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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不得归 ...

  •   洪老爷出去找狗,可那块茶饼实在遍寻不得,只能先回了自己的院子,谁知一进东厢餐室,就看见桌上如蝗虫过境,片叶不留,光秃秃的青瓷碟里不知是谁在里面丢了颗金珠子。洪老爷一时眼冒金星,也不知是气的还是饿的。
      这日下午,林前替吴大哥去二姨娘院里盯梢,而老裴自己则是溜去了外府东南角。
      今日洪府戒严,每个院落门口都派了人守着。老裴一路走屋顶、翻院墙,远远地看见孙诚孙账房坐在那院门边的石头上,呆呆地望着院内,那院外竟然一个看守的仆役都没有,老裴原本打算翻墙进去,这下见无人看守,便正大光明地走了院门。
      那院门大开着,老裴敲了敲门,见那孙诚不理自己,以为他没听见,便大大地咳了一声,孙诚也不回头,只是回了一句:“要进就进吧,没那么多讲究。”
      “咳咳。”老裴有些尴尬地摸了摸下巴,问道:“孙账房,你头上的伤好些了没有?我是来赔礼道歉的,昨夜我……”
      话还没说完,便被孙诚打断:“多谢你昨夜带我回去上药。”
      “哈哈哈。”老裴更尴尬了,他伸手从袖中掏出一个白瓷瓶,“我把药带来了,你记得每日都要换一次纱布。”
      他将药瓶放在石头上,见那孙诚也不理自己,便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好奇道:“孙账房喜欢柳树啊?”
      孙诚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问道:“你都不担心自己的性命?等明日孙知府到了,只怕你的命也到头了。”
      “孙账房也觉得我是杀害大夫人的真凶?”
      孙诚依旧盯着院中两排瘦小的柳树,答非所问道:“这几棵柳是三天前才移过来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此地土质非常适宜种柳,只要细心照料,想必没几年便能粗上一圈。”老裴见那孙诚落寞地望着那两排柳树,忽然不急着走了,他上前也坐到那块石头上,和他并排坐着,一个望柳,一个看天。
      “喵——”老裴侧头,这才发现孙账房脚边趴了只踏雪寻梅,之前这猫儿团在那里没动过,所以一直都没注意到它。
      “孙账房很喜欢猫?”
      孙诚不答,两人静静坐着过了许久,他才开口道:“我过几日大概会跟着孙知府回淮渌城。”
      “嗯?为什么?”老裴不解。
      孙诚弯下腰,手背蹭着那只踏雪寻梅圆滚滚的脑袋,而后说道:“你没发现我姓孙吗?我不是洪府丁役,而是孙府的家仆,小姐出嫁时,老爷派我过来帮着打理财务的。”
      老裴望着天边不时飞过的燕雀,忽然问道:“大夫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孙诚蹭猫的手忽然一顿,他直起腰看了眼这个叫吴虚的人,半响不曾说话,直到那猫撑起前爪,把脑袋送进他的手里,他才轻声说了句:“是个勇敢、良善的人。”
      老裴笑了笑,问道:“你跟我见到的是同一个人吗?”
      孙诚没有马上回答,地上的猫忽然站起来,前爪搭到他膝盖上,他便顺势将那猫抱上了腿。他抬手摸着猫背,呆呆地望着面前那些柳树,说道:“我小时候怕猫。”
      “我以为你喜欢猫。”
      “是啊,后来喜欢的。”他低头看着腿上的猫,似乎陷入了回忆,“我很小的时候就被人贩子拐了,住在一个破庙里,无论寒冬酷暑,都会被逼着上街乞讨,讨不到足够的钱,就没有饭吃,几次逃跑,都被抓回去毒打,那庙里有许多的野猫,每天晚上都能听见猫叫声。”
      “因为从小被猫叫声折磨,所以怕猫?”
      “也不全是。”他闭了眼,复又睁开,侧头看向吴虚,说道:“行乞之徒,极重眼力,因为越是有教养的富贵子弟,越是愿意施舍。我曾行乞六年,也算是有一些眼力,我觉得你不像是穷酸的破落户。因为即便是受尽冤屈,被迫囚禁,你眼中也从未露出丝毫阴暗,一看就像是家教极严的高门贵府养出来的世家公子。”
      没等老裴反驳,他接着说道:“你这种人,一定不知道穷苦之人为了生计能干出什么事儿来。冬日里街上的人少,富家子弟更是不愿出门,我们根本讨不到几个钱,那庙中凶恶的人贩头子,为了牟利,逼我们去抓野猫,将猫皮贩卖给无良貂商,你知道在滴水成冰的时节穿着一件破烂单衣在暗巷追野猫的滋味吗?”
      老裴摇头,别说追野猫,朝京如此繁华,街道一条比一条宽阔,连暗巷都很少。
      孙诚自嘲道:“抓猫时被挠出血是常事,即便化了脓也不会有药,甚至有些乞儿被猫抓瞎了眼睛,而且,那贩子懒怠,从不自己下手杀猫。”
      “什么?那……”
      “对,剥皮拆骨,我都干过,那帮人贩子还能省下一笔喂乞儿的饭钱,那些年每到冬日临近,我便想吐,至今想起一些画面,手还是会抖……”
      “那你,后来怎么进的孙府?”
      “十岁那年,我抓猫摔断了腿,倒在一处暗巷里爬不起来,那些猫闻到了血腥味,要冲上来咬我,我本以为我会死在那个冬天的。”
      “有人救了你。”
      “是啊。”孙诚眼中冰冷的霜雪渐融,像他看柳树一样温柔,“说起来你可能都不信,小姐那时候才八岁,一般的小姑娘都怕鞭炮,可她不怕,她手里牵着根红绳,另一端挂了一大串火红的鞭炮,她点了鞭炮,噼里啪啦冲进巷子,吓跑了所有的猫。后来,我才知道,那巷子旁边就是刚搬来的孙府,那红衣黄褂的小姑娘是孙府老爷唯一的女儿,她那天找人把我抱进了府里,寻了大夫给我上药治腿,可孙府老爷刚刚调任过去不久,又见我瘸了腿,不想府中白白多一张嘴,打算第二天将我赶出去。小姐找老爷软磨硬泡了一晚上,说我在巷子里为了救她才摔断了腿,说此地多猫她害怕,说要我当她的护卫。”
      “后来孙知府便留下了你?”
      “是,我治好了腿,还有书能念,夜里也不再被冻醒,该知足了,后来一晃便是八年,小姐十六了,她嫁到了洪府。”孙诚顿了一下,忽然反问道:“你知道我这个院子为什么没派人来看守吗?”
      “为什么?”老裴其实之前便想问。
      “因为有人做贼心虚,不把我囚在院中是因为他们想暗示自己在此事中完全清白,他们甚至希望我出去,看到他们为小姐布置了多么体面的灵堂,看到府中众人对小姐的离世多么心痛。”孙诚眼眶泛红,却没有眼泪能流出来,“他们怕我明日在孙知府面前说些对他们不利的话,所以他们现在不敢得罪我。”
      老裴不解:“孙账房,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
      孙诚麻木地抱着猫,丝毫不理吴虚的问题,他继续说着:“没有人生下来便骄横跋扈,是洪府对不起她。我知道你不是凶手,可是我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小姐一直无孕,洪质近来想让洪超休妻,另娶贵女,但小姐知道后发了一通脾气,要挟洪质要将他干的污遭事情宣扬出去。至于那洪超,更是从来不在意小姐死活,他心思都放在二姨娘身上。而那两个姨娘,都被小姐羞辱过,恐怕没有一个不盼着小姐死的。”
      孙诚低头看着猫,却不太想摸它了,他说道:“吴先生,我总觉得你能找出凶手,但如果是我眼拙,明日你便给小姐陪葬吧。当然,你要是怀疑我,我也无话可说,我的屋子就在这儿,你随便进去查吧。”
      之后他一人枯坐在石头上,抱着猫,看着瘦小的柳树,无论老裴再问他什么,他都没再说过话。
      老裴无奈,最后想了想,还真进了孙诚的屋子里查探了一遍,这屋子宽敞明亮,却实在没什么人气,除了一张旧床便是一张大桌,桌上、地上全是账册,连个能吃饭煮茶的地方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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