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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柳藤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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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为笼,芭蕉作盖,林前静悄悄地趴在一间侧厢房的屋顶上,他摘了片黑瓦,正向下望着室内的女子。这女子已经在那桌前涂鸦了一下午,废了好几页上好的生宣,她一会儿涂几笔字,一会儿又画起了简单的图案,一般人看了恐怕完全摸不着头脑,可林前知道这女子在干什么,因为林前最近也这么干过。
学字不久的人认不全字,所以写信的时候,碰上不会写的词,便会画上些自己觉得简单易懂的涂鸦代替,这女子是在写信,只是不知道写给谁。
林前趴了半天,脖子有些僵了,便轻轻抬手按住自己的后颈,仰了仰头,忽然头顶巨大的芭蕉叶被一道掌风悄悄吹开,一个青绿的物件飞了过来,正中头顶。林前往头上一摸,像是树叶,取下来一看,居然是个柳藤编的草环。
林前无奈地抬头,果然,对角处白面黑瓦的院墙上蹲着一个高大的仆役,那仆役笑盈盈地看了他一眼,正是吴大哥。然而不待林前抬手回应,老裴又突然竖起根手指,点了点那侧厢房的位置。
林前低头,见那厢房中的女子收拾了桌子,打算出来了,便屏气息声,待那女子进了主屋,才翻身跳下了屋顶。
吴大哥先他一步翻窗进了侧厢房,林前随后也跟着猫了进去,他将下午所见所闻都告知了吴大哥。
这女子便是洪超的二姨娘,按下午时,她那丫鬟青竹的说辞,这二姨娘的精神一直不太好,平常午后会被大少爷勒令午休,可是今日大少爷没来院里,二姨娘便推脱着不肯去睡,在那桌前写东西,一写就是一下午,连大少爷特意吩咐送来的枇杷都没吃。
林前说完,突然想起什么,他走到一旁的书架上,悄悄抽出个大约一尺长的木盒,回头正想放到桌上,却见吴大哥在偷吃桌上的枇杷。
“……”林前觉得此情此景自己也该习以为常了,所以镇定地把那盒子放到桌上,“她写的东西都放在这个盒子里,不知道会不会跟孙絮轻的死有关。”
老裴瞟了眼那桌上的盒子,还有桌边没来得及放进去的信封,那信封上面写了“待君归来”四个稚嫩的大字。
“不用看,这些大约都是她写的家信,我听人说过,她有个从军的哥哥,还未归来,想必是往来的信件。”老裴支着个腿,懒洋洋地靠在一把圈椅上,问道:“这人今天下午出过院子没有?”
“没有。”
老裴撑着下巴,食指刮着脸颊,又问道:“院里的小菜园那儿呢?她去过没有?”
“也没有,她一下午都在这里写信,除了一个丫鬟进来添过水,没有人出入过。”林前小指勾着草环站在窗边,望了望窗外那棵粗壮高大的芭蕉,突然好奇道:“大哥是怎么发现的?我匿在那芭蕉叶下,连进出的丫鬟都没发觉。”
老裴听了,心中十分得意,但面上不显,一脸平淡道:“我自幼耳力极佳,一里之内,只要是会呼吸的活物,便能发觉,且三息之间可分辨得出飞禽走兽、男女老少、康病壮弱。”哈哈哈,自己打小被老祖父赶去乾明寺,跟着席静山那老秃驴练千里探音术,起早贪黑,不辍寒暑,等的不就是此刻嚣张!
“那岂不是没有人能躲开大哥的追击?”林前十分钦佩。
“那倒不至于,只要你跑得够快,或者深谙龟息法门,我便无法追踪。”老裴一脸谦虚,其实内心极其自信,这世上轻功比我好的能有几个?至于龟息法门?那是东林寺那帮老秃驴的独门心法,内门弟子才能学,而且东林寺出家的和尚一生都只能呆在那庙里,哪有机会出来?
林前忽然想到之前吴大哥说过的话,没忍住探究之心,又问道:“大哥耳力极佳,为何不练摘叶飞花技?”
老裴一愣,总觉得这话似曾相识,他也没多想,回答道:“我从小就喜欢狼牙棒、流星锤之类张狂又霸道的兵器,一练摘叶飞花就觉得没劲,所以渐渐疏于练习,等再长大些更是完全将此技抛之脑后。不过……”老裴随手抓了个枇杷核,向窗外扔去,院外一只麻雀应声而落,“虽然力道控制得不好,但拿珠子砸鸟也是有几分准头的嘛。”
“大哥技艺非凡。”
嘿,今日遇见的这只肥鸟还挺笨,平日里砸十下也不过中个三四次罢了。老裴在小美人面前耍帅十分成功,心中美极乐极,恨不得撸下孔雀的屏自己来开一把!
“大哥,今夜还要继续盯着这人吗?”
老裴摇了摇头,训道:“你如今正在长个子,可不许熬夜!再说了,人家一个姑娘,你晚上还想盯着看她睡觉?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知不知道?”说着,在那桌上放了颗银珠子,拎起那篮枇杷就起身往外走,走到一半,想了想,又折回来,将那银珠子换成了一小块碎银,又朝小美人抬了抬下巴:“还不跟上?晚了可没饭吃。”
“……”君子有所不为?
洪府小少爷洪起,带着吴虚给他的“问卷”跑去找管家王平冼,花了一下午时间,终于录下了所有问题的答案,他找了个宽边的信封,将十来张稿纸折齐了塞进去,一路美滋滋地蹦跶回了自己个儿的院子里,想着等用过了晚膳就去见神仙妹妹,顺便将信封甩给那姓吴的。
洪起院中的小仆阿页听闻小少爷不打算去找大少爷一起吃晚膳,便拎了食盒进来,今日东厨给小少爷做了他爱吃的煎饼果子,那香脆的薄皮煎饼里边儿裹满了蜜汁熏肉,生菜叶上还刷了周厨娘最拿手的辣子酱。小少爷食指大动,刚打算伸手,南边的窗子却忽然被一股邪风吹开,洪起皱着眉,上前去将那窗子关上,又上紧了栓子,这才转身往回走。没等在“先去洗个手”和“先来口煎饼”之间作出选择,他突然发现桌上的煎饼居然不翼而飞,连盘子都不见了踪影!
“阿页!我的煎饼果子!”
门外的阿页连忙跑进来,一脸莫名地看着自家少爷。
洪起见阿页一脸不知所措,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跑回南窗边的小桌旁查看,果然!放在上边儿的信封也失踪了,只留下一张字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了几个大字“乖徒,信已收,煎饼真香。”
阿页十分不解,问道:“少爷怎么了?”
“……”小少爷扶额,咬牙切齿道:“煎饼真香,再给我拿一个来!”
倒是奇了,小少爷晚上从来不喜饱腹,今日看见是煎饼果子,阿页特意多拿了一个,原本想着小少爷剩下一个还能便宜了自己,没想到少爷这么饿,居然还要吃。
林前拎着一篮枇杷,站在院外一棵银杏下等着,吴大哥说是去取消息,没想到这么快就从里边儿出来了,他笑眯眯地托着一个梨花边纹的铜盘,里边香喷喷地躺了两卷煎饼果子。
“大哥,这是……”藏了消息的煎饼果子?
“晚上不宜多食,两个煎饼一篮枇杷就够了,消息在我怀里,走吧,咱们回院里。”
天色渐暗,两人在屋中点了油灯,一起拆了那封信件,待两人将所有问题梳理了一遍,有些线索便渐渐浮出水面。
临睡前,林前问吴大哥,明日打算怎么办,老裴躺在床上,脸色却有些不好。
“虽然有了些眉目,但是……”没有证据,“算了,明天的事情明天再去烦,小美人,睡吧,今夜不要再踢被子。”
林前乖乖地睡了,他以前常年手脚冰凉,睡前无论躺多平,醒来都会蜷成一只虾子,老裴怕他腰骨长不好,便天天捂着他在同一个被窝里睡,有了这个天然的大暖炉,小美人终于开始习惯摊直了腰睡觉。
老裴望着床幔上繁复的花纹,心中思绪万千,一夜做了许多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