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月待晓》许开

10、英雄10

　　云端月第一个联想到的就是那个“梦”。

　　梦悄悄出现，在无声无息的深夜里伺机而动，“吃掉”了那些人。

　　醒来后的大家没有察觉到死去的人已经消失，无知无觉的安然生活在这座理想的城市里，仿佛深入虎口而不自知的待宰羔羊。

　　陌无霜推断的说：“霍剑星一定知道些什么！”

　　云端月将思绪从有关梦的线索中挪开，下意识问道：“什么？”

　　陌无霜坦然道：“襄城内有妖魔出没。”

　　云端月想了想，承认了：“是，没错。”他本不应随随便便把这种事情，说给平民百姓听，但他觉得，陌无霜不是那种会大呼小叫，随意声张的人。

　　陌无霜接话道：“这消息是我派人禀报给凌霄宗的。”

　　云端月一愣：“啊？”

　　陌无霜平静着面容道：“因此，我一早就知道你们会来，算着时间赶到了襄城，就是为了与你们见上一面。”

　　在这个世界，仙人们高居九天云海之上，鲜少会暴露身份来到凡间，随意插手凡间事物。但收到请愿后，还是会视情况下来处理问题，通常只处理有关妖魔作祟的事情。其余不管是灾荒还是战乱，一概不过问，显得非常冷漠无情。

　　云端月对此表示理解，师尊曾经教导过他，很多与凡人有关的事情，如果修仙者们插了手，死伤者往往会变得更多，为了大家着想，干脆一开始就不要搭理最好。

　　因此，由于最近十年因为护城树的出现，以往还算频繁能听到神仙事迹的传说变得越来越稀少，仙士们开始变得像星辰一般遥远而不可触及，宛若真的神话。

　　陌无霜的这个办法，或许是身为凡人的他，能轻轻松松，正面接触到仙踪缥缈的仙士，最简单的方式了。

　　“我素闻凌霄宗向来公正廉明，心怀天下苍生百姓，以除魔卫道为己任，是仙界中少有的善体下情。于是想办法用妖兽作为理由，引你们过来襄城。”

　　云端月眨巴眨巴眼睛，没有不满陌无霜的处心积虑，只是道：“那你说的城内有妖兽，是真的吗？还是只是一个借口？”

　　“是真的，我手下将证据呈到我面前，人证物证确凿。”陌无霜说到这里，面有不悦道：“可不知为何，霍剑星一直想方设法，阻止城主向上禀报此事。城内百姓受他蛊惑，竟纷纷以为他定能保护大家不受妖兽侵害，因此从不感到焦虑……就这样一日复一日的置之不顾。”

　　云端月听的是大惑不解，人都快糊涂了：“妖兽都出现了，竟然还不害怕，全心全意相信一个凡人可以保护好自己……这可真是……难不成，那霍剑星很厉害？”

　　陌无霜冷笑一声：“厉害，或许是厉害，但区区肉.体凡胎，再怎么挣扎，当然也不如一名掌控仙术的仙士们厉害的。妖兽都出现了，难道还不斩草除根，留着培养感情吗？”

　　陌无霜多年从商，去过无数地方，更见识过几次仙士们施展仙迹的场面，论起见识，他绝对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人要强，所以他可以毫不犹豫的说出结论。

　　云端月深思道：“看来，我得去问问他了。”

　　……

　　云端月找到霍剑星的时候，场面一片混乱。

　　一只体型高过屋顶的蛇妖，浑身遍布墨绿色狰狞鳞甲，在阳光下反射着赫赫威光。它的身体异常庞大，连最细的尾巴尖都有水桶粗，正不断咆哮着奋力甩动蛇尾，轻而易举打烂了数座房屋，扬起万千尘埃，引得一旁百姓连连尖叫。它口中威慑般展露出两只巨大无比的恐怖獠牙，宛如人的大腿一般粗，正不断滴落出的腥黄色毒液，眨眼间将地面歪倒着的桌子融化的是面目全非。在一阵“嘶嘶”的吼叫声中，它猛然一头用力扎下，带着吓破人肝胆的气势，咬向了面前的大师兄。

　　云端月赶到之后，被铺天盖地的血腥味，熏得眼前一黑，险些一头栽倒在地。万幸被一旁站着的陌无霜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关切的目光看了他好一会儿，递给他一个香囊。云端月拿着香囊嗅了一嗅，表示没用。转而捂紧口鼻，屏住呼吸，摆摆手表示“我没事”，然后紧张的看向前方。

　　此时战场中央，端的是一片狼藉，其中某个角落，霍剑星狼狈的护住身后百姓，躲在一旁避难。他让大家蹲下，不要冒头出来，自己则是去设法引开蛇妖、帮助仙长。可惜还没来得及走出一步，就被身后的一名老者一把拉住。

　　“太危险了！”

　　大家反应过来后，齐齐拉着霍剑星，不敢让他涉险。

　　“那里有仙士在，您就不要过去了！”

　　“是啊，以往总是让您独自涉险，面对妖兽，这回终于不需要您挺身而出保护我们了，就安心留在这里吧！”

　　面对身体宛若小山一般庞大的怪物，人类在它眼前就和蚂蚁一般渺小，没有人敢靠近一步，更别提主动去战斗。

　　霍剑星蹙眉拒绝道：“怎能让仙士一人独自奋战？这里是我们的城市，我理应尽一份力。”

　　周围人立即说：“可仙士如此神通，又怎么会需要我们的——”

　　话音还未落地，只听轰的一声巨响，一道白色身影在半空中被蛇尾打中，纤长的身体被重力的拍飞在地，滚了好远一段距离，竟然许久都没能有力站起身来。

　　小师弟见状，留下一句“师哥就在此地休息”，立马拔出剑来飞身赶去支援。云端月双腿发软眼前发黑，都没来得及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陌无霜对云端月解释道：“一名孩童从楼上摔下，险些掉入蛇妖口中。仙长为了救下孩童，飞在半空中，没了防护，被蛇妖趁机偷袭，拍倒在地。小仙长赶去帮忙了。”

　　云端月口中反胃的“呕”了一声，没力气的靠在陌无霜搀扶着他的手腕上，头晕目眩，两眼昏花。

　　这血实在是太碍事了，效果比毒还可怕！

　　霍剑星亲眼目睹大师兄倒地，不顾身后百姓拼命阻拦，冒着危险跑出了角落，冲到大师兄面前，一把抱住受惊后哇哇大哭的孩童，将大师兄扶了起来。

　　“仙长！您可还好？”

　　大师兄捂着胸膛，口中满是铁锈味的鲜血，心道恐怕是受了内伤。摇了摇头，让昏沉的大脑清醒一些，对霍剑星道：“我无事，你快带着孩子，逃……”

　　霍剑星一把抱住孩子，小心护着，深深看了大师兄一眼，留下一句话：“您多加小心，我稍后过来帮忙。”

　　然后带着孩童冲回角落，将他送到一名老人的身边，又头也不回的赶到了大师兄的身旁。

　　大师兄忍不住道：“你过来做什么？”

　　霍剑星拔出腰间佩剑，对大师兄说：“我是这座城市的士兵，遇到危险总不能就这么坐视不管。”

　　大师兄知晓霍剑星有心，但总不能让一个凡人挡在他身前，一把将霍剑星推到身后，皱眉看着前方小师弟与蛇妖缠斗。手中握着寒光阵阵、吹毛断发的墨阳剑，于一旁伺机而动。

　　不久前，他正在城内寻找妖魔下落。忽然察觉到一丝妖怪气息，立马赶往此处。亲眼目睹蛇妖伤人，他二话不说拔出剑便冲过来救人。怎料那妖魔生性狡诈，竟藏了拙，与他交手后，立马恢复了巨大原型，害他险些轻敌中招。来不及招呼同门赶来支援，大师兄一人顶上，用剑招在蛇妖胸前留下了一道狰狞的巨大伤口，可自己却也为了救人，不慎被一击打中，受了内伤。

　　他看见了小师弟，也看到了云端月。知晓云端月天资纵横，实力深不可测，却最是怕血，一上战场就根本派不上用场。也知晓小师弟聪慧无双，在武学方面天分极高，最擅长以弱胜强，只可惜入门时间最短，法力也最为薄弱……所以不管如何，还是得他出面与蛇妖战斗，否则大家恐怕都有危险。

　　就在这时，远处骤然出现一道迅捷无比，甚至肉眼都来不及捕捉的赫赫红光，光芒刹那间划破天空，下一秒砍上了蛇妖后背。只见鲜血瞬间飚飞洒满天空，蛇妖哀嚎着发出惨叫，身体险些被这一击拦腰砍断！它挣扎着摔倒在地，地上迅速蔓延开一片血河……

　　云端月几乎要崩溃了。

　　大师兄眼前一亮，低声喊道：“师妹！”

　　柳含烟乘风而来，冷目俯瞰着地面上狰狞而又丑陋的蛇妖，扫了一眼一旁平安无事的小师弟，与嘴角挂着抹血痕的大师兄，眼中神色更加暗怒。她握着燕支剑，剑身如呼吸般迅速凝聚出了一层夺目红光，带着足以劈山裂海的巨大威能，毫不犹豫朝着蛇妖隔空砍去！！

　　下一秒，眼看就是血溅当场，蛇妖丧命！

　　云端月站在远方，听着蛇妖绝望而又恐惧的哀鸣，神情一怔，头也不抬，下意识甩指发出一道如梭白光，后发先至，精准挡住了柳含烟的愤怒一击，将剑气轻易消散于无形。

　　柳含烟神色一变，低头看向了身后的云端月，大师兄也脱口而出诧异问道：“阿月？！”

　　云端月在陌无霜的帮助下，往这边竭力走了过来。远远扔了一道禁锢咒枷在蛇妖身上，见小师弟想要出手阻拦负伤逃跑的蛇妖，她甚至开口说道：“放她走！”

　　小师弟郎冬岐听后犹豫了一瞬间，竟然就这样错过了抓住蛇妖的最好时机，眼睁睁看着对方一路流淌鲜血，飞速逃走了。

　　小师弟回头和柳含烟小心翼翼赔罪说：“……现在去抓还来得及。”

　　柳含烟脸色很是难看，像是下一秒就要爆发了一般，牢牢注视着云端月。可是，她竟然真就硬生生停在了原地，一动不动，仿佛是要听云端月的一个解释。

　　这可是冒着将来会被人抨击凌霄宗见死不救的风险，承担放任妖兽进入人群的巨大骂名，选择的相信云端月！

　　云端月已经快头晕目眩受不了了，他俯身在地上贴了一张符，纸符肚量深不见底，蚕食鲸吞飞速吸食着地面血液，眨眼间清理出了一片净土。又施展清风咒飞速扫过空中血味，将它们呼啸着送去远方，换来一片清新空气，云端月那苍白糟糕的脸色才略微有些好转。

　　云端月忍着心中翻江倒海，想要呕吐的余韵，和师姐解释：“她，呕……她没有想要杀人。”

　　柳含烟皱着眉头不说话，大师兄道：“谁？那妖兽？”

　　妖兽怎么可能会不吃人！！

　　他们最爱的口粮便是人类了！！

　　若是拿一百只牛羊与一位人类给妖兽选，他们百分百毫不犹豫会将夺命的利爪伸向瘦弱的人类！这是人妖之间势不两立的天性！！

　　小师弟思索着这两日听闻过的种种情报，脸上浮现出一抹若有所思。

　　云端月目光看向霍剑星，见对方已经开始回头忙着救灾、安慰群众了，眼中闪过刹那的不解，对柳含烟他们说：“我……其实我也没有彻底搞懂到底是什么回事，但我知道，那妖兽绝对不曾伤害过人类，是一只非常良善的妖怪。”

　　如此耸人听闻的话，若不是出自云端月的口中，估计柳含烟早就一剑刺过去、问对方有何居心了。可不知为何，柳含烟沉默不语，大师兄目光看向柳含烟，眼神追忆、表情恍惚了片刻，然后说：“……就算如此，也不能随意放它走啊！”

　　一只凶残无比的妖兽就这样隐匿在人群之中，还时常出来伤人，这种事情怎么能坐视不管！

　　“所以我在那妖兽身上施加了法咒，除非我亲自出手解除，她今后便再也发挥不出任何妖力，只是只普通小蛇了。”云端月接过陌无霜再一次递来的冰木香囊，放于鼻尖轻轻一嗅。刹那间，眼前仿佛有雪莲盛开、冰雪飘落，世间所有的“高洁清冷”的概念化为无形的气味钻入他的脑海，让他瞬间忘记了污秽与血腥，几乎就要陶醉于其中，不可自拔了。

　　陌无霜看见云端月尝试了十几个香囊，均是无效，偏偏就是对着这个冰木香囊爱不释手，不知为何，脸色有些不太愉悦。

　　云端月之前被血腥味冲的头晕眼花，根本没注意到陌无霜怎么会随身携带如此多的香囊，此时又被手中这个香囊欢喜的心花怒放，就没想起来这件古怪的事。

　　对陌无霜真诚至极的说了一句“谢谢”，得到陌无霜一个干巴巴的微笑，云端月神清气爽的对柳含烟继续说：“所以，那蛇妖之事，暂且不足为虑。”

　　更重要的，是其他事情。

　　云端月对柳含烟道：“师姐可曾听说过，襄城内有人因妖兽之故而亡的消息吗？”

　　柳含烟冷声道：“未曾。”

　　大师兄补充着说：“但是，妖兽伤人的消息却是层出不穷。那妖怪显然是不甘寂寞，个性顽劣。”

　　云端月却又道：“妖兽伤人却无一人死去，师兄不觉得这事情很奇怪吗？那为什么城中百姓却无一人觉得不对劲呢？”

　　大师兄果然一愣，思索道：“这的确是……”怎么会这样呢？

　　云端月又说：“但是假如，城中有一位舍己为人，英勇无畏的英雄，不论何时都会在妖兽出现的时候及时赶到，并且救人，赶走妖怪，那么大家肯定就不会觉得奇怪了吧！”

　　大师兄和师姐柳含烟，听到之后疑惑的没理解到意思，倒是小师弟率先将目光看向了不远处，正在与大家一同搬木头、扫砖瓦、清废墟的霍剑星，显然是听明白了意思。

　　陌无霜站在一旁适时的发出了一声冷笑。

　　云端月条理分明的讲解道：“我方才见城中百姓面对妖怪，非常的理智冷静，并没有想象中的那般瑟缩恐惧，慌乱逃跑，甚至显得很勇敢。面对事后的种种灾后建设，也是团结一致，积极面对，并没有呼天抢地、怨天尤人。这一切，或许有妖怪时常出没的原因在里面，但我想更多的原因是，他们有一位精神领袖，给他们做了一个良好的示范，所以大家才会显得如此和谐友好，勇敢无畏。”

　　这回，连柳含烟与大师兄的目光，也下意识看向人群之中，最耀眼夺目的那个人了。

　　他貌不惊人，身上污脏，显得有些狼狈。但不可否认，在场的所有凡人们，比起仙士、更依赖那个男人。他们下意识的围在对方身边，因为他的一举一动而获得勇气，脸上洋溢着充满希望的光芒，仿佛世间没有任何挫折可以压垮他们。

　　看着霍剑星召集大家一同将倒下的横梁抬起挪开，组织在场所有人，以及远方更多听到消息闻讯赶来的百姓，有条不紊的清扫现场。号召相关人员筹木材，拉石料，捐银两，帮人手……一切都是那么的井然有序，而他又是那么的汇聚人心，充满令人信服的魅力。

　　这是个天生就要当英雄的男人。

　　云端月说：“我不知道这个人，与那妖兽之间，到底有什么联系。但是在我听到的蛇妖‘临死前’的哀嚎声中，我从她的言语里听出，她是为了一个人才做这些事的。这个人，应该就是霍剑星。”

　　大师兄立即想起了什么，连忙说道：“说起来，我方才顺着妖气赶来的时候，这个妖怪的确正在和霍剑星缠斗。只是我来以后，那妖兽才发挥出全部实力，变得如此巨大，与我相抗。现在想来……或许那妖兽根本没想拿霍剑星如何！”它面对霍剑星，根本就是在放水，不，放海！

　　柳含烟冷漠说道：“说不定就是在一唱一和的演戏。”

　　这句话说出后，云端月以及大师兄等人，看向霍剑星的神色，都开始变得不对劲起来。

　　自导自演的英雄戏码，角逐生死的诡异梦境……这之间，会有联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