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说悲伤》四野

16、不如错过

　　天微亮的时候，苏安睁开眼睛，她的手被紧紧地拽在我的手里，手心贴着手心，甚至有些粘腻的汗水。
　　她看着我沉睡的侧脸，上面还有干涸了的泪渍，手拂过我的脸颊，瓷白的皮肤，干净的气味，她忽然觉得自己有那么多的肮脏，曾几何时，她们就不一样了。
　　身体上的那些伤痛早就不痛了，那么心底的伤呢？是带刺的荆棘层层叠叠的缠在心上，逐渐用力收紧，刺痛一点点加深，早就痛不欲生了吧，可还是活着，为什么活着，苏安不知道，或许只是为了再一次看到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普照的样子。
　　昨晚十点，对苏安来说生活刚刚开始，她从阴暗的地下室走出来，画着浓厚的妆，走进狭长逼仄的小巷，路口唯一的那盏路灯坏掉了，还没有人来修理，只是借着暗淡的星光勉强认路，青石板的小道，这个繁茂的城市有和她家一样的青石板小道，只不过它不属于童话故事的美好。
　　有一个人，不知道从哪里窜了出来，他用手捂住她的嘴，将她拖进一扇门里，苏安用力挣扎，那人狠狠地甩了她两个耳光，她觉得眼前开始有星光在不停地飞舞，她闻到男人嘴里类似于臭老鼠的味道，让她几乎呕吐。
　　然后，是衣物撕扯的声音，苏安想抓住些什么，她伸手用力捶打男人并大声叫救命，男人发狠的往她肚子上踢了一脚，她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裂开了，疼得全身的肌肉都纠结在一起。
　　男人，迅速脱光自己的衣服，朝她压了下来，恍惚中苏安看见他胸口一块红色的斑，形状类似于一个大拇指。
　　一切都结束的时候，苏安觉得自己像在地狱走了一回，透彻心扉的疼，她开始想念陆沿见，尽管这是个可恶的男人。
　　苏安挣扎着站起身，摇晃着走向我的家，她仿佛听见自己心哭泣的声音，用手摸摸脸，脸上丝毫没有泪水的痕迹。

　　我睁开眼，看见苏安一动不动看着我的眼，像一个孤注一掷的女人，眼里有最深的绝望，我突然有些害怕，轻轻的喊她：“苏安”我想伸手摸摸她的脸，她扭头闪开，露出清浅的笑容，说：“脏。”
　　那一霎那，我觉得我的世界跟随苏安一起崩溃了，黑夜白天混沌的搅在一起，像最污浊的水，充满腐烂的气息。
　　我想我又开始哭了，似乎除了掉泪我什么也干不了。
　　苏安说：“不要吵醒他们，我们去江边看晨雾好不好，像以前那样，买永和豆浆和天津狗不理包子。”
　　我说好，然后牵起苏安的手，悄悄走出医院，路灯还亮着，街上的人还很少，这个城市似乎还在睡觉，只有卖早餐的人早早的准备开张了，可是，一会儿之后它就将变得吵吵嚷嚷，连空气中都会弥漫躁动不安的因子。
　　我和苏安并肩坐在江边，江水哗哗的流动着。我朝里面扔了块石头，几乎连声音也没有听到，它就被江水淹没了。
　　苏安说：“洛，我曾经有一个宝宝，他很安静的住在我的肚子里。可是，我不是个好妈妈，我不要他了，他在天堂肯定恨死我了。”
　　“不会的，苏安，他只是回到上帝身边做天使。”我看着苏安的眼睛，希望自己的语气听上去真诚一点，而不是一个美好的谎言。
　　“我想回家了，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了。”苏安始终盯着江面，绿色的江水在她的眼睛里印出一汪深潭，“可是，我不能回家，多么让人绝望。”
　　苏安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向江面，脱掉鞋子，露出莹白的脚，然后跨进水里。
　　“不要”我尖叫出声。
　　“我不会死的，我还不想死。”苏安背对着我张开双臂，仰头，似乎想要拥抱蓝天，就像一只鸟。她转身看我，指着自己的唇，说：“这儿很脏。”然后，就用江水疯狂的洗自己的唇部。“这也很脏。”她将整个身子浸入水中，用手疯狂的搓洗，蓝白条的病人服浮在水面上。
　　“苏安，不要这样，好不好？”我冲向她，想将她从水里拉出来。
　　“不要过来，你让我洗洗干净，好不好，这儿这儿都有那个畜生的味道，我不喜欢那个味道。”苏安几乎用乞求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跪坐在岸上，一辈子的眼泪似乎都要在这一次流干，我睁着眼看着苏安近乎崩溃的举动，天亮起的时候，我看见阳光在自己手臂上渡出一层金粉的光，我望着水中的苏安，波光粼粼的江面，她就像一个受伤的人鱼公主。
　　天蓝得近乎变态，我似乎可以透过它看见天堂的样子，美好的矗立在云端。

　　市中心医院
　　阳光照耀进来的时候，李圣楠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一只绿色的鸟从香樟树的枝桠里飞出来，落在他的肩头，可是鸟的眼睛里渗出血的痕迹，然后逐渐凝结成滴，掉在他白色的衣服上，接着血滴变成一粒红色的虫子迅速钻进他的皮肤，李圣楠觉得一阵彻骨的冰寒，猛地睁开眼，阳光安静的照进房间里，白色的背景，清晰的看见粉尘悬浮在空气里。
　　盯着空空的病床，李圣楠有点儿发傻，他甚至眨了眨眼睛，然后发疯似的奔出房门，手碰到了玻璃杯，杯子在空气中划出一段短暂的曲线掉在地上，摔成很多很多的碎片，泛着阳光的色泽。
　　张墨抬头的时候看见李圣楠白色衣服的一角闪过房门，慌乱而又破碎。他望着空了的病床，微微眯着眼，他说：“林夕，程小洛不见了。”
　　林夕望着窗外，声音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我知道，她们离开的那一瞬间我就已经醒了。”
　　张墨沉默的走出医院，阳光在他面前闪出一块一块耀眼的光斑，他觉得有些头晕。走进旁边的饮料店，买了罐可乐，打开，液体喷到脸上，凉凉的，忽然就没有喝的欲望了。

　　学校
　　林夕走回教室的时候刚好是上午第二节课结束，在走廊碰见沈漫，沈漫朝她点头微笑，淡淡的笑容让她想到夏日的冰柠檬茶，清清爽爽的味道。
　　擦肩而过的时候，沈漫悠悠说了句：“程小洛，她，还好吧。”声音像是从蜜糖里捞出般的粘腻。
　　林夕转身看着沈漫的背影，高挑纤细的背影，像一支歌划过走廊，然后在转角消失。林夕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错了，可是她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地方错了。
　　走进教室，空了的三个座位，躁动的声音，让她想到外婆家坏掉的电视机看得到画面，听见的却是沙沙的噪音。林夕趴在桌子上，把脑袋搁在手臂上，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额头，脸颊上的温度，闭上眼睛，只是觉得累，很想睡觉，像是掉进一个黑洞，逐渐失去意识。
　　很多时候，心里总有股莫名的苍凉，如溪水般流遍每一个角落，丝丝的凉意。

　　江边
　　我们并排着躺在岸上，我似乎可以看见阳光蒸干衣服飘起的水汽，一点点的升高，带着我们的温度飞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苏安翻身侧躺着将手放在我的肚子上，她说：“这里有幸福的温度，洛，你一定要过的比我幸福。”
　　我说：“我们要一起幸福，一起幸福的老去，牙都掉光了还一起喝香芋奶绿。我们还要一起去旅行，去云南丽江看红色的锦鲤，去西藏看白色的布达拉宫，去蓝天下的大草原，还要去长城，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的地方没去，还有很多很多的美食没有吃到，我怎么可以自己一个人幸福。”
　　苏安的泪流进我的脖子，阳光普照大地，江水依旧那样无所顾忌的流进海里。多年以后，我想起这天，想起苏安的泪，那时候她的心里至少还是有希望的吧。

　　大街上
　　这是个美好的少年，穿着白色的T恤衫，亚麻色的发，琥珀色的眼眸，他沿着街道，低着头一步一步的走着，阳光在他的发顶撒下细碎的光。
　　李圣楠的心仿佛落进了冰窖，痛彻心扉的冰凉，原来真的不了解，有那么多的未知，不知道她们到哪里去了，找不到了。
　　我和苏安穿着新买来的衣服，都刻意的不去提昨天发生的事，有时候逃避也是一个方法。
　　擦肩而过，我看见李圣楠低着头悲伤的样子，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叫住他，也许是害怕的吧，害怕面对他，现在我们什么都不是了，一直以为我可以和他回到从前，做好朋友，可是，这一切都只是我自己的自欺欺人。
　　“洛，我刚才好像看见李圣楠了。”苏安转头看我，依旧是清浅的微笑。
　　“你看错了。”我冲她微笑，然后往前走去。
　　“李圣楠是个好男生，有时候错过了，只能做一辈子的朋友。”苏安拉着我的手。
　　他的确是个好男生，一心一意，可是他太多情，有太多的优柔寡断，我们连错过都不算，也许一辈子的朋友对我来说也是一种奢望，因为喜欢，所以想消失在他的世界里，也许永远不见也能留下一个美好的印象。
　　我抬着头不停地微笑，我知道苏安心里的痛远远超过了我，如果我悲伤，那么苏安要怎么办，不能自私，所以不能悲伤，为了苏安也要微笑。
　　只是微笑真的有用吗，那些命定的线依旧一点点的在收紧，我们只是网中的鱼，谁也逃脱不了，谁也改变不了。就像大街上我与李圣楠的擦肩而过，就像那时张墨正在我们擦肩而过时旁边的饮料店里对着手中的可乐发呆，就像那时我们无意间的错过，一切的一切，早就注定好了。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我发现自己变的好勤奋啊!什么都不说了,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