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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沈太太终是神色如常,起身拣了件黑色锻面旗袍穿在身上,对着妆镜把细密的发丝整齐地绾在脑后,再用发针别好,依旧是昔日的端庄,有多久没有这样精细地侍弄过自己,她也记不清了,只是记得昨夜女儿说:“爸在天上也定是希望我们活得好”,一颗被掏空的心又似是被重新填满,就觉得精神好得多了,便对着那帘妆镜微微一笑,长长地舒了口气,不多时便打理好了一切。
      “妈”,静然整理好东西再回到屋里,心不由得一动,“真好看”,看母亲的精神已与昨日大不相同,心里倒似松了口气,又见窗外,福叔以提了篮子等在那儿了,便挽了母亲的手臂,露出浅浅的一个笑靥,“都准备好了,咱们走吧”。
      未至前庭,忽听得一个声音入耳,“大小姐起得早啊,这是打着去哪儿啊?”
      话以至此,静然扶着母亲的手不由得一紧,倒也不瞧他,只说了句:“您也不晚啊,今日去北陵为亡父扫墓,叔老爷可要同往?”
      见是碰了这样不软不硬的钉子,那斯盘算了一肚子的话,此时也只得噎在嗓眼,悻悻地留下一句“大小姐只管自个儿去吧”,便掉头离开了。静然只往外走,待扶母亲进车里,忽又回头一望,嘴角慢慢浮上一丝笑意。
      北陵就建在靖阳北郊的碧云山上,靖军的统帅白镇沣,连同几位身兼要职的将领死后便是葬在这里。沈静然的父亲沈雨斋生前是白镇沣的军政参谋,追随他多年,战死后,自然也是安葬于此。
      已是暮春时节,北方天气干燥少雨,汽车一路行来,倒也通畅,因是陵寝肃静,便停在了山脚。沈氏母女便沿着石阶往上走,约到山腰,便已有了重兵把守。因是少帅白宇宸特别关照过,守陵兵勇听说她们的来意,自是不敢阻拦,一路赔笑引着她们到陵前。
      这一次,母女二人谁也没有哭。沈太太只是手抚着墓碑的顶头,眼望着跪在坟前的女儿出神,若有所思。静然就那样半跪半坐地对着碑上的铭文发呆,膝盖硌得生疼,后来便索性跪坐在那里,背倚着石碑的一侧,仿佛是靠着父亲宽广的脊背。不知是过了多久,后背终是抵不住,生出森森的凉意来,才要站起来,许是时间久了,双腿竟不得站直了,向前便是一个趔趄,到是福叔眼快,伸手扶住了她,这一阵出神,竟没发觉天色变得阴沉,耳边响过隆隆的几阵闷雷。
      到是福叔提醒了:“太太,小姐,要变天了,咱该回去了”,又随手把盛下的纸钱都填进了火盆,眼看着纸灰夹着火星子,在风里打着旋儿。
      下山的路上,沈静然似是猛地想起了什么来,对福叔使个眼色,福叔会意便掏了两快钱给那当兵的,那人自是欢喜,连声道谢,识趣地先行下了山。
      沈太太见那人已经走远,就吩咐到:“刘福,明天带几个人把城北的旧公馆收拾一下,过一阵子咱们搬回去住。”
      “太太,那这边呢?”
      见福叔不解,静然插到:“自是有了主意,只是不要打草惊蛇。”
      福叔见她这样说,心下便明白了几分,又对静然说道:“小姐,可得小心哪,他可是蛮不讲理、心狠手黑。”
      沈太太接到:“所以才叫你行事谨慎,小心些”,说完,又略带了几丝忧虑,看了静然一眼。
      静然瞧出她心里不安生,边抚着她的背,边说:“这两天我也瞧见了,他不过是仗着人多,又都是爷们,力气大罢了,却不见得有什么脑子,就算是另有靠山,也必大不过曹述清去,只说是心黑,所以遇事才要格外小心。”
      福叔听她说的有理,又问:“若是他狗急跳墙呢?”
      静然心上一紧,思忖了一下,缓缓地说:“眼下,毕竟还有人照料着咱们,想来他必不敢动横,这几天不招惹他,也就是了。”她虽如此说,也只是为了给母亲和福叔宽心,心却是沉沉地跳着,自己毕竟还是个十八的姑娘,不免有些虑怕。
      几天来,静然多是陪了母亲在屋子里读书,并不多露面,那堂叔不时到窗下张望过几回,听得她们聊得惧是一些留洋读书、家长里短的细碎事情,却也未有疑惑,料她们不过是孤儿寡妇,嘴皮子虽说是厉害了些,到底还是女人家,使不出什么手段来,倒也相安无事。
      这日一早,见那几人未有提防,出门闲逛去了,静然便带了早已预备好的东西出了门,回头见无人跟着,拦了黄包车,便直奔曹述清的公馆去了。
      却说曹述清在督军行辕开了一夜的会,清晨方回到公馆,早饭也未及得吃,只去睡了。不多时,就听得侍卫来请示,说是沈家来了人,问他要不要见。他本是困到极点,但听说是沈家来了人,心中料定必是沈夫人不错,他素来是敬重这位嫂夫人,便猜想她此番前来,必是有事,又碍着少帅有过吩咐,自是不肯怠慢了她,起身便拣了衣服,又对侍卫到:“请夫人稍等,我随后就到。”
      侍卫立正,响亮地答到:“是!”,略一停顿又道:“主任,来人不是沈夫人,是位年轻的小姐。”
      “嗯?”曹述清本在一边系着衬衣上的扣子,一边思忖着沈夫人的来意,听了他的话倒颇有些意外,眼里的睡意顿时减了几分,很快地系好剩下的扣子,匆匆向门口走去,伸手向楼下一指,“下去看看”。
      果然,眼前分明是站着位年轻的小姐,一身月白的旗袍衬得肌肤光洁白嫩,脸上虽无妆痕,却是越发显得白净如玉,倒是让人觉得清清爽爽,秀静沉稳,曹述清顿觉眼前一亮,再无睡意了,正在打量时,就听得那女子开了口,声音清亮柔美——“曹伯伯”
      “你是——静然?”看她微笑着略一颔首,心中自是有几分欢喜,示意她坐下,寒暄了几句,不免就提到了沈雨斋,果见她双眉微微一蹙,旋即就又安慰了几句。
      “曹伯伯,是时静然在外读书,未能在父亲膝下尽孝,此番亡父治丧事宜,全是仰仗了少帅和伯伯安排,静然和母亲感激不尽,家父在天有灵,也必会心存恩念”,说到此处,静然眼眶不禁有些发酸,顿了一顿,又说道:“严亲去后,多亏少帅的体恤和您对家母的照顾,静然很是感激,少帅军务繁忙,自然不便打扰,还要烦劳伯伯代为转达晚辈的谢意”。说罢静然才方又坐下。
      曹述清赶紧接道:“你放心,这个自然。”
      静然见他应承下来,又说道:“近来家母身体一直不好,未能亲自上门道谢,还要请曹见谅”,说着便推了桌上的东西,“今日慈亲略备薄礼,特意遣了静然送过来,贸然打扰,还请曹伯伯不要见怪。”
      不等曹述清开口,便又从手袋中取出个精致的红丝绒盒子,双手递给他:“这是静然在比利时留学时买的小玩意,不成敬意,请伯伯收下。”沈雨斋喜欢抽烟,那本是她买给父亲的礼物,却不想此时派上了用场,竟是忍不住一阵心酸。
      曹述清忙到:“令堂已经是太客气了,又怎么让你这样破费,我与你父亲是故交,照顾你们母女自是应该的,如何这样的见外?”
      “您才是见外了呢,这可是侄女送给伯父的礼物呢。”
      见她如此灵秀,曹述清心里自是生出几分喜欢,就势打开那盒子,竟是一枚的西洋打火机,样式极是精致,做工也很考究,银灰的钢边上嵌着极细碎的钻石,密密地闪着光彩,一看便知价值不菲。曹述清毕竟是见过大世面,从不在这样细琐的玩意上打搅,可像这样精细的东西倒也是少见,心里委实是喜欢这个精巧的物件,对静然的喜欢自是又添了几分,笑着说道:“你们母女也实是不容易,以后便不可再如此了”,又指了一指那桌上的茶杯,知她此来绝不只为了道谢送礼,就瞧着静然笑到:“有事尽管来找我,曹伯伯定会尽全力。”
      静然见他瞧着,便低头嘬了一口茶,听他给了台阶,就势说到:“侄女今日来,还就有一件事要求伯伯帮忙呢。”
      一见正中下怀,曹述清便赔笑道:“说来听听,曹伯伯替你想办法。”
      “家母是个念旧的人,自从父亲去世,就更是常念叨着大宅太冷清,想搬回沈家城北的旧公馆,虽说地方是小了许多,可毕竟是住过二十几年,还是有些感情的,再说离北陵又近,总是方便些”,见曹述清并不说话,又说:“沈家本来人丁就少,搬回去恐怕就难照看这边了,新宅是大帅在世赏赐的,若是眼见着就这么荒废了,实是有负大帅的一片心意,更对不住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家母心中不忍,就是亡父泉下有知,也必不会安心的,所以家母想把新宅交还给少帅。”
      “这个不难,我派人过去帮着拾掇照看也就是了”,见她尚未说出心理话,曹述清便如此应承了一句。
      “烦劳伯父,已是心下不安,更是怕有心人借此生出事端,怨我们母女不领大帅的恩情,若传到少帅耳中,难为我们倒还是小,若是惹得迁怒于您,岂不是让我们不安生?”
      听得这话,曹述清倒似是有所动,打量着眼前这个年少的女子,虽知她是有备而来,竟也有了几分意外,“难为你想得周全,下午我就和少帅去说,你放心”。
      见他终是顺了自己的话,静然便放大了胆子,说明了来意:“只是,家中现有一些亲戚,是为父亲奔丧而来,一直在府中住着,如今要搬回旧家,只怕是住不了许多人,所以他们便打算着返回故里,可眼下靖阳正是禁严,又是这样多的人,等闲是不好出城,所以还求曹伯伯帮忙。”盘算许久的一番话虽已出口,静然心里却是有些不安稳,只偷偷斜眼瞧着曹述清的表情,心里也似打着鼓一样。
      在曹述清看来,这并算不得是什么大事,可她竟费了这般的周折,心中不免有些疑惑,说道:“只要他们是安分百姓,我可以请示少帅,送他们出城。”
      听说如此,静然心里自是欢喜,“静然先谢过伯伯了,这两日家母身体渐好,今日一早便吩咐厨房准备东西,明日想请您到家里小酌,还请曹伯伯赏光。”
      “嫂夫人身体要紧,岂可去添麻烦,都是一家人,何必这么客气?”
      “伯父若是不肯赏脸,家母岂不是白白劳累了一天,晚来也必是要伤心的,静然素知您公务繁忙,可还要斗胆请曹伯伯移驾呀”,她心里清楚,明日必是会生出事来的,只有曹述清去了,方能压住阵脚。
      听她如此一说,便知是推脱不过,再加心头的疑虑,曹述清便应下了,叫这一搅,早已是睡意全无,便吩咐随从备车去督军行辕。
      静然话已说完,又见此情形,心知此事他必会尽早解决,便告辞离开了。直到了曹公馆门外,方才长长地出了口气,又觉身子发软,竟像是被抽空了,轻飘飘的,好在一见她从公馆里出来,早有几个黄包车夫拉了车奔过来,静然便扶着一人的胳膊上了车,才觉得安定了些,发觉背后透出了一层薄汗,只让那风一吹,凉凉地倒精神了许多,心中也不住觉得自己好笑:“不过是几句话而已,怎么竟这样小的胆子。”
      车夫似听到了她自嘲的笑声,便搭讪着说:“小姐,前面左拐就是鼓楼老街,最是热闹了。”
      静然听出他的意思,倒似有所动,当下便对车夫言道:“那就拐过去瞧瞧,多给你车钱就是了。”
      车夫心里自是不盛欢喜,便卯足了力气,眨眼的工夫就将车停在了鼓楼街的一间老店面前。静然倒是挑选了几快布料,才又上了车回家。
      吴妈已然守在门口,不时地向外张望着,见静然总算回来了,才安了心,伸手接过了包裹,引着静然进了门。果不出所料,才走了几步,便有不悦目的身影从眼前晃过,瞟见了吴妈手里的东西,知她是逛了街回来,想来她也不过是个只晓得花钱的寻常丫头,心中正暗自欢喜。
      静然眼角也不向他瞥上一眼,便径直回房了,脸上却慢慢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回头又对吴妈:“这料子的颜色,您拿去做件衣裳,再合适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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