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三、陌上剑影如雪乱(二) ...
-
荒郊,密林,野店,红灯招摇。
白衣的骑士勒紧疆绳,俊马长啸一声,四足飞扬,人立而起,随即马身一沉,倏地立稳身形。此马通体雪白,中无杂色,双目炯炯,风神俊朗,是最一等的好马。白衣骑士身后一十六骑,见其勒马不前亦齐地停下来,动作整齐化一,步伐毫无二致。显然平日里训练有素。
白衣的骑士抬头望了望天色,暮色密合,乌云卷卷,飞沙走石,恐怕大雨将至。此处荒山野岭,荒无人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除此野店再没有其他可以投宿的地方。现金惟有暂且在此栖身一晚。白衣骑士皱眉想。
“公子……”一青衣的青年驱马上前低声询问。虽也做仆从装扮,身份明显地较其他人要高。
“今晚我们就在此歇息。”他率先下马入店。其余人众声应诺,纷纷岁他下马紧跟其后。小二从店内迎出来,从众人手上接过缰绳,把客人相继让进店里。
店子并不宽敞,只陈列着十来张简陋的长凳木桌,多数三三两两地坐了人。有出远门的旅人,有赶路的商人和书生,也有误了归程的农人。白衣人环视堂中一眼,勾唇似笑非笑,挑了大堂正中央的一张桌子坐下。清衣青年身居其护卫长,身份不同,陪他同坐一桌。其余护卫另行拣了两张桌子就坐。由于店子旅客甚多,桌子已经被占了十之七八,余下的也无法挨到一起。只能勉强挑了三张彼此相对比较靠近的,方便就近照应。十六个人,人人手握兵刃,小心戒备着。这种荒郊野店正是暗袭陷阱的多发区,何况这家店子若有若无总透出说不明的古怪。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与白衣男子相对的桌子坐的是名蓝衫的少年公子,相貌俊雅秀逸,很有翩翩浊世佳公子之风。如此优雅秀丽的男子,独自一人,自斟自饮,眉宇之间满含难以言喻的笑意,怎么看另人怎么不舒服,心中隐隐升起一股不安。青衫青年谨慎的双眼死死盯着那人,心里暗暗对自己道,此人不可不防。
正在此时,那蓝衫少年却提了酒壶,执了酒杯,漫步向他们走来,和声问道:“小可可以坐这里吗?”声音里有少年人特有的稚气。
“请坐!”白衣人含笑为他让坐,态度极风雅温柔。
少年笑了,一笑舒狂,“公子果非常人!”笑容是与他的温雅极不相称的狂气。如此剑拔弩张的气氛下还敢容许陌生人随便接近,不是后知后觉的傻子,就是对自己太有自信。西门和彦当然不是傻子!
“茫茫人海,相遇即是缘分,为着这份际遇,小可得敬公子一杯!”语毕,遂自斟自饮,一连饮尽三杯,方再倒了一杯予白衣人,慨然道:“公子,请!”
狂傲不羁,桀骜不驯,目空一切。一个注定难容于世俗的男子呵!
白衣人鼻翼动了动,轻声笑道:“‘梦魂何归’?这可是第一品的好酒,在此荒郊野外能品到如此美酒,在下还真是三生有幸!”“人间何极”、“梦魂何归”、“千日醉”为江湖最负盛名的三品名酒,价格皆堪比黄金。“人间何极”贵在酒性极烈,身出名门;“千日醉”贵在后劲足,让人一醉忘忧;而“梦魂何归”,听闻饮过此酒,便能让人回忆起生命中最美好时光。“梦魂何归”极为难得,可谓可遇而不可求,今日遇上,倒不能不饮上一杯!
白衣男子准备伸手接酒,不料一侧的青衫男子更在袄他一步出手,“我家公子不擅饮酒,不如由属下待劳!”他心知此蓝衫少年来历不明,他请的酒定没有好酒。虽有亲眼见他喝了壶中之酒,仍是不可不设防,不能让公子去冒那一个险!
男子一惊,伸手欲阻,蓝衫少年同时出指,一指袭向他手腕,“既然苏先生有意,西门公子怎可阻止枉费其一片忠心!”少年凉凉地道。白衣公子心下懊恼,不欲与之多纠缠,手腕一翻,躲过少年一指,合掌反擒对方手腕。少年似有所觉,事先早早收了手,堪堪躲过他的一击。
“牧合,别喝!”男子有些急了。在他与蓝衫少年交手的刹那,青衫青年已将一碗“梦魂何归”喝了个干净。
这黄昏率众投店的白衣男子正是西门和彦。而那青衫的青年,是“云留山庄”现任的护卫长,“云留山庄”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一位护卫长。也是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好友——苏牧合。
近来江湖动荡,“天景阁”沉寂多年以后又开始蠢蠢欲动。前不久江湖一大武林世家“江南山庄”庄主不幸遇刺于“天景阁”的杀手,其更胆大妄为地留下战帖,欲挑战整个江湖,气焰嚣张无伦。而江湖老一代的前辈,尽皆按耐不住,纷纷发出英雄帖,邀人于洞亭共商对付其的良策。他是江湖新一代少年高手中的翘楚,这种事自然少不了他。虽然他对此很是不以为然。
他不爱江湖,不欲多理江湖事,但即担了剑神的虚名,又出身江湖最大的武林世家,受尽万众期盼,也不能真的袖手旁观对“天景阁”的作为不加理睬。他毕竟做不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他毕竟是个江湖人,毕竟需要在江湖上立足。
其实这些事有什么好商量的?江湖上人人有自己的花花心肠,人人有自己的如意算盘,怎么做得到同心协力,同仇敌忾?所以议事最后的不欢而散完全在意料之中。
之后,与会众人相继离开返家,他不好走得太早,待人走的差不多也便告了辞,说过一些场面话后率众返回“云留山庄”。一路行来倒也无事,不想到了“云留山在晃”左近竟遇上了“天景阁”的人。竟然选在这里动手,“天景阁”的气焰胆气倒非一般的嚣张。
果然是个劲敌!
少年“哈哈”笑道:“苏先生,‘梦魂何归’的滋味不知如何?”他浅呷一口杯中之物,轻叹道,“可惜这酒的滋味并不是人人消受得起的!”苏牧合待要答话,岂料眼前一黑,手脚忽地发软,颓然倒到地上。“这酒有……”他低声喃喃,却连接下去说话的力气也没有。头脑越发的昏沉,那个女子的影子在脑海里却越发的清晰起来。
“梦魂何归”果然不负它的名气!
其余护卫均察觉事态不对,纷纷撤出兵刃,就待上前动手。一股暗香从二楼雅间的方向飘下来,很恬淡很清幽的香,温香怡人.众人骤然闻香,如临大敌,,赶紧闭住呼吸,不敢多吸一口气.然而,手中长剑仍不可抑制地变得沉重,眼看把持不住,双股亦不由颤颤,逐渐乏力。不到盏茶工夫,有人猛地跌倒,而后再无爬起来的力气。一人倒地,人人跟着倒下,十五个人霎时间倒成一片。横七竖八,杂乱无章地倒满一地。
个桌的客人纷纷霍然站起是很,猛地扯开套在外面伪装的罩衣,露出其里地也行服。人人兵器在手,蓄势待发,只等指挥者一声令下。
“‘天景阁”的毒果然名不需传。让人,好生佩服!”西门和彦扫一眼倒落一地的护从,无可奈何地击掌称赞。
少年为自己斟一杯酒,一饮而尽,衣袖一抹酒渍,笑道:“西门公子明知店内有埋伏还敢率众而赴鸿门宴,也让人好生敬佩!”他再自斟自饮一杯,似悲戚地摇头叹惋,“西门和彦,你这人最的啊的弱点就是自视太高!”
西门和彦苦笑无语,他反驳不了少年对他的评语。一早即看出了店子里的埋伏,但对自己的过于自信令他不但不绕道反而带人大摇大摆地踏进了敌人的埋伏圈,方才有了此刻的局面。“你们似乎对在下的弱点很是了解?”店门前的红纸灯笼里烧的蜡烛掺有“木菩提”,一种缓气舒神的药物,少量有助于安眠,量大的话也可致使人不醒人世。在小店门口烧“木菩提”。自然不做安眠作用。
“木菩提”的药性很强,若是一般人肯定是不敌的,可他们一行皆是百里挑一的高手,“木菩提”于他们见效甚微。敌人选用此药过早地暴露自己,为的是什么呢?是过于愚昧?还是存心的挑衅?
如果是“天景阁”暗路设的伏,那大约是后者吧?
既然对手已向他发出挑战,他退无可退,于是,他接受了!他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只是,从来不懂得逃避!
“古人云,‘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如果对手是公子的话,咱们又怎么能够不用心不悉心准备?”有绿衣少女盈盈立在二楼栏杆畔,倚栏轻笑浅语,其体态婀娜多姿,声音温绵柔软,虽一在行秀颜被绿色纱巾遮了个严实,亦想象得出她的倾城绝色,心知其必为一举世难得的好女子。若非在这样的情形下现身,她这样的身姿风华很难让人不产生遐想。
西门和彦不置可否,听她继续,“‘木菩提’的功效很强,但对于武功根基深厚的武者作用却不甚大,公子必是在奇怪咱们为何竟选择了它?”她轻笑,温婉地向男子解释,“药物之间的相生相克性是很奇妙的,两种药效普通的药物合到一处,未必没有奇效。”
“原来,‘木菩提’只是一个引,为的是方才能与那奇香合聚成更厉害的毒药。”西门和彦何等聪明,虽然她言语不明,他一听之下还是明白了她的意思。他对毒药对药理都不甚了解,不清楚药物之间的奇妙,也从未想过要在这方面深入研究。不想在此之上的失着,竟为今日埋下了致命的祸根。
少女敛眸微微笑了一下,“‘木菩提’和‘梦萦香’皆是二流的迷香,但若相合相生,恐怕连‘云绮’也无法企及。”江湖上物华天宝,迷药品类繁多,其中公认以专对付最一流高手而准备的“云绮”为首。但若对象是西门和彦,连“云绮”也难收见效。
“话已说到这份上,那么,动手吧!”西门和彦冷静地开口,温柔地笑开来。方才他也吸入了迷香,与他们说那么多的废话也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运功逼毒,奇怪的是,他越是运功身体的不是感越重。心里有不安的悸动,知道以现在的情形,晚一刻动手不如早一刻。
“呵,已经发现了。比想象的要快一点嘛!”蓝衫少年仰首狂饮一盏酒,随意瞥了眼倒作一地的“云留山在晃”护卫,讥诮地笑,“西门公子难道以为咱们耗费那么大的工夫真的是为了对付这群废物?”西门和彦皱眉,等待他的下文。果然他紧接着说道,“点‘木菩提’忽然‘梦萦香’可不是为了合成更厉害的迷药,而是为了掩盖另一种迷香的气味。‘宓罗春’的香味。”“宓罗春”的香味极轻极淡极素。浅淡若无物,不仔细嗅闻谁也难以察觉它的存在,很容易被忽略掉。但对手是西门和彦这种武功高强而又江湖经验十足的高手,不能不更小心地设防。借以与之气味相近而又比之较浓的香味进行掩饰。
这一次的任务事关重大,不容有失,所以每一个最细微的细枝末节都必须要去注意,要保证一个万无一失!
西门和彦蹙眉,“宓罗春”?他行走江湖多年,所知甚广,从未听说过这一种药物。能对他起效的药不多,他怎么会一点也没听说过呢?
“西门公子不必奇怪没有听说过‘宓罗春’之名,”绿衣的少女微笑,“因为‘宓罗春’是青杏为公子所特制的新药,在这之前从未出现过江湖。”她故意与他说话拖延时间。“宓罗春”专门征对西门和彦配制,只对武功如他一般已至炉火纯青的不世高手有效,所以即使他们也同样吸了毒香,却并不受影响。而其药力也绝不是靠内力修为化解得开,相反的,越是动用真气,其药效发挥得越快。现在时间多过一分,他身上的药力便加深一分,他的功力相应地流失一分,他们的胜算也便更大。
“和彦倒劳姑娘多费心了!”他笑得好温柔,丝毫没有身险重围命在旦夕的危机感,似乎现今陷入困兽之局的人不是他。
“对手是西门公子的话,咱们怎么能够不多费些心?!”少女微微叹气,声音里有对他武功的赞赏之意。
“师姐,没必要再拖延时间,动手吧!”少年说道。一杯酒尽,玉杯一摔,一屋的黑衣人,至少二十热之众,争相对白衣男子出手,个个动如脱兔,矫若游龙,个个身手不凡。西门和彦不敢懈怠,长袖一翻,剑入掌中,冷光乍现,剑已出鞘。他真切地感觉到自己的功力在一点一点的流失,知道脱围的时间若迟一刻,自身的危险就多一分。于是出手一反常态地异样的狠辣,丝毫不敢容情。
绿衫少女缓步从二楼下来,手指轻轻在栏杆上摩挲而过,意态悠然。她站在蓝衫少年身后,全神贯注场中一场搏杀,一时无言。场中的战斗婶是激烈,人人全力出手,因为一有失着,失去的将是自己的生命。而西门和彦过不愧剑神之名,交手仅一瞬,已有三人死伤在他剑下。
西门和彦果然不愧是剑神,身中“宓罗春”竟还能伤几方多明高手,这份功力,未免太过高深!绿衫少女沉吟,她不怀疑“宓罗春”会失效,对于自己自制的毒,她有足够的信心。只是根据个人体质和武功高低的不同,“宓罗春”的咬效会受到很大影响,而药效的发挥也有相应的延误……以至对药物生效的时间生出错误的判断。心下不由懊恼,暗责师弟不该极功尽力抢着动手。但愿这一点的失误不会误了她的整个谋划!
但愿吧!
内心的不安却在加深!有不好的预感!
“师姐,你说我杀得了他吗?”少年一面关注场下一面年着痕迹地问。少女一心专注场内的搏杀,专心考虑“宓罗春”的药效问题,思考改良的办法,没甚注意他的话,只随口答道:“你不是他的对手!”她说的是实话。
少年唇角微微上翘,笑得冰冷而讥诮,“是吗?那我倒想试试看!”语未毕,剑已在手,一剑直指,已跳入场中与白衣男子斗至一处。交手几招下来,隐隐是落了下风。少女一惊,恍然回过神,急道:“无决回来!‘宓罗春’的药效尚未发作出来,你不是他的对手!”
少年纵笑,不仅不理会她的话,反而喝令其他热住手自己一人与西门和彦单打独斗。“天景阁”一向等级森严。少年在阁中地位甚高,在这次行动中又是首脑,总领全局,他的话在场吾人敢不听从。人人皆罢了手,退开一边严阵观战。少女跌足大急,知道无决这一闹肯定坏事,但“天景阁”的规矩是不允许越权的事的,她是此次行动的军师,职务规定只能在幕后出谋划策,为谋划大局,却无权直接指挥谁。即使在“天景阁”里,她的身份要较蓝衫少年为之高。
今日之局,一步一步全在她的算计之中。她算到了西门和彦会冒险入店,算到了苏牧合会抢着体主人喝下毒酒,算到了云留山庄的护卫会只注意到“梦萦香”而落入陷阱,算到了……今日之局,事无巨细,都在她的算计之中。她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她的宝贝师弟。她疏忽了他拼命想在自己面前表现想得到自己肯定的心。
她怎么忘记了,哪个男孩曾直视她的眼,信誓旦旦地向她保证要保护她,那样的他有怎么能忍受她出口说别的人比他强?他总是拼命地面前逞强想要在证明自己的强大,她的不认可是他最致命的伤!
所以,明知她说的是事实,还是要一意孤行。不管最后导致的是怎么一个结果!
一个冲动的傻子,明明……何必……
“师姐,且看我这一剑!”少年长笑,一剑出,剑影变幻,千道万道,如飞雪狂乱,将西门和彦正个人都笼罩在其里面,颇有铺天盖地狂卷而来的气势。千万道的剑影,道道似实,道道似虚,虚实不辨,早已迷花了人眼。西门和彦眼微合,不看剑影,长剑斜刺,一剑直入飞花剑影。一剑之下,飞花如雪散,只余下两柄长剑盘旋着缠绵着,金戈之声不绝。少年的剑意已失初时的飘然华丽,变得宛如磐石,有岿然不动之势,固若金汤,坚不可摧。西门和彦的剑绕其剑锋而上,剑意锐不可当,颇具石破天惊不可一世的凌厉势头,让人一见即生怯意,不敢直撄其锋。少年心知不敌,急欲撤剑,剑锋却似被粘住,一时难以手回。西门和彦手腕一挫,剑身受力马勺内只觉虎口发麻,长剑颤颤,似欲脱手飞出。极力运功化解对方真劲,好不容易勉强稳住长剑,不料对手剑锋绕至对手其剑刃之上,将其剑向下一压,再绕至剑锋下,将其向上一挑,一压一挑之间,木麻的手臂再也保持不住剑刃,长剑脱手飞出,“铿”地一声直钉日房梁,兀自颤颤不已。
少年一呆,不料自己浸淫近十年的剑法,自己的全力一击,竟那么,轻易地,被化解了。终于明白西门和彦剑神之名果非需传。他的武功在他面前原来是那么地不堪一击。少年怔怔地想。
他呆了,西门和彦手上却不停,长剑剑势不变,一剑直取少年咽喉。不难看出,蓝衫少年是一众黑衣人的首脑,杀之,必可大乱对方阵脚。他由此方可求一线生机。
少年仍自恍然,对自身处境浑然不觉,一旁的绿衣少女却看得清楚。她什么也来不及想,身形一动,人已向少年直扑过去。
她挡在少年的面前,张开双臂,眼神凌然不惧,仿佛一只保护小鸡的母鸡,坚定不移地直面西门和彦的三尺剑锋,对于死亡毫无畏惧地。
那种眼神,真的是什么也不害怕的。
而持剑的人,手却微不可见地颤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