站在老师办公室等大哥，好不容易，大哥终于出来了。董睦言耷拉着脑袋，硬着头皮走上去。他跟着大哥走到校园的一个僻静处，“只此一次，下不为例啊！”
　　“大哥，我知道了！”董睦言看上去丧丧的。“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你还会不会动手？”大哥看向他问道。董睦言脱口而出的是“不会，坚决不会。从此洗心革面重新做人。”
　　“行了，我不是你的老师。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吧！”大哥拆穿了他的装模作样。“大哥，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这些可都是肺腑之言啊。”董睦言仍是一副知错能改的样子。
　　大哥没理会他的作戏，“为什么动的手？”“好吧！大哥不愧是大哥。还记得上次我跟你说的那个女生吗？那个人欺负她。我一时没忍住，就动了手。”董睦言试探的看了看大哥的脸色。
　　“哦，原来是英雄救美。”大哥看着他挖苦道。董睦言脸上有几分求饶的味道，“呵呵，大哥，你不会告诉爷爷的吧！”“这个，得看心情！”大哥瞥了他一眼。
　　“那大哥最近的心情怎么样？”董睦言等着他的答案。“不怎么样！”大哥淡淡的说道。董睦言有些紧张的追问，“为什么啊？”
　　大哥并没有回答他就转身离开了。董睦言哭丧着脸看着大哥离开的背影，他真的是明知故问，大嫂出差，大哥的心情什么时候好过！他真希望大嫂能快点回来。
　　董睦言无精打采的回到教室，坐在座位上盯着某个人的背影。抱怨着她的没心没肺，也不来安慰他几句。他用手支着脑袋看向她所在的方向，就这样持续到晚自习结束。
　　下课铃声响起，董睦言马上就走到安楠前面的空位坐了下来。他满脸委屈的看向安楠，“安慰我。”安楠看了看他，然后又将注意力放在练习题上，“看开点。”“就这样？”董睦言有些失望。
　　“不然，你说说看。只要不是力所不能及！”安楠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练习本。“没呢，我只是随便说说的。你回去没？我跟你一起走。”董睦言趴在椅背上，看着她的笔尖在本子上勾勒出一个个娟秀的字迹。
　　“不用，跟邱娜约好了。”安楠轻轻的说着。董睦言静默了一会，“那好吧！那你小心点。”
　　安楠在教室没有等到邱娜，收拾了一下课本便打算回宿舍。校道的路灯是永远的昏暗，距离下晚自习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校道上没什么人。这样的冬夜，更添了几分寒凉。
　　回到宿舍楼下，安楠看到邱娜和林飞宇正在依依不舍。安楠不想打扰他们，化身‘隐形人’准备从一边闪过去。但邱娜却看到了安楠，惊叫了一声忙跑了过去，“小楠，对不起。我把你给忘了。”“好了，玩你们的去，我要上去了。”安楠笑着看了看她，最后目光落在林飞宇身上。
　　这时，林飞宇也走了过来，“昨天的事我都听睦言说了，他怎么没跟你一起啊？”“哦，是我让他先走的。校园里，没事的！”安楠的淡然让他们稍稍的放下了心。“嗯，有什么麻烦一定要说一声！现在有点晚了，你们先回去吧！”林飞宇示意她们先回宿舍。
　　看着邱娜拉着安楠一会就消失在楼道里，林飞宇才转身离开。他走到不远处，看到董睦言正定定的站在那，他看向他打招呼道：“睦言，你怎么站在这当路灯啊？”“什么路灯，刚好路过看到你们在那边，就站在这等你一会。”董睦言解释道。
　　“是不是等我，也只有你自己知道了，我就不拆穿你了。不然，怪尴尬的。你说是吧？”林飞宇的语调怪怪的。董睦言没理会他，只是静静的往前走。
　　“没查出那人是谁吗？”林飞宇敛起了刚刚还在玩闹的神色，略带着严肃。“找人帮忙问了，还没回复我。”昨天的那一幕在他的脑海重现。“安楠经常一个人出入校外，幸好昨天是被你碰到了，要是在其他地方，我们大家都不在，那可怎么办才好！”林飞宇有些担心。
　　“我知道！”董睦言叹了一口气，林飞宇能想到这些。他又何尝不在担心，可他又不能时时跟在她身边，所以他要尽快找到那个人，这样才能让他彻底放下心来。
　　狭窄的巷子里，江韬被人抓着站在董睦言面前。多么熟悉的画面，港产警匪片几乎都有这一幕。但董睦言无暇去想其他的，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什么要找安楠的麻烦？”江韬哪里有见过这样的场面，早就吓坏了，“没有，我真的不是找她麻烦！我们认识的，上次只是言语过激了些！小董先生，我说的都是真的，你要相信我啊！”
　　“你说我该不该相信你？”董睦言质疑他话里的可信度。江韬整个人越抖越厉害，话都说的不太利索，“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我保证以后都不去招惹安楠，不然随你处置！”“记住你说的话，以后都不要靠近安楠半步，更不要去招惹她！知道了吗？”董睦言的语气没有半点温度，江韬被吓的够呛的，只好连连答应着。
　　林飞宇站在董睦言身边，“就这样放他走了？”董睦言无奈的看了看刚刚江韬站着的位置，“地上都湿了一片，我还需要做什么，不然突然扑过来抱我大腿哭，那我该怎么办！”林飞宇不厚道的笑了起来，“不过，看他那怂样，应该不敢再耍什么花样了。”
　　“他最好不敢！”董睦言看着江韬离开的方向，眼里是少有的狠厉。“我们走吧！”林飞宇熟络的将手搭上他的肩膀。两人朝着主道走去，越走越远，最后消失在拐角处。
　　邱娜总喜欢在宿舍楼关灯之后溜到安楠的寝室。这天，她又故技重施偷偷的溜了过来。安楠已经习惯了她的举动，熟络的往里挪了挪，给她让出半个床位。
　　时间过得很快，明天就放寒假了。自从上次从医院出来，她就没有再去看过二婶，还有她弟弟。她怕自己的出现是不被欢迎的，也害怕会打扰到他们。毕竟，他们才是名正言顺的一家人。
　　她忽然又想起了二叔，他进去也有些年头了，他会不会也会想念自己。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邱娜以为她睡着了，伸手帮她扯了扯被子。这样的举动，让安楠心头一暖。或许，她是太渴望这样的温情，所以才会有这样的感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