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流英侠传》洪林

1、第 1 章

　　出了北衍国的都城盛京的城门，往东五十里，有一潭巨大活水湖泊，名曰云梦湖。它横向截断从盛京一路延伸而至的陆地，湖面宽阔，放眼望去，被这湖水隔开的那头，不见农舍人家，唯有起伏群山连绵不绝。是以，盛京中人皆道：盛京城中千日好，云梦彼岸有诡渊。
　　因此，此处的百姓，百年以来，约定俗成一样，不论有事无事，皆不渡湖。

　　其实，湖对岸的群山之间，有一座山头，叫做心宝山，山峰上有座道观，名叫云梦观。只是百年以来，一潭湖水形成天然屏障，隔出两番天地，常人难以逾越，造就了彼此往来不通的局面。因此，这山与这观存在于此天长日久，竟几乎无人知，就算偶有老者提及，也只当传说笑谈罢了。

　　云梦观中统共有三位师尊道长，十二名弟子。众弟子中岁数较大的有三十出头，中间年纪十五六岁至二十三四，最小的仅七八岁的孩童。
　　傍晚时分，大大小小的弟子们结束一天功课，不当值的就回到自己房间中稍作歇息，有任务的则自去干活。几个身着藏青色棉布道袍的年轻弟子，说说笑笑走进厨房，挽起袖子，动作麻利地开始准备晚饭。
　　大家洗菜切菜，揉面蒸馒头，淘米上灶正忙碌间，一少年姗姗来迟，他站在门边，朝厨房中看一圈，目光锁住一背影，小跑至那人身边，仰起脸问道：“ 齐师兄，我做什么？”

　　不等那齐师兄开口，就听厨房中有人道：“ 祝墨君小师弟，你总来迟，是想偷懒不干活吧！该打！”
　　其余人立时笑着附和，说什么“对，对，打他屁股“，说“ 屡教不改，不许吃饭”
　　祝墨君对周围人做了个鬼脸，道：“ 齐师兄在此，轮得到你们这些小喽啰讲话吗？”
　　那几人被一小孩称为小喽啰，眼看要发作，那齐师兄放下菜刀，稍微侧身，道：“ 你们不要同小孩子计较，赶紧做饭，三位师父等着开饭呢。”
　　欲教训祝墨君的众人只得收声，继续手上活计。
　　齐师兄低头看向祝墨君，微笑道：“ 墨君，你已十三岁了，对待师兄师长们，态度不可不敬，你再出言不逊，我也罚你。”
　　祝墨君心想：这些小喽啰，就会欺负我年纪小，一群讨厌鬼。但他不会顶撞齐师兄，面上乖巧回道：“是，我记下了。”
　　齐师兄转头切菜，道：“ 你去菜园摘些葱吧。”
　　祝墨君粲然一笑，用力点头，“ 好！” 转身一溜烟儿跑出厨房。
　　他二人心照不宣，摘葱，不过是个理由，好让小孩跑出去玩耍罢了。

　　这位齐师兄，名叫齐述峰，年方十九，是云梦观三位道长的入室弟子，亦是此间唯一的俗家弟子。他三岁时被家人送入云梦观，此后十六年间，得大道长李淳空亲传道法武功，他生性善良温和，为人十分忠厚，因此，云梦观中长辈们对他寄予厚望，晚辈都尊敬喜爱这位师兄。

　　做好晚饭，齐述峰首先给大师父李淳空送饭。手端托盘，行至一间独立茅草屋，推门而入，就见一年纪约莫五十岁上下的道士，正闭目在蒲团上打坐。

　　齐述峰轻手轻脚摆好饭食碗筷，躬身道：“ 大师父，该用晚饭了。”
　　李淳空缓缓睁眼，道：“ 峰儿，到今日，你上山有多少时日了？”
　　齐述峰不明为何大师父突有此问，只如实答道：“ 师父，徒儿三岁入观，到如今，已有十六年了。”
　　李淳空道：“ 嗯，你今年十九了。”
　　齐述峰知大师父有话要说，便不做声，侧身站在一旁，恭顺等待训示。
　　果然，李淳空看向他，问道：“ 你幼童时被家人送上山，想来，你对家中之事大概无什记忆，如何？这么些年过去了，可还记得一二？”
　　齐述峰大吃一惊，不懂为何大师父突然有此一问。
　　“ 弟子在观中天长日久，十六年前之事，确实毫无记忆。”

　　他来云梦观时不过三岁，智慧未开，尚未启蒙，对于周身发生的一切皆云里雾里，全无记忆可寻。就连自己是被家人送入观此事，也是待他长到十岁时被师父告知，否则，按照他的想法，自己生来便是这山中之人，观中之子。
　　他也曾对自己的身世好奇，分别问过他三位师父，三位尊师皆异口同声道：“ 待你长大，自会知晓。”
　　齐述峰是个安分乖觉之人，既然师父如此说，那就等长大吧。况且，他得师父们传授功课与武艺，每日必得勤奋刻苦学习练功，身心不曾有一刻懈怠懒散；他为人手脚勤快，自己分内的观中活计干完了，有多余的时间，则主动给师兄弟们搭手帮忙，洗衣打扫，挑水做饭刷碗样样都来。
　　因此，这山中日月，一天天一年年飞也似的渡过，齐述峰的生活平淡，充实快乐，于那些陈年方外事，自然无心分神琢磨。
　　李淳空道：“ 嗯，你虽记不得，但当初你家人有所嘱托，我们收下你时也应允过，你长大了，依照约定，我须将此物交与你。”
　　言毕，从怀中摸出一封信，递给齐述峰。
　　齐述峰双手接过信，低头看去，那信封纸张成色老旧，一看便知有年头，红色封条上竖行黑色墨字：齐述峰 亲启。
　　齐述峰捧着信，微微蹙眉，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只听李淳空道：“ 你自行看信去，去吧。” 他对齐述峰摆了摆手，站起身走到饭桌前坐下，拿起筷子就要吃饭。
　　齐述峰此刻心绪复杂难宁，看了看师父，欲言又止，按下心头疑惑，行礼转身离开。他并未急着看信，二是将信揣入怀中，强压下不平静的心情，如往常一般，去饭堂同众人一齐吃了晚饭，再收拾打扫厨房于各厅堂，待一切杂事处理妥当，稍作洗漱后，才回到自己房间。
　　点燃油灯，在桌边坐下，齐述峰小心翼翼取出信封，用小刀裁开封口，抽出信纸，共有两页，展开铺于桌面之上，不由得深吸一口气，凝目阅读起来。
　　“吾儿述峰，当你读到此信时，你已长大成人。为父在危难紧急情势下留此书信于你，话说简短。我齐家一门武将世家，为父齐运之，官拜当今大衍朝护国大将军，因卷入庙堂之争，不料为奸人构陷，害我齐家上下上百口人离散逃亡，沦落于此境地，我才幡然醒悟，推想祸事之来龙去脉，参与谋害我齐家者，当就以下几人着手调查：当朝宰相谢晋缘，察事厅总司花满天，户部尚书苏焕。
　　详细情况已来不及一一诉说，只待你成人后将真相查明。我如今孤身一人，再无救援可待，别无他法之下，我只能将你送入云梦观避难，幸得三位道长慷慨相助，破例允你以俗家弟子身份入道门，我自放心离去。”
　　第一页信上内容到此为止，齐述峰的心怦怦直跳，料想不到，自己竟背负不凡身世，一时难以消化。
　　再看第二页纸，较之上一页，书写笔迹更为潦草，一看便知定是在仓促慌乱之下写成。
　　“ 吾儿，你既已入道观，读了我的信，知晓身世之后，如若仍旧一心向道，乐得远离尘嚣，活在青山绿水间，不想理会凡尘俗世因缘仇恨，爹绝不怪你。爹再三思量，比起要你深入混沌世间，为齐家沉冤抱屈而舍身忘死，我更期望你平安一生，快乐无忧。
　　出世入世，全由你自定。
　　吾儿齐述峰，保重。
　　末尾，纸张上有三四处凹陷，齐述峰略一思索，心知这是父亲当时落泪，沾湿了信纸，复又干揭而形成。如此一想，如同身临其境，感受到父亲那时的绝望于痛心，不禁也泪珠滚滚。
　　最后，似是齐远之突然想起，补充写道：“ 当今世上，唯有东南节度使罗元仁可信，他是为父的结拜兄弟。
　　齐述峰又将信中内容反复读了三遍，才将其折叠收好，吹熄蜡烛，怀中满腹心事勉强上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