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台一梦》云顶丹阳

6、（六）

　　越涟初起身时，窗外天光已亮。
　　有种奇异的的差离感——越涟初发现自己的记忆仅停留在他为沈栖梧解释东墙上那一副画，后来发生了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床榻上仅他一人，又见厅内四张竹椅拼成一排，越涟舒心惊道，昨夜竟然自己睡在床上，却把沈栖梧赶到了外厅，真是不识礼数，太不应该！
　　忽而听得窗外呼呼风声。

　　日光熹微，云清阁小院里缭绕着朦胧的雾霭，沈栖梧在这晨光中舞剑，墨色长发束于脑后，浮沉间临风飞扬，玄袍下绛红的内摆随一招一式恣意翻飞，霎时，又见那人凌空跃起，旋身而舞，绶带飘飘，广袖轻舒，行云流水，错眼看竟形如一只御风而舞的凤凰！
　　越链初的手仍停在开窗的动作，望着窗外的景象，一时移不开眼。

　　七溟收了剑，转过身，远远的向越涟初一笑。
　　“昨日竟不曾见沈兄佩剑？”越涟初步出房门对七溟道。
　　“这是东墙上挂着的那柄剑。此剑名为淮鞅，乃是上古神兵，没想到云清阁还是个藏宝之处。”七溟语气中带了一丝莫名的怅然，言罢，步入房中物归原处。怪不得方才觉得眼熟，原来是清缳真人的那柄剑。自己从不知这剑的名字，沈栖梧倒是通晓万物，又能文能武，不由心里更佩服他几分。
　　越涟舒道：“今晨起身，发现昨夜竟委屈沈兄睡在厅中，沈兄莫要怪罪，可涟初着实想不起昨夜发生了何事。原本涟初是想让沈兄于榻上歇息，我自在厅内将就一晚的，现在却——”七溟打断道：“这点小事，无需计较。时候不早，若要游览乾州城，现在就下山吧。”
　　越涟初也不想过于酸腐，对方若没有介怀，那便相安无事，于是点点头道：“且待我去向定源道长辞行后便下山。”
　　七溟便跟在越涟初身后，随他往云清阁大殿去。

　　定源刚下了观内的晨修，自正厅内向后院走来，对面碰上二人。
　　他手中提着一壶清茶，见越涟初自院内行来，远远施了一礼。
　　却在与七溟视线相交的刹那，心下生出些莫名的隐痛。
　　“这位是……”定源诧异问道。越涟初回礼，对定源道：“涟初惭愧，昨夜琴台与沈兄一见如故，相约今日同游乾州，但彼时天色已晚，不好叨扰观内道友，便擅自做主，留了沈兄在客房内借宿。请道长莫要怪罪。”
　　“自然是无妨，不过……”定源心下疑惑，对七溟施一礼道：“阁下甚为眼熟，可曾到访过云清阁？”

　　七溟眼前的白发苍苍、满面皱纹的老道士，却早已与百年前的另一个影子重合。

　　虽有些恍如隔世的错愕，七溟却仍平静回道：“凤鸣山常来，云清阁不曾拜访过。”
　　定源觉得很奇怪，眼前这人有种挥之不去的熟悉感，但又实在想不起来何时曾经见过。
　　越涟初在一旁瞧着二人的神情，见沈栖梧微微皱着眉，定源道长也一副深思的样子，心下疑惑，又不好过问什么。不过定源道长已是耳顺之年，沈兄却与自己年岁相仿，此二人若为旧识，真是难以可想……

　　良久，还是越涟初打破了周围略显尴尬的沉默，向定源道长一拜道：“涟初今日邀沈兄同游乾州，时候不早，现下辞别，过几日定再来拜会。”
　　定源终于从思索中回神，笑着道了句无妨，又看了看七溟，摇摇头转进了内院。
　　越涟初回头看见一旁沈栖梧的目光追随着定源道长的背影，自己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沈兄？”越涟初是忍不住拉了拉那人衣袖，七溟方才回神。
　　走在下山的路上，越涟初终于忍不住问：“沈兄与定源道长可是相识？”
　　七溟道：“不曾相。他与我曾经的一个故人却有几分相像。”
　　越涟初点点头，不再多说什么。

　　清缳啊，你说你早已放下所有执念，兜兜转转，如今却终究还是回到了这凤鸣山。
　　可见执念一物，原来竟是跨越生死轮回，也不能开解的。

　　又看了看身旁的越涟初，那人正为今日能与自己同游而满面欣喜。
　　即便消去了他昨夜的那段记忆，动了情便是动了情，他的心不会骗他，就算消去了记忆，也断不了那念想在他的心上生根。
　　看来此行也应到此为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