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33、长生5

　　一桩案子里牵扯了四个人，四个人都得到了一个满意的结果。审案的城主收获了老伯的感激，收获了小偷的畏惧，也收获了士兵的“能力”。他只需要从中利用一下案子的过程，就在办理案子、维护正义、遵守秩序的同时，发现了人才，善用对方的本领为自己办事，这清晰的思维与应变能力真是让人佩服。

　　从台上走了下来，叶昭云面带歉意微笑，从容地就审案一事，向云端月等人告了个罪，希望他们不要介意。态度不卑不亢，眉眼间足以让人感受到他诚恳的态度，与发自内心的恭敬，大师兄洛时松出面表示并不在意，并熟络友好的与叶昭云交流起来：

　　“城主正在找寻那名‘长生不死之人’？可否与我们详细说说？”

　　叶昭云微微颔首，表示谨记，又对众人请示道：

　　“这里不是谈话的地方，请诸位仙士随我到正堂，让我好好招待。”

　　从审案的大堂离开，转身走向另一头的城主府邸。云端月左顾右盼，欣赏四周景色。发现此处风景雅致，人文气息浓厚。不论是竹林还是牌匾，是书画还是楹联，措辞、内涵，处处透着种难以言喻的风骨，侧面显示出屋子主人的光明磊落、浩然之气。

　　云端月正在欣赏一幅对联，低头不经意看见雪球正一脸无趣地嚼着叶子，而院子里平整的草地秃了明显的一块儿，连忙低声制止了她，对她惊恐的说：

　　“你完了！师姐会拔了你的毛的！”

　　雪球本来还毫不在意，甚至有些嫌弃难吃地嚼着青草，猛然听见云端月这么撕心裂肺的嗷了一嗓子，险些吓得呛到。她仰头看了一眼云端月，皱眉想要说他两句，见云端月的担忧紧张过于明显，她迟疑着吞下嘴里的青草，往前走了两步，用身体挡住了地上的“罪证”。

　　柳含烟：“…………”

　　她额头青筋跳了跳，忍耐着不去侧头看云端月，和城主继续询问道：“您说您的孩子……病了？”

　　而且病得不轻，身体虚弱，已经大半年没能下地走动了。

　　叶昭云的态度非常诚恳，甚至显得些许卑微，那是身为一名父亲，为了自己可怜的孩子向外界发出的无助求救，他丝毫不在意自己的身份与尊严，只要能帮得上忙，就算对方是最低贱的乞丐他都会毫不迟疑朝对方磕头请求。

　　叶昭云走在路上，忽然提及自己孩子的存在，就是希望传说中无所不能、本领通天的仙士们能够发发慈悲，施展仙术，救救他的孩子。最起码，好心帮忙看上一眼，确定一下病因，只要能找到拯救的方法，那么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去做到的！

　　而他运气非常的好，恰恰遇上的是凌霄宗的几位弟子。如果换做其他修士，那结果十有八九是被拒绝，甚至他还有可能会被惩罚，被治一个大不敬之罪。

　　柳含烟停顿了片刻，冷淡的面容点了点头：

　　“带我们过去看看。”

　　叶昭云顿时喜不自禁，思及好不容易等到今日的不容易，他甚至微红了眼眶，声音都变得颤抖：“好，好！您跟我来……”

　　云端月在后头问道：“您孩子是什么病？有叫大夫看过吗？”

　　叶昭云哀伤地叹了口气，遗憾地摇了摇头：“我找过大夫，我请遍了城内所有大夫，甚至还想尽办法请来了城外十数名名医！可无一位能告诉我素儿的病因……”

　　叶城主的孩子叫素儿……云端月心想。

　　“那……您叫方才的士兵，去寻找长生不死之人，莫非……”云端月听到小绵羊的询问，替她转述问道。

　　叶昭云沉默了片刻，缓缓说道：

　　“不管是为了保护他，还是请求他的帮助，我都得找到他。”

　　“说的也是。”云端月了然地点了点头。

　　城主殷切又积极的加快脚步，带着云端月等人一路来到了府内深处，一处风光明显与方才外边不同的别院。这里种满了五彩缤纷的艳丽花朵，与香甜好吃的新鲜瓜果，树上挂着秋千，某个角落还放着张孩童会玩的木马，整体看上去梦幻且充满童趣。

　　云端月发现，这木马的模样非常熟悉，当年云端月年纪还小的时候，师尊柳长风特意发挥了自己擅长工艺的巧手，精心制作了一张送给云端月，作为他周岁生日的礼物。当时可把云端月给高兴坏了，他一连从三岁玩到了七八岁，实在是个头太大坐不下了，才把木马依依不舍放回库房。等到几年后小师弟郎冬岐拜入门下，云端月又喜滋滋的将它拿出来，献宝一般交给小师弟玩。

　　郎冬岐也看见了那木马，抬头看了一眼云端月，与云端月默契投来的目光恰好对上，然后甜甜地笑了起来。

　　他显然也回想起了当时的场景，师哥送给刚刚来到宗门，人生地不熟，有些胆怯的他一个精美漂亮的木马，还整天陪着他一块儿玩，带他快速融入大家生活。

　　那些时光可真开心啊。

　　当然现在也很开心就是了。

　　郎冬岐悄悄牵上了云端月的手，云端月非常自然地握了回去，低头朝小师弟眯着眼睛笑了笑。

　　走在前边的叶昭云脚步微微一顿，一旁非常敏锐的柳含烟立即说道：

　　“怎么？”

　　叶昭云低声道：“门口怎么没人守着？”

　　他快步走向房子，伸手推开了门，风急火燎大步走了进去。

　　云端月等人立即跟上。

　　屋内的景象稍稍有些出乎众人的预料。

　　几名仆从打扮的丫鬟站在一旁，见到城主后轻声弯腰问好。

　　屋内深处的床榻上，一名面色苍白，似乎连呼吸都显得很困难的少年，从衣袖中深处瘦弱的、仿佛竹枝一般一折就断的细长手腕，搭在床沿，做请人把脉状。

　　而床外头站着的两个人，一老一少，皆为男性。

　　老者发丝苍白，皮肤已显现出褶皱，人保养的很好。双目明亮有神，面色红润有光彩。腰杆挺得笔直，身子骨看上去很是英朗，整个人中气十足。慈眉善目，庞眉皓发，非常符合大众心目中，对于经验丰富老医者的想象。

　　而年轻的那一位，岁数约莫着二十出头。乌黑墨发柔顺披下，顶端梳着发髻，用一个造型十分简单大方的白玉发冠仔细收好，玉冠两边垂下浅蓝色的丝质冠带。后脑勺处，不知为何另有一根白色丝带从前捆绑到后。

　　虽然没能看见正面，但他整个人的背影处处透露着一股柔和，给人一种，他置身此地，此地便春暖花开、和煦阳光照耀着一切的错觉，仿佛四周空气都变得温柔了起来。

　　他一身水色的布质衣裳，内衬是非常淡雅的浅白。缓缓收回搭在素儿腕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男子轻声开口，音质清澈柔和，仿佛泠泠流淌的清泉。

　　“你需要好好调养……”他仔细宽慰了少年几声，回头对站在一旁的仆人道：“请问，城主大人在何处？”

　　云端月这才看到，青年的眼前绑着一条干净的白布，仔细而又牢牢的贴着面部，他看不见！

　　太可惜了……

　　亲眼见到青年面容的云端月，不可遏制的发出了一声遗憾的叹息。

　　这么一个清秀俊俏，眉目温柔的人，怎么会失去视力了呢……

　　相信不管是谁见到，都会替他难过的叹息两声的。

　　就仿佛明珠蒙尘，完美无瑕的玉石上出现了一道裂口……

　　因为他看不见，所以他并不知晓方才进来的几个人是谁，也就没办法立即起身行礼问候。

　　而城主叶昭云丝毫不觉得得罪，反而很是惊喜！他似乎是知道眼前两位陌生人是谁，连忙快步走了过去，仔仔细细向老先生与青年鞠躬问好，开口说道：

　　“没想到您来了……”他这话是冲着老人说的：“叶某倍感荣幸……”

　　然后转头看向青年，即便知道青年看不见，也绝不轻慢地再一次行礼：“承蒙您的治疗，请问我家素儿……”

　　青年暂时没有开口，他侧首“看”了一眼床上的儿童，似乎是在表示，“这儿不方便讲述”，叶昭云立马心领神会的说：

　　“您这边请。”

　　说完，叶昭云准备带着二人离开的脚步稍稍一顿，他没有被只在传闻与其他名医口中听过的神医突然造访，这个好消息彻底冲昏头脑，稍稍冷静下来，克制住情绪，对云端月，以及两位医师道：

　　“不如……请您看一看？”

　　他总不好丢下云端月等人，就这么带着医生离开。这时候他丢下哪一方不管都不对，于是想出了这么一个折中的法子。

　　说实话，柳含烟等人都不是很擅长医术。他们会一点最基础的治疗之法，但那多是针对修士的办法，如果凡人受了伤，他们唯一能做的就是给伤者服喂灵气不是非常浓厚、不至于一下子效果太强反而伤到人根本的药物，或者带着他们去找大夫。

　　但既然敢接下城主的请求，他们总不至于信口开河随意承诺。身为修仙者，柳含烟自然会有许多普通凡人做不到的本领，于是见多识广、与人接触经验最多的她代表云端月等人上前一步，抬掌随意抵向了少年的手臂，然后闭上眼眸，灵力顺着接触缓缓探入少年体内。

　　床上孩童立即口中发出一声轻唔，那声音并不痛苦，像是因为出乎意料所以下意识的慌乱。他感到一股从未感受过的暖流顺着胳膊缓缓涌入了他的身体，让他贫乏的、苍白脆弱的身体，产生一种难以言喻的充实感、失控感，让他感到既害怕又期待。

　　他有些吃力地睁开眼，模模糊糊看向眼前的人。

　　低哑着声音，胆怯，而又带着惊喜的说：

　　“仙……子……姐……姐？”

　　他似乎以为自己是在做梦，完全没想到会见到这么一位绝美出尘的人儿，即使很费劲，他还是竭尽全力的睁大眼睛，想要看一会儿，再多看一会儿。

　　柳含烟听见少年的声音，无波无澜的与他对视了一眼目光，然后继续闭上眼睛，微微蹙眉，用灵视“注视”着少年腹部那处奇怪的，不祥的，漆黑的“漩涡”。

　　虽然不知道这是什么，但想必问题十有八九，就是出在了这里。

　　缓缓收回手，柳含烟低头思忖了片刻，转过身，从锦囊里掏出了一瓶装盛着灵泉的蓝玉瓶，对城主交代道：

　　“将此物每日三滴融入清水之中，按时为他服下，可稍许强化体质。”

　　其他的药丸、宝膏，效力太强，柳含烟不敢随意拿出，怕会过犹不及，反倒对少年有害。

　　以前因为贪婪宝物效力，妄想一日登天，获得法力，而擅自食用了修士药物的人，柳含烟不是没见过。那些人的下场通常都不会好到哪去，身体半残留下一辈子的后遗症还算好的，许多当场就被充斥着无法控制的灵力挤爆了身体，直接失去了性命。

　　有些东西，就算再怎么好，也不是凡人能够随意吃的。

　　这往往需要支付巨大的、难以承受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