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34、长生6

　　大人之间，不方便说给孩子听，医者也不方便直接告诉给患者的话，众人挪步到了待客的正堂，坐下来慢慢的谈。

　　云端月等人体谅城主爱子心切的心情，所以并没有开口占用医师与城主交谈的时间，将空间先留给了他们。

　　云端月安静不动地端坐在一旁，默默注视着对话中的三人，静下心来听着。看着看着，善于观察发现的云端月，忽然隐约察觉到了一点不对。

　　他发现，坐在侧座的两位老少医师，感情很好。父慈子孝，相互关怀。不过奇怪的是，云端月从二人的言语间，莫名其妙感受到了一种，似乎儿子的医术更加高明的端倪。这说法并无依据，仅仅只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但就是毫无理由的出现了。

　　而且，刚才给素儿看病的也是年轻的这一位……

　　当然，也有可能是老人看过情况之后，再让青年去看一次也说不定。只不过云端月他们来晚了，没看见那个场面。

　　云端月很快便将方才那个错位感从脑海中挥了出去，并且认为即便青年的医术真的比老人更高明一些也完全没什么问题。学术方面的事情嘛，没有先来后到之分。学无长幼，达者为先。

　　云端月认真听着二人与城主的交流，用他之前在宗门内，如饥似渴丝毫不挑，翻遍了的几十本医书与青年等人的话语一一对照，一点即通的听明白了许多事情，时而点头，时而恍然，一幅听学中的模样。

　　听到深邃的地方，云端月甚至会忍不住开口询问。恰好这个时候，叶城主巴不得老人他们说的多一些、仔细一些，越详细越好，所以丝毫不觉得有被打扰，非常的配合。

　　而老人与青年性格温和，说话慢条斯理的，充满了耐心。似乎只要城主他愿意问，云端月愿意学，他们就会不知疲倦，非常热心的仔细讲解教授下去。

　　果然是医者仁心。

　　这谈话一聊就是大半个时辰，天色渐暗，太阳下山，就算是好脾气的洛时松也开始干坐得有些不耐烦了。小师弟郎冬岐之前得到许可，带着呆到乏味险些“发狂”的绵羊雪球离席出去“打探情报”了，此时不知道被雪球带着在城内满街道里疯跑了多久，被“折腾”得或许有些累了，一脸疲倦的从屋外走了回来。

　　而雪球也是莫名其妙的显得有些安静，仿佛狂欢过后的力竭期，一声不吭坐回云端月的腿边，轻轻依偎着他。

　　而他们的身后。

　　跟着走进来一位身量挺拔，存在感异常强烈的男子。

　　就仿佛风雪涌入，带来一股难以抗衡的寒气，在场几位凡人不自觉得坐直了身体，下意识紧绷起神经，望向门外来客。

　　……是谁？

　　云端月惊喜地站起身来，大步走过去相迎道：

　　“仙尊！你来啦！！”

　　柳含烟等人立即收敛方才焦躁的态度，起身恭敬迎接。

　　与上回初见面时的黑袍白鹤纹衣裳不同，花木深今天穿着一身湛蓝色、上头精心缝制着数只活灵活现白狐的衣衫。腰侧别着一把无鞘的细长长刀，刀身通体漆黑，如最深的夜色，刀刃处横着一层浓浓的血红，刀背上则是有奔腾着的幽暗冷焰正在燃烧。

　　整体给人一种，战力超群，非常强势，既冷淡又禁欲的深刻印象。

　　云端月并没有从花木深身上好闻的气味里，闻到任何的血腥味，却不知为何产生了一种花木深是刚刚从厮杀中出来的直觉。

　　“仙尊刚到？”云端月问道。

　　花木深微微颔首，反手收起被云端月额外多看了几眼的武器，似乎是不希望这些东西惊扰到对方。一条小蛇从花木深袖子里钻了出来，飞快跳到地上，游爬着窜到了云端月脚边，眨眼间攀上了云端月的肩膀。

　　“我亲爱的，可爱的，迷人的月月！”小蛇丝毫不觉得肉麻，深情的用咏叹调说着：“我可算再见到你了！”

　　云端月诧异地眨了眨眼，半是高兴半是疑惑：“你怎么了？一段时间不见，变得那么积极。”

　　“因为我想你了，你知道我等着再一次见到你，等了多久吗！”小蛇委屈兮兮，泪珠子扑朔着往下落：“诶……诶……”

　　“什么呀，忽然变得这么感性。”云端月嘻嘻笑了起来，伸出手指拭去小蛇那芝麻豆一般大小的眼泪，另一只手展臂请花木深坐下，然后抱着小蛇同样坐了回去。

　　“我也很想你呀。”

　　“呜呜呜呜……”小蛇哭得不行，不停发出既悲伤又欣慰的声音，花木深不悦道：“够了。”

　　小蛇蹲在云端月的掌心里埋怨：“就你冷静……我看你是冷漠得连血都冻住了！”

　　云端月安慰地摸了摸小蛇的头顶。

　　花木深对云端月放缓了语气和声音，询问道：“我在信中听你说到‘白发红眸’的长生不死之人？”

　　“对。”云端月点了点头，他知道花木深特意过来的目的，不是很好意思的说：“不过还不是百分百确定，对方与‘那个人’有关。”

　　“十有八九，与他脱不了干系。”花木深的语气却是非常的肯定。

　　云端月疑惑道：“为什么？”

　　金蛇盘坐在云端月的手心，仰起上半身对云端月解释道：“因为能做到把人变成长生不死者的存在，除了花郎，就只有那家伙了。”

　　“而且，银发红眸，就是那家伙的特征。”

　　云端月低声自语道：“你的意思是说，长生不死者，原来只是个普通人？”

　　此言一出，在场除花木深以外的所有人，皆是一惊。

　　他们听不到金蛇的声音，因此听到了云端月的自语，才察觉到对话中的内容是什么。

　　青年医师与老人的视线对向云端月，神色惊疑不定。

　　城主微微一愣之后，立马爆发出狂喜之色，仿佛想到了什么让他高兴的天大好事！

　　柳含烟等人却是表情显得有些不妙，他们第一时间联想到的并不是什么好事，而是那场诡异的梦境，那恐怖至极、危害极深的疫鬼。

　　又是这种不可控的、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

　　就仿佛凡人遇见仙士，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出，为什么仙士有着与他们相似的外表，为何却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那么强大。

　　柳含烟等人对上“那位存在”所作出的种种举止，无法控制的也产生了那种凡人遇见神明的无力感，畏惧感。

　　但是，凡人不敢违抗仙士，只会卑躬屈膝的讨好。身为仙士的他们，却不能对那人展露出怯弱的一面。

　　柳含烟快速问道：“是襄城的那个人吗？”

　　云端月想起其他人听不懂金蛇的言语，连忙点头：“对，而且仙尊也是这个意思。”

　　柳含烟顿时对今天这件任务，越发高看、重视了几分。

　　本来如果只是出现了长生不死之人这种事，柳含烟虽然惊诧不解，却也不至于高度戒备，可一想到是上次那个人出手，想到那家伙恶劣的性格，柳含烟不得不防。

　　坐在一旁的城主按捺不住，他一脸激动的恳切问道：

　　“请问，您能否告知我一些，有关长生不死的相关消息？”

　　云端月本来想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多少，或许还没你知道的多”，一旁的老人忽然问道：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老人的声音一改之前的温和，听上去似乎有些不满，有些愤怒。

　　“天理循环，生死有命，你拥有了健康的身体还不够，难道还妄想获得长生不老的能力？”

　　城主叶昭云并不想得罪老人，他还指望对方为自己的孩子治病，但他并不是那种会昧着良心说话的人，他心里想什么，从来都会说出来，从来不玩阴的，玩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损招。

　　他语气很恭敬，就仿佛友好讨论一般的对老人说：

　　“我想让我的孩子获得长生不老，我并不觉得我做错了什么。”

　　“您看到我孩子受苦的模样，他从生下来起就一直体弱多病，天热一点冷一点，吹得风多了一点，都会痛苦很久很久。他只是一个孩子，他有什么错？为什么要让他受这种罪？”

　　“我没能给他一个健康的身体，我甚至连代他受罪都做不到，我唯一能为他做的就是这些。”

　　“我不觉得寻求长生不死是什么错事。”

　　叶昭云正色的对老人说：“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摆在您面前，我想就算是您，肯定也会动心的。”

　　老人听到这里，怒不可遏地拍响了桌子，发出非常吓人的一声巨大“哐！”声。

　　“不可理喻，荒谬至极，放肆！”

　　一旁青年听到对方如此震怒，连忙轻声安慰。

　　叶昭云又对青年说：“你应该能明白我的心情。你的父亲已经年迈，如果你有办法让他获得长生不老，你也一定会这么做的。”

　　老人听到这里，更是无法压抑内心的愤怒，气得脸都涨红了，仿佛这句话刺痛了他的逆鳞。他枯槁的手指狠狠指着叶昭云的鼻子，冲他破口大骂：“你该死！”

　　但一旁的青年却沉默地低下了头，似乎无法和父亲一样，理直气壮地反驳。

　　城主露出一副“你看，果然如此”的坦然模样，老人顿时转头看向青年，目光严肃，教训般说了句“荒唐”，青年依旧垂首不语。

　　一旁的柳含烟等人，皱着眉看着这一切，心中有些不喜。陌无霜似乎想到了什么有意思的话题，对云端月笑吟吟道：

　　“如果是你，你会希望自己获得长生不死的身体吗？”

　　云端月想也不想的说：“那有什么意思，我才不稀罕。”

　　陌无霜疑惑道：“……为什么？”

　　“生老病死才是人的一部分，如果我连这些都做不到了，我也就不算是人了。孤零零的一个活在这世上，有什么好玩的？”

　　别人因为受伤感到悲伤的时候，他无法体会那种痛苦。别人因为死亡而感到恐惧的时候，他只有麻木。

　　这种不容于世，无法融入任何人情感的滋味，云端月一点也不想体会。

　　陌无霜听后便畅快的笑了起来。

　　他说：“我以为你们仙士都是如此。”

　　“就算是修仙者，也做不到长生不老。”云端月摇了摇头：“受伤了依旧会流血，伤重了也同样会离世……修仙者与凡人，说到底其实没多少不同。”

　　陌无霜便微微颔首，表示理解了。

　　而一旁，听到这一段对话的金蛇立马溜须拍马道：“不愧是您，如此崇高！如此圣洁！如此无私！你的精神让我感动，我要向您看齐……”

　　云端月听得有些脸红：“哎呀……我也没你说的这么好……”

　　恰在这时，月上枝头，天色已暗，正堂外忽然传来了一阵骚动，那名领了任务出去寻人的士兵飞快奔跑而来，激动着神情，通红着面庞，冲进来对主座上的叶昭云兴奋不已的说：

　　“城，城主！抓到了！”

　　“那个死不掉的家伙，给我们抓到了！！”

　　“您快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