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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此乃关系齐述峰一生的大事,去或留直接干系他往后的人生。齐远之的信连日来读了几十遍,到第四天齐述峰已可倒背如流。他向来是云梦观中为勤奋踏实的弟子,这几日因心头困惑不解,每日功课武艺做起来心不在焉,做饭时想事情出神,竟切菜切到自己手指。

      他把齐远之的信让师父们一一过目,试图询问三位师尊的看法。三道长读完信上内容后,大意说道:“ 我们身为你的师父,便有私心,你问我们,自是希望你留下。此事牵涉太多因缘际会,修道之人最忌妄自插手因果,你的命数唯你自己掌控。”

      最调皮贪玩的小师弟祝墨君察觉齐述峰的异状,这云梦观中,除了三位师尊,祝墨君只和齐述峰亲厚,他年纪虽小,心思却通透,知他这位师兄是真正的好人,真心对他敬仰喜欢。这天晚饭后,祝墨君见齐述峰又躲开众人,独自摸去后山无人处。他连续观察数日,心生疑窦。本来说,他一个小小不成器的师弟,而齐述峰是观中最受器重的弟子,他哪里能管得到师兄的事了?但见他最喜爱的师兄近来强颜欢笑,神不守舍的模样,他始终放心不下,犹豫一阵便跟上了齐述峰。

      悄悄摸摸跟到一迎风小山丘,只听一个温和的声音说道:“ 跟着我做什么?出来吧。”
      原来齐述峰早就知晓被祝墨君一路尾随。说着就着山丘弧度躺下,双手交叉放在脑后,仰望远山和天空。
      祝墨君从一颗树后闪身而出,蹦蹦跳跳来到齐述峰身边跟着躺下,嘿嘿一笑,道:“ 师兄,你总到这里来干嘛?”
      齐述峰侧头看他,见祝墨君一双清澈的眼睛,童真的神情中透出几分聪明狡黠。祝墨君于此间是有名的捣蛋鬼,性子颇为顽劣,古灵精怪,因此常被师父们训诫,被其他师兄弟所不喜。他小小少年,心气倒很高,一身反骨一样,对这个不服,看那个不上,难以管教,叫人头疼。但齐述峰心底宽厚,只当他小孩子脾爱玩闹些,却也十分有趣可爱,因此对他态度与旁人大相径庭,待他如弟弟般宽容爱护。

      齐述峰的心事憋了几天,正渴望找人谈论倾诉,便直言不讳道:“ 我可能要离开这里。”
      经过这几日的思量,他意识到自己身负血海深仇,每多读一遍父亲的绝笔,心中悲痛不忿就滋长一分,到此时,入世之心已大于出世之意。

      祝墨君一下子坐起身,皱眉盯着齐述峰的侧脸问:“ 为什么?去哪里?”
      齐述峰露出浅浅苦笑,双目凝视远方,道:“ 不得不去。”
      祝墨君见他师兄一副惆怅神态,更加担心,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忽然双眼放光,伸手抓住齐述峰的手臂,道:“ 师兄你别发愁,你要去哪儿我陪你!”

      齐述峰微微一愣,随即笑了,道:“ 不行,这是我的事,不能带你。”
      此行前途未卜,寻仇之路,必定凶险万分,他是决计不能让小师弟陪他冒险的。
      祝墨君抓着他的手不放,急道:“ 你要是走了,我留在这里也没意思!”
      齐述峰坐起来,温和注视小师弟,道:“ 墨君,不可这样说。我不在的日子,你要慢慢学会与大家相处,将你那顽劣的性子暂且收一收。”

      “可是我......”
      祝墨君还想为自己说几句,企图说服齐述峰带上他,才一开口,齐述峰就移开他抓在小臂上的手,同时对他摇摇头,意味要祝墨君无须多言,多说无用。

      祝墨君低头看看自己的手掌,再抬头瞧师兄脸色,知此事已定,只好闭口不言,勉强点了点头。

      云梦观众人日常起居遵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顺应天时以修身养性。齐述峰看天色渐暗,对祝墨君道:“ 该回去歇息了。”
      祝墨君心有不甘,皱着一张小脸,齐述峰伸手揉了揉小孩头顶,拉着他往道观方向走去。

      去意已决,齐述峰首先向李淳空,李淳观,李淳相三位师父禀明,他三人虽则不舍,亦许他出观下山。然后挑选出师兄师弟各一人,将本由自己负责的观中事务,分散派遣给他们,以接替他的空缺。

      有一人始终被齐述峰记挂在心,无论如何得去见上一面,方可安心离别。临行前一日,他带上一壶自酿糯米酒,两个白瓷酒杯,便往道观后一座险峰行去。

      名为险峰,实则这座山峰并不见得多么陡峭嶙峋,而是要去到这险峰,非一般人能办到。因为险峰与云梦观所占山头之间,并无通路,唯有一道天堑。天堑宽度目测一丈有余,下方常年云蒸雾绕,乃目视而不见底的万丈深渊。要去对面险峰,须有上等轻功方可逾越。

      齐述峰一手提着装有酒壶的食盒,一手抬只丹田,运气凝力,脚下蹬踩,纵身一跃腾空而起,脚下生风似有力将他托起,虚踏十几下后,稳稳落到险峰崖边。又向西行大约三里地,见一山壁阻挡前路,山壁岩石被厚重的绿草藤蔓覆盖。齐述峰双手用力扒开纠缠的蔓藤花草,一到双开石门显现在眼前。凝聚内力于掌心,以掌推之,石门缓缓左右打开。
      齐述峰走入石门,进入石洞,里面并不漆黑一片,反而有斑驳错落阳光将内里照亮,原来洞中四周的石壁上遍布孔洞,孔洞大小各异,皆天然形成,光线便能穿透其间,洒落进来。
      齐述峰一边朝山洞深处走,一边试着唤道:
      “ 蓝师兄?”
      轻轻喊了几声,始终无人回应。继续前行数步,看到一张石桌,四只石凳,把食盒放在石桌上,继续往右拐行,见一白玉石床,床上躺着一人,背对齐述峰,身体随呼吸轻缓起伏,似是睡得正香。
      齐述峰见此人,不由抿嘴一笑,轻推他后背,道:“蓝师兄,醒醒。”

      他口中的“蓝师兄”慢慢翻转身体,面向齐述峰后才缓缓睁眼,看了来人一眼,旋即又合上双眸,软绵低哑的嗓音响起:“ 嗯?述峰,你来做甚?”
      他手撑玉床,懒懒坐起。满头如瀑青丝披散,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抬起手臂,一截细瘦手腕从袖中露出,腕上有青色丝带缠绕,他取下丝带,双手拢起额前垂落长发,以丝带随意束于脑后,这才得见他真容。
      齐述峰瞧见他的脸,笑道:“ 蓝师兄,你辟谷多久了?”
      蓝师兄打了个哈切,道:“ 自从上次你给我送酒来,到今天,快一个月了罢。”
      原来齐述峰见他面庞,比记忆中消瘦好大一圈,显然是长期辟谷,五谷不沾之故。
      这位便是齐述峰最崇敬的蓝师兄,蓝语容。
      蓝语容比齐述峰大七岁,要说这云梦观中,有何人当真能得道成仙,白日飞升,非蓝语容莫属。齐述峰三岁入观,那时蓝语容十岁,被师父们誉为仙童,可见他于修道一途上的惊人天资。
      齐述峰十三岁之前,大多数时候是跟在蓝语容身边,由他教导。蓝语容到了二十岁,为求精进突破,便极少与师兄弟们在一处,时常离群索居于某个山洞山涧,避开各种纷扰,静心修习。
      蓝语容下床,走到石桌边坐下,打开食盒,取出酒壶酒杯,微笑看向齐述峰,道:“ 多谢师弟。”
      齐述峰同他一道坐下,蓝语容将两人酒杯满上,举杯一饮而尽,道:“ 你何时将这酿酒秘方给我?”
      齐述峰道:“ 就算我给你,你会有闲情逸致亲手酿酒吗?”
      蓝语容道:“ 嗯,齐师弟懂我。我还是偷个懒,静待你的佳酿为上。”
      他沉迷修道炼丹,长时期辟谷,虽则贪杯爱酒,要抽出时间洗米造酿,实在是不太可能。
      齐述峰放下酒杯,进入正题,道:“ 我今日来,想告诉蓝师兄,恐怕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法给你送酒了。”
      接着便将父亲绝笔书信给蓝语容看了,又说了心中想法打算,以及明日就动身下山一事。
      蓝语容听他一一道来,沉吟片刻,道:“ 甚好,你道心已动,就算强留此间,于你的修行亦是有所阻碍。不如速去了结尘缘,再回归道途。”
      这几句话说道齐述峰的心坎上,为他的入世之举又增添几分信心和决心。
      齐述峰有些激动道:“ 我也这么想。”
      蓝语容微笑点头,从腰间摸出一只小葫芦,举在手中,道:“ 我身无长物,没什么好给你的,依你身世来看,此行必有凶险,这葫芦里是我亲手炼制的丹药,关键时刻或可当救人续命之用。”
      齐述峰接过葫芦,心中感动,他知蓝语容给的丹药绝非凡品,能做救命药,不知花了他多少时间和心血才得成。
      蓝语容又道:“ 总共六粒药丸。”
      齐述峰是个朴实之人,不善言辞,将恩情牢记在心,只道:“ 多谢师兄。”
      将自己压箱底的丹药给了齐述峰,蓝语容仍不太放心,他的齐师弟,可说是由他一手带大,是师弟,也是亲弟一般。思量片刻,蓝语容道:“ 你这一去也不知要花多少年月,嗯,你跟我来。”
      齐述峰跟蓝语容来到山洞最深处,见一开阔洞穴中央立着一尊小小的鼎,纯铁铸造,鼎中火烧得正旺。有十几幅竹制书架,倚石壁而立,架上摆满了瓶瓶罐罐,全是蓝语容炼丹所需材料以及一些成品。
      齐述峰瞧这满室药草精石头,闻到各种古怪气味,心想:师兄醉心炼丹制药,寻求长生不老之术已有两三个年头,长年避不见人,独居此地,哎,可是,真能成吗?只怕白白虚度了时光。

      他为蓝语容担忧,蓝语容则从一堆杂物立找出一张棉布,走到那些竹架前,挑挑拣拣,一圈绕下来,怀中布帛兜满了大小各异的药瓶。待他挑得满意了,便将布包递给齐述峰,道:“ 各种用途的药,你带上以备不时之需。”

      齐述峰再次谢过,两人又说了会话,就此别过。

      当晚待最后打点好观中琐事,齐述峰又去依次拜见李淳空,李淳观,李淳相三位师父。
      大师父李淳空道:“徒儿,此番出门在外,遇事遇人多忍让,切记冒失,你身怀武艺,如路见不平,自可拔刀相助,但不可随意伤人。关键是要会保护自己,江湖险恶,保住性命,比什么都重要。你也算修道之人,道心要守,万不能丢。好了,你去淳观,淳相处吧,他们也有话要交待你。”

      齐述峰跪下向大师父重重的磕头,道:“ 师父教诲,弟子谨记。”

      再来到二师父的房间,果然李淳观在等他。
      李淳观四十出头,五官端正,脸上没有一丝皱纹,看上去十分年轻。
      待齐述峰道别之言辞讲完,李淳观从衣柜中取出一套布艺布鞋,皆是崭新,交到齐述峰手上,道:“ 二师父我没什么给你,连着两日赶工做了衣服鞋袜,你带上吧。”
      齐述峰恭谨结过,盯着衣衫鞋袜上的针脚,不禁眼眶泛红。

      又来拜别三师父李淳相,他三十七八岁,身形瘦小,留着两撇山羊胡须,一双眼睛透着精明。
      见齐述峰来拜,李淳相手捻胡须,笑道:“ 乖徒儿,去到山下,可别像在云梦观中一般老实,机灵点儿,懂吗?”
      “是,三师父。”
      李淳相拿出一个钱袋,道:“ 二十两银子,不多不少,够你用一阵。外面不比家中,干什么都要花钱的。”
      齐述峰一惊,不敢接过,道:“ 三师父,你给我这么多钱,观中日常用度可就……”
      话没说完,李淳相打断他,道:“ 你个傻孩子,这么老实干嘛。哎。怕什么,为师自有来钱的法子。观中开销还用你操心?”

      云梦观中人过着几乎与世隔绝的生活,但毕竟有些物资无法自给自足。因此,观中定下规矩,每月初一十五,会派弟子下山,拿上山上的草药,新鲜的菌菇,以及蓝语容制做的药丸等,下山售卖,赚取银钱;或者与人以物易物,换取所需。李淳相精通易理,心思活范,他也爱山下热闹,不时去到邻近城镇,打卦摆摊,替人算命测字看风水,竟能为道观帮补不少钱财。

      齐述峰捧着沉甸甸的钱袋,终于落下泪来。他知观中日子清苦,二十两银子必是师父费力尽心凑得,又感动又心酸。

      次日天蒙蒙亮,趁众人尚在睡梦中,齐述峰脱下道跑,换上粗布衣裤短打,挎上包袱就要离开。他故意挑选此时刻,意在避免与众人道别,否则定是一场难舍难分,涕泪连连的伤感场面。

      一口气走出道观,忍住不要回头去看,却听一个尚显稚嫩的声音叫道:“ 齐师兄!”
      转身一看,原来是小师弟祝墨君追了出来。
      祝墨君跑到他面前,未语泪先流,伤心道:“ 师兄,你这一去,不知要多久。你不带上我,总得告诉我你是去哪儿吧!”
      他一把鼻涕一把泪,伤心极了,齐述峰心软,用自己的袖子给他擦脸,心想这去处也倒不必瞒他,便道:“ 你别担心,我去投靠父亲的结拜兄弟,东南节度使罗远仁,我下山就往淡州去,事情办完就回来的。”

      祝墨君念着“东南节度使,淡州”,默记于心,一想到齐述峰要孤身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心头又是一阵酸楚,双臂抱着齐述峰的腰,头靠在他胸前,哭着道:“ 听都没听过的地界,实在太远了!”

      齐述峰无奈,抬手轻抚小师弟头顶,安慰他道:“ 也没多远,总是在大衍国境内。”
      由着祝墨君抱着自己哭了好一阵,待他终于平静下来,齐述峰后退一步,推开小师弟,道:“ 你回去,我要下山了。”
      祝墨君抹了把脸,道:“ 你去吧,我看着你。”
      齐述峰叹气,道:“ 墨君,你先回去,听话。”
      他语调温和,祝墨君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齐述峰对他好言好语,他就不好再拧着,于是下决心一般,深深看了齐述峰一眼,转身一路跑入云梦观。

      直到祝墨君的背影消失,齐述峰这才迈步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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