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个春夏秋冬》木子锡

9、发车

　　期末考那一天，青扬是被苏亦廷的闹钟吵醒的。为了保证听到闹铃后能起床，苏亦廷特地把手机放在了床铺下方的桌子上，以防自己按掉闹铃后再睡着。
　　但实际情况是，床帘翻滚了一阵，伴随着被褥的蠕动声，一个睡眼惺忪头发散乱的脑袋探出来：“扬扬，能帮我关下闹铃吗？”
　　青扬按着额角过去摁掉了闹铃，床铺上过一会儿就传来了轻微的呼噜声。她在内心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书桌前盯着墙上的一点发呆。
　　上午的最后一门考试结束后，她就能坐下午的第一列高铁回家了。她本来应该为此欢呼雀跃，若非之前嘴碎告诉萧泽她回去的日期之后两人买了同一趟车的票的话。
　　她并没有为此而紧张，真的，这一点令她感到安慰，因为这证实了自己并不喜欢对方这个观点。只不过她总觉得两人一起回去是给自己没事找事，本来她可以就着手机上下载的猫鼠游戏第十季快乐地度过车程，现在她还得参与对话，还得注意仪态，还得化妆。
　　哈，青扬瞄了一眼特意没收进箱子里的粉底液，自己一年没进步的化妆水平。
　　这种呆滞状态伴随她度过了考试，幸而作为从不赶DDL的人，在考试三天前她就觉得没什么好复习的了。
　　等在高铁站见到萧泽的时候青扬还是吓了一跳，对方的两腮凹陷毫无血色，看起来像是生病了的白种人。
　　萧泽似乎是注意到她的目光：“我瘦了十几斤。”
　　青扬诚实地回答：“你现在像个刚劳改完出来的囚犯。”
　　对方笑得露出牙齿，然后要帮她提行李，青扬有点担心这属于虐待病患，最后还是自己把行李提上了车。
　　“这段时间闷在宿舍里干什么呢？”青扬问他。
　　“学习，”对方自然地回答，“我感觉是我进大学以来最认真的时候，几乎快赶上高中了。”
　　于是他们开始感叹自己就读的那所省重点的监狱化教学。两周一天的假期，全体住校，平时若无班主任开条禁止外出，所谓活动课其实全用来做课外练习，而要是真的去操场上踢球反而会被批评。晚上洗澡加吃饭的空挡只有半小时多，还要包括从校园一头的教学楼走到另一头的宿舍和食堂的时间，而校园里又不许奔跑，所以只能练出了竞走运动员一样的速度。“你在周围转一转，看走路姿势就能看出哪个是我们学校的学生。”她教龄二十年的老班主任自豪地说。
　　青扬回忆着高中时的痛苦：“我们女生洗头发比较慢，所以我们那时候的共识是：洗澡不吃饭，吃饭不洗澡，一个星期总有几天晚上是饿着的。”
　　萧泽问她：“你还记得王老师吗？”
　　“颓废风的那个？当然记得。”
　　他们共同的语文老师时常处于微醺或宿醉的状态，并且两年下来基本只记得课代表的名字，但教出来的语文分数总是全市第一的。
　　因为过去重叠的记忆，对话进行得十分容易，然后自然而然地谈到了喜欢的电影和作家，发现他们兴趣的高度重叠。
　　“你一定要试试阿加莎克里斯蒂，”青扬开始激动，“岛田庄司的五部神作也值得一读，要是不排斥泛推理和黑暗风的话，乙一是首选。”
　　她给他看了乙一短篇集《ZOO》的开头：每天早上都有一张女友尸体的照片送到我的信箱里。今天在信箱里看到的照片跟昨天的照片相比，能看得出腐烂得更厉害了。不过这种变化比较小，并不是特别明显。一眼能够看出来的差别很少，只有爬在她身上的蛆的位置在昨天的照片和今天的照片上有所不同。
　　萧泽往旁边挪了挪：“这就是‘纯净的恐怖’吗？”
　　等话题从推理转向科幻的时候，列车已经逼近了徐州，而青扬正对萧泽只看了一个介绍《三体》的视频没有看原书感到吃惊：“就算是被泄底了也得去看啊！”
　　于是他们又谈起《海伯利安》、基地系列和《巴比伦塔》。
　　“我只记得《巴比伦塔》是一个关于循环的故事，”萧泽挠了挠头，“不过是很久以前看的了，我记不大清。”
　　“你还看过特德姜的其他作品吗？我还记得《除以零》。”
　　萧泽饶有兴致地听她说完了故事梗概，一个数学家，证明出了1等于2，让整个计算体系瞬间崩溃，同时崩溃的还有她自己的精神状态。
　　“一般这种情况下，都是因为等式两边在计算过程中除以了一个为零的数。”萧泽听完后评价。
　　“确实是，”青扬觉得有些新奇，“真能证明出1等于2吗？”
　　“有很多理论，比较容易理解的是几何证明，”萧泽在空中画了一个三角，“假设有一个三角形ABC，取AB，AC的中点画出BC的对应的中线DE，然后从A引出一条直线，这条直线同时和DE有一个交点，BC有一个交点，理论上来说，缓慢移动这条直线，那它和BC上的每一个交点都能在DE上找到对应的点，因为BC长度是DE的两倍，所以1等于2。”
　　“但是用无限比无限并没有什么意义。”
　　“确实是。”
　　座位上方的空气短暂沉默了一会儿，青扬找话题问他：“你暑假有什么打算？”
　　萧泽掰着手指头算：“7月初有一个去青海的社会实践，接着有一个去香港的访问，8月初我去河南支教，接着就是我们系的小学期了。”
　　青扬无语了一阵：“我打算在家里开一个暑期辅导班赚钱。”
　　“这挺好的啊。”
　　“你们去青海干什么？”
　　“给那边的居民搭太阳能灶。”
　　青扬想起舞会上对方对自己专业“烧锅炉”的嘲讽：“哦，你现在倒是已经可以不用担心你的腿了？”
　　“我只是打算晒黑一点，”萧泽摸着自己的下巴，“能晒伤就更好了。”
　　“不明白你们男生为什么有古铜色情结，”青扬替对方脸上的基底层心疼，“你可是我见过唯一能hold住韩妆最白色号的人。”
　　虽然萧泽并不知道韩妆惨白的粉底配色偏好，但还是领会了其中的含义：“男生要白干什么？”
　　理工男，青扬又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保养皮肤为何物，防晒喷雾就更不用说了。
　　“啊，”萧泽看着新发来的信息，“我妈可能被我的体重吓到了，这是要给我做满汉全席吗？”
　　青扬看了一眼照片上的美食捂住胸口：“你是想要馋死我，你这样伤害我的神经我是要让你请我吃饭的。”然后她突然顿住，开始思考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然而对方轻易地答应了：“好啊。”
　　于是在正式认识9个月之后，他们有了第一次邀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