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不复斜月》乱山深处过重阳

23、海棠色

　　林前和老裴一样换了仆役的衣服，此刻正隐在槐树林中，前面便是三姨娘的住处，他跟了洪超一路，后来见他进了这宽敞的院子，便没有再跟进去。他靠在树边，正想着要不要找个偏僻的院墙翻进去看看，却突然不知被什么东西砸到，他惊讶地转头，发现吴大哥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那假山石上，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而砸过来的居然是一枝西府海棠。
　　林前捡起那枝海棠，问道：“大哥什么时候到的？”
　　“刚到，那洪超今日有什么异动？”
　　林前如实答道：“他上午去了北边识茗院，但是没进去，在外边拦下了王平冼，也不知对他说了什么，那王平冼突然跪地不起。之后他就来了三姨娘的院里，路上还碰见过一个丫鬟，他开了那丫鬟手里的食盒查看，还叫她去送枇杷。”
　　老裴拧了拧鼻梁，似乎觉得高处阳光有些刺目，便跳了下来，接着问道：“他一直没去正厅灵堂？”
　　“没有，发妻惨死，他却还有心思待在姨娘院里，看来是个薄情寡义的。”林前忽然又想起了什么，凑上前低声道：“大哥，方才忘了告诉你一件要紧事，这洪超会武。”
　　“哦？怎么发现的？”
　　“这人平时走路十分稳重，且脚步沉重缓慢，是装出来的，我亲眼看着他从南面院落一路飞檐走壁，不超过半盏茶时间就到了最北边的识茗院，且步法诡谲，我半路差点跟丢。后来他坐在那院外的一棵银杏上等人，期间曾有一只哈巴狗跑到树下叫唤，那洪超摘了片银杏叶，打中了那狗的前爪，将它吓走了。”
　　“哟？摘叶飞花，我有个认识的人也会这一手绝技，没点天赋还真练不起来。”
　　林前望着对面的院落道：“大哥，这洪超人前故作软弱，背后却如此强悍，实在不像是什么善类……”
　　老裴忽然打断了他，问道：“你方才说洪超让那丫鬟去送枇杷，是在哪里发生的事情？”
　　林前对当时的场景记得十分清楚，立马回道：“招金湖北侧的环法长廊上。”
　　老裴问得正经，林前以为自己当时漏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心中正十分困惑，谁料吴大哥突然发笑，说道：“左右无事，我先带你去吃饭吧。”
　　“嗯？”林前心中的困惑更甚，“不用继续跟着洪超吗？”
　　“小美人，你知道习摘叶飞花技，有什么基本功吗？”老裴也没想让林前回答，自顾自道：“要练听觉，此技并非单纯练习腕力就可以突飞猛进，飞花之人最重要的，是听声判断目标被击中的程度，不然练习时即便打中，下一次也不知道如何精确控制力道。习此技跃巅峰之人，可以在深秋喧闹处闭眼判断二里之外一棵梧桐的落叶之数。那洪超的飞花技虽然未必达到极致，但能精确做到惊犬而不伤犬，技法绝对一流。环法长廊左右没有可以隐蔽身形的茂密灌木，你在跟踪洪超时想必走的是屋顶，而且你能听清他们两人的对话，想必距离洪超不远，即便你轻功步法了得，也逃不过他的耳朵。这洪大少爷早就发现有人在跟踪，只是没有点破罢了。”
　　林前有些吃惊，毕竟，这洪超一路没有半点异常，这般看来，此人实在心思深重，他抬头问道：“大哥，他会是凶手吗？”
　　老裴摇了摇头，“原先对他有七分怀疑，但他一记摘叶飞花如此精绝，就算真要杀人，也用不着如此大费周章，明明找片叶子就能打晕那孙絮轻，又何必先用钝器伤人。”
　　林前还在思虑洪超此人的言行，看着极像是在发呆，老裴上前捏捏他的脸颊，“别瞎想了，吃饭要紧，走啊，大哥带你去吃好的。”
　　林前一路被吴大哥拉着，在各种假山、小道上窜来窜去，过了一盏茶，等他回过神来，忽然一愣，“大哥，此地有些眼熟。”
　　“啊，对，你应该来过。”老裴旁若无人地带着小美人翻墙、窜院、爬屋顶。
　　“……”林前今日要困惑的事情太多了，实在觉得整张脸拧巴得紧，但吴大哥又不做解释，他只能开口问道：“大哥，这里不就是洪老爷的识茗院吗……”
　　“对啊，你之前也来过这儿。走，吃饭去！”
　　“大哥，等等。”林前一把拉住正要推门的吴虚，“我们怎么来这儿吃饭？被洪老爷发现是不是不太好……”
　　“小美人怕什么，出了事大哥顶着，进来进来。”老裴拉着小美人进了识茗院东侧一间精致的外置餐室。
　　这餐室南边一半露天而建，正对着院中大片的西府海棠林，细碎的海棠花瓣随风零零散散地撩进来，妖而不荡，美极艳极。
　　餐室正中是一张乌木方桌配两把灯挂椅，桌上已经摆满了精致可口的菜肴，老裴拉着林前坐下，抬手就把那中间青瓷长盘里的炭烤牛腿端到自己面前，用边上的短刀长叉将肉一片片割下来，摆了齐齐的一盘，放到小美人面前，“怎么不吃啊？这牛腿排外焦里嫩，火候掌得相当好，我之前在东厨便惦记了许久，后来那厨娘送来了这儿，我跟了一路呢。”
　　林前看吴大哥一根牛腿骨啃得津津有味，满桌香味一阵阵钻进鼻子里，也实在有些饿了，他挣扎了半响，又往院中打量了几眼，见确实没人走动，才厚着脸皮举起了银箸。
　　除了炭烤牛腿排，桌上还配了红岭笋干狮子头、糖醋浇头淋鳜鱼、蒜蓉粉丝开边虾、卤香牛板筋、豆腐银鱼羹、酥油玉兰饼和醋腌秋葵，各个沾糖带油，十分下饭。
　　林前吃到半饱，还是有些心虚，问道：“大哥，待会儿有人来了怎么办？”
　　“没事儿，一时半会儿没人来。”老裴啃完了腿排，便揭开饭笼，给小美人和自己各盛了一碗饭，“不用担心，我要是听见有人靠近，马上带你溜，你先安心把这碗饭吃了。”
　　林前接过饭，就着银鱼羹吃了半碗，这碗比林前那院里的大了一圈，实在是有些撑不下，他放下碗筷，擦嘴漱口，但心中还是十分不解，问道：“院里的洪老爷和仆役去哪儿了？”
　　老裴捡了根秋葵扔进嘴里，回道：“出去找东西了。”
　　“找什么？”
　　“一块茶饼，看着是块老班章，大约放着有两个年头了。”
　　“那怎么丢的？”
　　“那洪老爷正准备净手吃饭，就有人慌张地跑去禀报，那茶笼边上的老班章被以前老夫人养的大美人叼着跑了。”
　　“大美人？”
　　“就是识茗院里那条纯白的哈巴狗。”
　　“……”林前抬眼，瞄了瞄气定神闲吃饭的吴大哥，犹豫了半响，还是张嘴问道：“那个去禀报的人不会是大哥吧……”
　　“自然是我。”老裴解决了自己碗里的饭，已经觉得饱了，但见小美人碗里剩了饭，觉着浪费了可惜，便拿过来继续吃，“那茶饼看着是那洪老爷的心肝，他饭也不吃便跟着全院的人跑出去找了，不过放心，他们全部去了西边找，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为什么？西边地形复杂？”
　　“因为那条狗被我赶到东边去了啊。”老裴吃饱喝足，擦嘴漱口，躺在靠背上歇食，后来又从怀里拿出个茶饼，叹道：“这块茶成色不错，我在边疆这几年都没机会喝到呢。”
　　“……”林前问道：“大哥，我们偷吃了洪老爷的午膳，还顺走他心爱的茶饼，是不是……不太好？”
　　“小美人，我这可是一心为洪老爷着想，他年纪一大把了，还这么胖，一直吃这么多油腻的东西，肠胃必定不好，又好茶道，对肠胃更是有损害，我拿走他的茶饼，他近日必定郁郁寡欢，食欲减退，对他身体有好处的。”老裴将那茶饼收进怀中内袋，靠着椅背，抬头欣赏着院中盛开的西府海棠，一脸惬意道：“这才是人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