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40、长生12

　　血……

　　人血……

　　长生不死者的鲜血……

　　纵使“喝人血”这个词汇，让人下意识的忌讳嫌弃，但一考虑到血液主人的身份，以及所造成的效果……

　　每个人的表情都变了，脸上的笑容微微停滞，口中的话语也一下子没了声音。

　　气氛陷入了微妙的沉寂。

　　大家心照不宣地互相看了对方一眼，都从身边人的眼中，看到了些许与他自己相同的情绪。

　　如果鲜血真的能救人，那是不是……

　　沈扶君从屋外采摘完草药回来，发现疗养院中气氛隐约有些诡异。他下意识的以为又有谁死去了，表情哀痛了一瞬，放下背后的背篓，对距离最近的一位大叔说：

　　“发生什么了？”

　　整个疗养院，除了沈扶君弟弟欢天喜地跑过来喊哥哥的声音，什么声响也没有。

　　大家沉默了片刻，然后都忍不住了。他们七嘴八舌的同时开口，对沈扶君说：

　　“医师，您弟弟病治好了。”

　　“您看他那模样……”

　　“还有，他说他喝了您的血，就治好了。”

　　沈扶君听后表情一滞，险些慌乱的辩解起来。定了定神，底气不是很足的说：“是，是这样，但是不可以……”

　　“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不可以？”

　　大家人数众多，一人说上一句，听起来就像是在集体对他进行质问。那汹涌的气势扑面而来，吓得沈扶君往后退了一步，慌张的目光看着瞪视着他的所有人，无措小声说：“我，我不是，不是不愿意救你们，可是，这种事情，我怕神会不同意……”

　　这算什么理由？

　　所有人齐齐皱眉，并不认可沈扶君的说法。他们自认为沈扶君对他们极好，所以没打算逼迫沈扶君什么，也非常尊重沈扶君。只是他们住在这个地方那么多天，日日饱受病痛的摧残折磨，无时无刻不在痛苦，身边又陆陆续续死了那么多的熟人，有的或许就是他们的血亲！不管是谁心里都不可能好受。

　　这种时候，他们忽然看到了一个活生生的救赎先例出现在他们面前，一条活路就这样摆在了他们的眼前！他们心里欢喜、着急、迫切，都很正常，难免忍不住多问几句，希望能要来一个说法。

　　只是，沈扶君态度显得有些抗拒，似乎并不乐意放血救人。一群人心里不愿意强迫恩人，就皱着眉，不是很舒坦地停下了询问，忍耐着心中的焦急，听从沈扶君的安排。

　　当天下午，疗养院死了一个人。

　　次日清晨，大家发现睡梦中又离开了两个。

　　次日傍晚，又过世了一个。

　　第三天的中午，积怨甚久的人们再也忍受不住，咆哮起来：

　　“为什么不救我们！！”

　　“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们本来不该死去！！都是因为你！是你不愿意救人，所以他们白白死了，为什么？！你明明那么关心我们，沈医师，为什么这下子忽然又不管我们死活了？为什么啊沈医师？！你说话啊！！！”

　　所有人声嘶力竭，双目淌泪的望着他，口中不断哭诉：

　　“我不想死，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只需要给我一点点的血就好了，如果没用，我们也不会再强迫你……”

　　“我很痛，你知道吗？这个病到底有多痛苦，你没有体会过你根本想象不到！我痛的巴不得赶紧死了，是你让我活着的，是你叫我别放弃的！可是你让我活着，你却又不救我……呜呜呜……为什么……”

　　沈扶君听得泪花都要逼出来了，他哆哆嗦嗦的说：“我，我只是——”

　　他想要解释，甚至手已经摸向了腰间，准备拿出刀子去放血救人了。这几天死去的那些人，他见后心里比谁都更加不好受，他很自责，觉得是他的缘故导致对方逝去，所以他今天下定决心，想要冒着被神明怪罪的风险，承担着将来也许会被神明抛入地狱的觉悟，回来挣扎着用医术尝试最后一遍。如果还是不行，他就放血救人。

　　可谁知道，大家七八个月都忍耐下来了，却连这三天都忍不下去。刚一进门，就被所有人迎面的吼上了这么一通，他百口莫辩，连个说话的机会都找不着。

　　“你们吵什么？！”

　　就在所有人乱成一团，现场嘈杂不堪的时候。蒋天歌愤怒地跳了出来，对所有人怒吼道：“医师欠你们的吗？他活该放血救你们吗？！凭什么？！！”

　　沈扶君吓了一跳，他下意识伸出手，对蒋天歌说：“我没事，你别——啊！！！”

　　一声惨叫吓到了所有的人，一个人不知何时蹿到了沈扶君的面前，死死抓着他的身体，大口咬住他的脖子，仿佛饥饿到丧失理智的野兽，在扑食着眼中的猎物！

　　“啊啊啊啊！！！”

　　沈扶君面色苍白，死死抓着对方的脑袋，吓得泪水横流，哭嚎着说：“你干什么？！干什么！放开我！！！”

　　那人根本不管沈扶君的惨叫，甚至反而加大了撕咬了力度，用尽全身所有的力气，集中在嘴巴上，仿佛在啃食杀了他全家的仇人一般，毫不留情，如狼似虎，吞食着沈扶君的血肉，试图拯救自己的生命！

　　沈扶君吓得不断哀求，他拼命推开对方，对方却发挥了惊人的力气，不断啃食，不断咬紧牙齿，终于生生从沈扶君的脖子上，咬下来了一大块带着白筋、留着鲜血的血肉！！！

　　“啊啊啊啊啊……！！”沈扶君痛到哭嚎，他捂住自己痛到极点的脖子，疼得快要疯了。眼眶泪水不断往下流淌，他大喊着说：“你竟然吃我，你想吃了我？！”

　　而此时，所有人远远地望着这一切，紧张地瞪视着前方——

　　不是看受伤了的沈扶君，而是那嘴里咬着血肉，正迫不及待、津津有味啃食着的患者！！

　　眼里还带着明显的、光亮的贪婪！！

　　沈扶君情绪还陷入疯狂之中，大家一时之间都还没有动。一个略显矮小的身影猛地冲了出来，手里提着个拔掉了蜡烛、中间有一根竖着的铁刺，可以作为凶器使用的烛台，大声冲沈扶君喊：

　　“快跑！！沈医师！快跑啊！！！”

　　这句话瞬间将所有人拉回了现实。大家脸上浮现了坚决的凶狠之色，哭泣着的沈扶君被人猝不及防拉住了手腕，整个人因此猛地朝后一倒。看着那人影冲过来后，恶狠狠地用烛台划伤了最靠近沈扶君的几个人，逼退了大家，然后拉着沈扶君跑出了疗养院，大步冲进了森林的方向。

　　沈扶君泪眼模糊的视线看清了抓住自己手的人是谁，是那个一直用濡慕眼神看着他的少年。他一边无法控制的不断抽噎，一边惊魂未定的说：“环、环环呢？”

　　即便是这个时候，沈扶君还是第一时间先想着别人。蒋天歌冷肃着面庞，一脸余怒未消的说：“我刚才看情况不对，先让她从后门跑了。”

　　沈扶君心思很乱，他觉得脖子很痛，但更让他心痛的还是方才大家的反应。所有人似乎都打算冲上来咬上一口，扑过来吃了他！！他又控制不住抽泣了一声，用手抹去了眼泪，双腿下意识跟着蒋天歌往前跑去。至于要跑去哪儿，跑了之后该怎么办，他什么都想不到。他到现在都没接受眼下的现实，一切都发生的太快了！

　　大家一直都是对他很好的，都是很尊敬他、爱护他的，怎么会这样……他根本想象不到……

　　医生的职责只有救人，不包括被病人伤害。

　　没一会儿，他发现身后追赶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强烈。他吓得不敢回头看，深怕被人抓住之后，又会有人成群结队扑上来想要吃他。连哭都不敢哭了，拼了命地往前跑，只觉得胸腔与喉管一阵刺痛，这可能是他这辈子跑过的最快速度。

　　跑到后来，蒋天歌察觉到沈扶君的呼吸声音变得不对，发出非常吃力的“哈哧”声，紧握着的手拉扯力道也越来越重，明显是沈扶君已经跑不动了。

　　他只是个文静秀气，没做过什么体力活的医者。这段时日又连续不断的治病救人，身体早就消耗过度，没多少力气了。

　　相反那头，是天天躺在病床上休息的病人，此时遭受生与死的刺激，为了活下去，那是拼了命的追赶。个别刚患病不久、体质还行的人，更是速度飞快，健步如飞，几乎就要冲到两人的身后！

　　蒋天歌一咬牙，松开了沈扶君的手，看着沈扶君毫无防备的顺势继续往前冲了好几步，深怕因此沈扶君停下脚步，大声喊：“你只管往前跑！！不用管我！！”

　　沈扶君的速度却肉眼可见的慢了下来。

　　“他们的目标是你！不是我！”

　　“我来拦住他们！！你快跑啊，快跑啊！！！”

　　蒋天歌声嘶力竭大声喊叫着，倾尽强烈情绪的话语，让沈扶君迟疑了一瞬间后，再次提高了速度。

　　蒋天环手里拿着烛台，红着眼瞪向源源不断冲过来的人，怒喝出声：“谁敢过来，我杀了他！！”

　　一小部分人听后迟疑，但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有理睬他。

　　他们企图穿过蒋天环的身边，继续追逐沈扶君。谁知蒋天歌就跟个疯狗似的，直接扑了过来，抬起尖锐的烛台就往人身上扎！

　　那凶狠宛若失去神智的模样，硬生生将所有人吓退了两步，但凡靠近一点，就会成为蒋天歌的目标。

　　谁都不想惹这个明显急红了眼的家伙。

　　“□□娘的小兔崽子……”

　　一个嘴角还残留着鲜血的男子摩拳擦掌走了过来，“你他.妈.的给老子让开！！”

　　蒋天歌看到对方后，眼睛直接红了，他不管不顾地冲了过去，死死抓住这个罪魁祸首，这个伤害了他恩人的混账东西，垫着脚尖掐住对方喉咙，大声喊着：“你该死！！”

　　要不是他，事情本还有好好周旋的余地！！大家不会被刺激成这样！！

　　“滚！”男子重力一拳打向了蒋天歌的侧脸，打得他脑袋不受控制狠狠侧了过去，打得又重又狠：“放手！”

　　“不放！”蒋天歌怒喊着说：“让你放开医师的时候，你放了吗？！你放了吗？！”

　　他声音带着愤懑的哭音，越回想当时的画面，回想沈扶君的惨叫声，越觉得难以遏制情绪。他气得怒血上涌，一头顶上了对方的脑袋，撞得对方脑内“哐当”一声，头晕眼花，不受防备地往后跌了半步，展露出了胸膛。

　　蒋天歌自幼无父无母，除了沈扶君，他从来没获得过旁人的关心与照顾，从来没感受过让人恨不得献上一切的温暖，除了一个和他一样同样爱慕着医师的妹妹，他什么牵挂都没有。光脚不怕穿鞋的，蒋天歌宛如一匹凶残的狼崽，用力握住手里的烛台，“噗”的一声，狠狠扎进了对方的心脏！毫不留情！

　　“谁敢伤害医师，我就杀了他！说到做到！！”

　　“嚓”，尖刺拔出血肉，带出一串不是很磅礴的鲜血。

　　重重的躯体无力的倒向地面，看得所有人目瞪口呆，大脑空白。

　　森林之中，除了喘息声，什么声音都听不见。

　　蒋天歌用疯狂毫无理性的残忍行为，硬生生凭借一己之力，拦下了所有人。

　　“生病死也是死，被我杀了也是死，你们自己选！”

　　他看了一眼众人，转身就跑。大家慌乱了几秒，除了个别胆子大的还打算继续追，其余人真有点被吓住不敢再动了。

　　就在此时，忽然有一个人在后方惊声喊道：

　　“等，等一下！！”

　　“他，他没死？他活了！！！”

　　草地上，心口被扎了一个血窟窿的人栽倒在地，本没有半点声息，却在下一秒猛地怒吼大叫了几声，看上去充满了气势与生机。

　　吃了沈扶君血肉后，本就隐约开始产生了外貌变化的他，此事眼睛彻底变成了血红，头发完全变得花白，他活了过来！

　　——原来那沈扶君的血肉不光能治病，还能让人长生不死！

　　这下所有人的心态更加爆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