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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五、雨大风狂三月暮(一) ...

  •   “轰隆”一声巨响,响声震彻天地,震耳发篑。伴随一声闷显,蓄势已久的大雨终于倾盆而下,雨点密密麻麻,铿锵有力,砸在人肌肤上生疼。很痛。

      旷野上的一众黑衣人很快地被急剧的大雨淋成一只只落汤鸡,衣服狼狈地紧贴着身体,雨水顺着发稍流进衣裳里,已被雨水湿透的身体竟麻木地没有知觉。因为那副身体在冷雨的洗礼中已经变得比雨水更冰寒冷酷。

      那刻骨的麻木,似乎在向他们诉说他们的失败。侵体蚀骨,阴魂不散,谁也躲不开。人人低着头,面有愧色,在雨里一动不动,想要从冰凉的麻木感中获得一点点的慰藉,可是,那冰寒的雨呀,什么也给不了他们。他们都不知道,他们该如何回去向阁主交代他们的失败。

      “你把他们放走了!”绿衫女子冷静地陈述一个人人清楚的事实。声音冷漠,淡然优雅依旧。冉无决冷笑,眼神里有不屈的坚持,“我没有错!”他绝不会认为为救她而致使这一次的任务失败是一种错误。即使冲来一次,他的选择依然如是。

      “我没说你做错了。”绿衣少女依然语气淡淡,平静地叙述着他的意思。“可是,你会害死大家。”天景阁对任务失败的处罚向来严苛,这一次的失败,他们参加这次行动的人,没一个逃得开阁规的处置。她是如此,冉无决是如此,还有那好不容易保全性命的“墨云骑”依然如此。

      她从小与无决一起长大,他的心思她是明白的。为了救她,他什么都是舍得下的,陪上这十几个人的生命又算什么呢?但,他可以在样不在乎别人的生死,她也可以吗?

      她知道,她不能!她做不到眼睁睁地看着别人为她去受死!

      这一次他们一共带来了三十名“墨云骑”的精英,西门和颜的剑下死伤六人,而黑衣女子的“敛光”下更是丧命六人,重伤四人,三十个人死伤过半,只剩下十三人,而剩下来的多手也受了些伤,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皮外伤。这一次,他们死伤那么重,却让敌人全身而退,甚至没对他们造成实质性的伤害,这一仗,他们输得很惨,所以,等待他们的处罚怎么可能轻了去?

      余下的黑衣人人人面色惨然,眼神中尽是对将至的命运的担忧。杀手悍不畏死,但也要看是怎么个死法。若死因任务失败被处死,那是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最耻辱的死法。

      绿衣少女扫了众人的脸色一眼,再一叹,摇了摇头,向众人开口,声音道不尽的缱绻,“这一次的任务因青杏而失败,青杏会负起全责。”她的眼神里微微含笑,‘青杏自会去向阁主请罪,不会拖累大家,大家放心吧!”

      “师姐,你——”冉无决大惊。她在说什么?负全责?她是真的不要命了还是天真的以为因为是她那个人就会宽恕他们这一次的失败?

      “无决,什么也不必再说!我明白。”轻飘飘地一句话堵了他后面要说的。他想质问她明白什么,眼神与她的一撞,却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黑一的杀手们面面相觑,不料她有此言。天景阁的阁规他们都是见识过的,若她要担下所有的罪,恐怕真的只有一死。她的死也许换得来他们的一线生机,但……他们可以让她去那么做吗?“呃,上官师姐言重了。”“上官师姐,你不必——”黑衣人中有人说话。虽然这一次他们的失败归根到底要归结到绿衣少女身上,但放走西门和彦,却是他们自愿的!所以在冉无决要放人的时候才没有人出手阻止!

      对于绿衣少女,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是怀着一份尊崇和敬爱的,为其身死也甘愿。因为在天景阁那样的地方,人人勾心斗角,尔虞我诈,人人争着踩着别人的尸体往上爬,而他们这些个杀手,不过的偶是别人棋盘上的棋子,没有人在乎他们的死活。除了她。只有她会无微不至地关心他们照应他们,在乎他们的生死,只有她会温柔地对他们微笑,会在他们受责难的时候冒险替他们求情。在天景阁里,没有人比她对他们更好,他们对她的警钟甚至超过了他们的阁主。

      又怎么能眼睁睁看她去提他们受死呢?“上官师姐,我们并不是怕死,你不必……”有人试图解释。

      “你们不必多言,我意已决!”少女言语温柔,语气里透出的讯息却在告诉所有人,她的话不容置疑。

      “人是我放的,要担责任也应该由我来!”少年冷冷地说道。声音同样的坚定不移。天景阁的刑法他很清楚,他怎么能让她为他的过失去承担本应属于他的责难。

      这个世上有很多可怕的事,其中最可怕的,绝对不是死亡!有而后内多事情,它比死还可怕!

      绿衣少女已跃身上马,闻言回身,对少年笑得好温柔:“无决,这一才一 你若要和我争,那么从此以后,我上官青杏便没有你这个师弟!”柔软的朱唇里吐出的是最冷硬刻毒的话语,冰冷决绝得没有一丁点儿转圜地余地。

      “师姐。你——”那个人却那么不管不顾地径自走了。她挺直身子坐在马上,暴雨中翠绿的影子显得那么单薄,那么弱不禁风,仿佛风雨中的娇花,纤弱得像随时会被吹折,然而她却以其诡异的生命力昂首挺胸地坚强地活了着。并将一直活下去。

      黑衣人均在其身后上马,跟随在和打马离开。他们其实想不通,为什么上官月主对谁都温柔亲热至极,偏偏对冉公子那么冷漠决情。可她对于冉公子,明明又是极好极好,很是关心的。

      蓝衫少年走在最后,蓝色的衣衫经雨打风吹疲倦地蜷缩在身体上,一身的不堪,一身的憔悴,更多的也许是心力绞悴吧?他从来猜不到她的想法,就像这一次他猜不透她究竟是为了保全他还是心底另有打算!

      爱一个人,真累。不过,一旦爱了,就谁也没有后悔的余地!

      如果可以不爱,那真是件很好的事啊!

      撤马狂奔近一个时辰,确定有追兵跟过来,方勒了缰绳,渐渐放缓马蹄。“流雪”虽是宝马,这样全力冲驰一两个时辰的时间也稍微有些体力不支,而她……

      她的意识渐渐在趋于模糊,头脑亦越发显得昏沉,再如此纵马狂奔,肯定没法稳住两个人的身体,保不准要和他一起被抛下马来。

      手臂上的伤口传来麻木的空洞的钝痛,明明失去了知觉,却总觉得那一种痛犹如附骨之蛆,真实得挥之不去。而那种麻木的痛楚仍在扩散,渐渐地侵蚀了她的半边身体。半边身体一丝知觉也无,连动一根手指也办不到。幸好那些人先前被她震慑住,再考虑到“流雪”的脚力,没敢贸然追上来,否则……否则他们两个人今夜都死定了。微微侧首望向受伤的手臂,黑暗中也看不清伤势究竟怎么样,面纱下的容颜牵动唇角凄苦地笑,喃喃道:“我残剑混迹江湖那么多年,这是第一次弄得如此狼狈呢。”以前不是没有受过伤,不是没有落入别人的陷阱,不是没有遇见过今天的困境,只是从不曾像今日一般疲于奔命。以前,就算伤得再重也不曾逃过,她并不吝惜自己的生命,早在做杀手的第一天就做好了随时会死的觉悟。所以,即使陷入了必死的绝境,也没有一点的害怕,没有一点的忧心,甚至依然可以用睥睨天下的姿态与人拼命。可是这一次……这一次她身上担负的不止是她自己的一条命,却是不敢逞强与人硬拼了。

      她乐意不在乎自己的性命,却无法不去在乎他的生死!她要他活着,并且,一直活着!

      冰冷的面容疲惫地贴上他被冷雨湿透的冰凉的背脊,苦笑,笑声涟涟不尽,“你说……我是不是疯了!”笑声更加牵绵没有止境。

      已经点血控制毒素扩散,毒还是有大半蔓延进入血脉,“半世殇”的毒还真是霸道,连她独门的点穴手法也毫无办法。冉无决的剑上没有涂毒,他虽非好人,也代表是个卑鄙的小人。她所中的毒来自“半世殇”本身真气所具有的毒性。“半世殇”以特殊的运气方法催动真气与剑气想融,两者相互交织融合,冲波盘绕,逆折运行,而使剑气产生类似的剧毒,而此毒一经入体,立时沿血脉扩散,凝结住气脉中的真力气机,致使人身体麻痹,渐渐地无法动弹,形如中毒,一身武功形同废除。这种由气而成的毒比药草提炼的毒素更加猛烈得难以抑制,且非药物可解,只能靠真气勉强抵制。岁幸冉无决的“半世殇”只修得七成火候,若能尽快找个地方静心运功驱毒,也许不会有性命之忧!

      这里离“云留山庄”已经很近了,还来得及的吧?

      她不是在怕死,只是舍不得在这个时候死去!

      “我们都不会有事的,对吗?”她的脸贴在他背上轻声喃喃。体温真是奇怪的东西,当两具冰冷的躯体紧密贴合到一处的时候,一股游离的温度不知从何处游荡进了他们的四肢百骸,稍稍温暖着两副快冻得僵硬的身体。少女想,此刻他们距离死神那么临近,为什么她还是觉得很开心?并且,希望,这一条路,永远没有尽头!

      真的是疯了!

      一夹马肚,“流雪”快走几步,并不急驰,似乎深知背上的两人已无法承受奔波颠簸着急苦。“流雪”为当世名马,风神俊朗,神采活现,即使在这连天的密雨下,即使毛发都被雨水湿透得紧紧贴到身上,它依然昂首阔步,像凯旋的将军,七定神闲,不见半点焦躁丧气之态。

      电闪雷鸣,雨打风吹,树影隆动,一片的凄风苦雨。两个人,一匹马,沿官道踽踽独行。那马一身雪白,即使被暴雨冲刷得一身狼狈难堪,依旧昂着头,大踏步而行,一副不可一世、睥睨众生的姿态。

      驰近“云留山庄”,“流雪”蓦地长啸收足,它知道,是到家了。黑衣女子的身子几乎处于完全麻痹状态,浑身无力,已无法稳定两个人的身体,经“流雪”一扬蹄一停顿的冲击,两人齐齐地被摔下马身,滚落一身的淤泥。手上已经毫无力气,却仍自紧紧抱住男子的身体不放,即使坠落泥地,也要与他滚落一处。男子已至昏迷,紧闭了双眼,头无力地靠在她的肩窝处,俊美的容颜一半陷入泥泞,一半被披落的黑发遮了严实,没有一点生气。黑衣的少女仰面朝天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一粒一粒滚圆密集的雨滴坠落眼里嘴里,急剧坠下的雨水锋利似剑,似乎要把她的眼睛刺穿戳瞎,疼得她不得不闭了眼。嘴里酸涩苦楚的味道在弥漫,她倒是不在乎,继续张嘴大口喘气,肆意地大笑道:“原来,更狼狈的还在后面!”

      大笑之中,微微偏过头,指端拨开那人遮面的湿发,细细地端详他俊雅忧悒的面容,那一张脸离她如此的相近,近在了咫尺之间,那一刻,她的心情出奇地平静,竟是溢满了满满的满足感,似乎这样肮脏一身地躺在一滩烂泥之中,是这世间最赏心的乐事。而她的心里确实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说,我是不是疯了?”她靠着他,小小声地问。

      “我想,我肯定是疯了吧!”女子仰天怅然大笑。是疯了!大概从初次遇见那个时候起,就已经疯了!

      往事一幕幕地在眼前浮现,忆及那些画面,心神不由怔怔然,有所迷乱,沉湎了其间。双眼不知不觉重新张开,谣望着漆黑的什么也不见的夜空,眼神温柔而木然,没有焦距,没有底边。连骤雨袭眼的痛楚亦忘在了一边。大雨倾盆而下,那是她遥远的记忆向她迎面扑过来,似乎要将她埋葬。埋葬。

      记得与他的第一次相遇也是在一个有雨的天气,是初春的细雨,阴雨连连,芊绵不绝,缠绵的柔情,沾衣不湿,却湿濡了少女的一颗春心……

      只可惜,他至今亦不知,她们曾在那么美好的一天里,遇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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