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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二、珠箔飘灯各自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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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拾级而上,一步一步走得极缓。凝目注视楼梯口,当那黄衫的身影扶墙出现在那儿的时候,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她扶墙站在那里,身子微微发抖,破碎的房间里四面灌进来的风吹得她衣发皆扬,更显得身子单薄,弱不禁风。
“公子,你的伤严不严重?”少女看了一眼他血迹斑斑的白衣,赶紧垂下头低声问道。他的武工虽好,在一踪高手强烈的围攻下也难免受了些伤,皆是皮外伤,并无大碍。
西门和彦不言,目光炯炯地盯着她,唇角含笑。似乎承受不了他灼热的视线,女子微微偏过半个头,将脸转至别处,声音更低微地说道:“我是来看我家小姐的。她,没有受伤吧?”
西门和彦不理会她在说什么,秀色的容颜靠近她耳边柔声耳语,“告诉我,你是谁?”
黄衣少女咬咬唇,吞吞吐吐道:“我叫……寒……寒潇。”
“你知不知道你的戏演得很差劲?”西门和彦轻笑一声。
寒潇亦虚弱的笑笑。她知道她的戏演得有够烂。但,他那么聪明,就酸她的戏演得再好十倍末也骗不过他去。她的演技好坏又有什么区别/她也没有想过能骗得过他,一直坚持把戏继续下去,只不过因为他们两人之间,若没有这一场一场卖力的演出,又要如何继续?
“潇儿……不明白公子在说什么!”即使被拆穿,仍要坚持强装到底。
西门和彦刚要说什么,却听得旁边的寒潇一声惊呼:“小姐!”西门和彦好看的眉头略微一蹙,一回头即见绿袖晕倒在地。大概是方才受惊过度。
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暂且放过一旁可疑的黄衫女子,将绿袖打横抱起,另行寻地方安置。怀里的少女悠悠醒转 ,怯怯地拉了拉他的衣袖,怯生生地开口,“对不起煤油给你添麻烦了……我努力了,还是不小心晕了过去……对不起……”话音犹未完,朱唇已被男子倾身堵上,唇瓣相依,舌尖缠绵,唇齿间弥漫满醉人的醇香,醺人欲醉。
寒潇痴痴地站在一旁,手掌仍扶在墙上,指甲深深陷进粉强里。她觉得自己站在这里好象一儿歌傻瓜!
“噌”“噌”“噌”有人快步跑上楼来,“小姐,你有没有事?”是蓝玉的声音。一把救兵搬回,她毫不耽搁地来看她家小姐,生怕其有一点损伤。那一叫之下,方看清室内的情形,蓝玉脸上表情一滞,尴尬地讪笑,连连摆手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打扰了………………我什么也没看见,你们继续…………”赶紧转身面向楼梯以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西门和彦的两名侍婢刚巧在此时从楼下盈盈走上来,“呃……你们……”蓝玉刚想阻止她们上楼,两人已立于她三阶之下的地方躬身向楼上道:“公子,您吩咐的事已经准备好!”
西门和彦再在怀中女子唇上轻轻啄一口,方知起身向二人道:“‘画眉阁’备好了吗?”绿袖在他怀里缩了缩身子,羞红了脸。她虽然是风尘女子,也从不曾这样当众与男子亲热过。
“已经准备妥当。”二人恭敬地回答。
她们办事,他向来放心。于是再不多言,抱着绿袖径自大步往楼下而去。蓝玉一呆,小跑追了上去。至于另两名女子,她们是西门和彦的侍女,自然亦追随西门和彦离去。只见它们莲步轻移,未见如何动作,身影已飘飘然消失在了夜色里。
所有人都走了,只有那黄衣的少女被遗留在残破的房舍里。黄衣微扬,轻薄的月光下,纤弱的身子更显得伶仃孤苦,形单影只。
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
缓缓踏着碎步在房间内转悠一圈,再一圈,激战之后,一屋的倾颓,形如废墟。再转了一圈,终于在废墟底下掏出那面绿袖平日梳妆用的赤铜镂花盘云缠枝镜,拭尽镜上的尘埃,她的脸清晰地在铜镜里映现。那是一张淡然清秀的容颜,朴实无华,平凡得一旦入了人海即刻便能消失不见。
那么平凡的脸,在茫茫人海中,无论与多少人擦肩而过,也不会有人回头多看她一眼吧?
也难怪,那么容易地被他漠视了存在。
夜静风清,树影摇曳,“沙沙”有声。破败的画阁上,一人双手持镜,垂首黯然神伤。明月渐渐西斜,于树影缺处独明,清白的月辉铺洒进一屋的断瓦残垣,一室的残破也稍稍染上温润的色彩。那孤单的纤弱影子,于清风的牵引中,披上月色如纱如雾的淡影,其实很美。
可惜,没有人想要欣赏!
暗夜里,一个人,踽踽独行,暗自整理自己纷乱的情思。她的心很乱,她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在想什么,她几乎不记得自己的目的,她觉得她的心她的身体都在背叛她自己,唯余一丝理智犹存.
而那一丝一缕的理智,随时随地有可能倒塌崩溃.
心里有了不知如何是好的忧虑.
这是她杀手生涯以来的第一次.
而这一次很有可能是最后一次。杀手的感情是他或者她最致命的伤。
所以,杀手总有一副最冰冷的面孔,最冷硬的心肠。
黑暗中一只手伸过来大力将自己拖进更暗的角落,手指已搭上袖底的剑鞘,终只是颓然地放开。她知道那只手的主任是谁,虽然只有那么为数极少的几面之缘,他身上的气息她却绝不会忘记。
如果忘得了,那倒是好了。
黑暗中,他们看不清彼此的容颜,只看得见对方透亮的眸子在暗夜中更加熠熠生辉。寒潇背贴粉墙,退无可退,身子不由自主向后缩了缩,对方的身体却更加靠近过来,几乎与她的紧密贴合到一处,相互之间,呼吸可闻。他身上带有淡淡的檀木香气,又不太似檀香。她并不好调香一道,对香料所知甚少,也说不清他身上的究竟是何香,只觉得甚是好闻,忍不住贪婪地多吸了几口。
一只手捏住她的下颔,强行抬起她的头。寒潇记得他的手很修长很白皙,极富美感,不想这样一双手碰触在肌肤上是如此粗糙的质感,硌得人脸有些生疼。
不过也是,习武之人长年与兵刃为伴,手上早已生满厚厚的茧,怎能比得上那些富家公子、纨绔大少的手指光滑细腻?
男子的脸还在靠过来,几乎触及她的鼻尖。寒潇心中有所思,心跳不由加速,红霞渐染双颊,眸中亦泛起意乱情迷的朦胧色彩。她侥幸地想,天色那么暗,他肯定是看不见的!一定看不见!
“原来,每个女人的反应都一样嘛!”耳边响起戏谑的笑声。意识到被戏弄,寒潇面色一寒,眸中神色一清,眸子里杀机隐现。袖底的手掌渐渐收紧,杀气不可抑制地流窜,盘桓在两人之间。
西门和彦眉眼含笑,欣赏她眸子里的屈辱和杀机。他感觉的袄她凌厉的杀气却不在乎,他相信她不会也不敢在此时在这里与他动手!红唇擦过她鼻间尖凑近她耳畔,柔声曼语道:“我不问你是何人,因为我知道问你你也必不会说。”他含眸凝须,笑态嫣然,“而我向来怜香惜玉,自然不能对女孩子动粗……”他“呵呵”轻笑几声,“所以,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你爱演戏我陪你演!如果在这场戏里,我能够拆穿你的身份,即算我赢,反之你赢……”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寒潇低声打断他。
西门和彦不理她,继续自顾自地说:“……游戏时间三个月。游戏规则如上所诉。至于彩头,输的一方要为赢的一方做一件事!你说……好不好?”虽然在问“好不好”,却不真的想听她的意见,她来不及开口,他已红唇轻启,宣布道:“游戏从现在开始!”
他的声音很柔,很曼妙动听,如春风吹皱的湖面,那么清新怡人,那么蛊惑人心!
西门和彦不在的,在他问她好不好的时候,她嘴上无言,却在心里暗暗应了一声:“好!”她在心里对自己说,她会尽力把这出戏演得更好,不会让他拆穿她的背景来历。她为的不是游戏最后的一个愿望,而是为了和他相处更多一些时日。
能够多得一天是一天呢!
西门和彦离开的时候,在她耳垂轻轻落下一吻,那个博如清露的亲吻,似一个火红的烙印,深深地烙刻进她的心里,入肉刻骨,即使一辈子的时间也无法将之抹灭!抹灭不了!
手掌轻轻触在被他吻过的地方唇角向上微翘,暗夜之中显得很诡异,可又藏不住那一点点轻微的幸福感觉。
一声轻叹,在漆黑地沉没了月的痕迹的夜色里,弥漫了很远。好远。
折腾了大半夜,终于所有事都处理干净利落,正准备起身回家休息,不料被绿袖的贴身女婢叫住。蓝玉道:“希望公子留下来陪她!”侍从们都我昂着他,等候他的吩咐。“云留山庄”的仆从向来训练有素,对只人的事从来不多猜、不多我恩、不多想,他们只听主任的吩咐行事。
再次无奈地摇头,眼中闪动宠溺的光泽,“她还真让人拿她没办法!”说着,吩咐众人先行回去,只把檀云、碧流两名从小侍奉他的侍女留下照应。
从绿袖房里出来已是次日清晨,舞气尚未散尽,却下起了蒙蒙细雨。春雨润如丝,细如牛毛,淡淡的轻似薄烟,烟雾轻绕,袅袅地萦满一座画眉阁,萦绕了天地间。天与地的差距,再无法被确实地区分。
漠漠轻烟,薄雾轻寒,画眉阁对面的长廊,一名黄衫的少女缦立远望,孑然一身,俏生生、孤零零的模样。西门和彦刚出画眉阁,一眼即见满眼淡色里的一抹湘黄。第一次发现,原来湘黄也可以如此明丽醒目。
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
并不喜欢诗里凄苦悲凉的意境,眼见此情此景,心里却不可抑制地想起这一句诗。朱栏粉墙,隔雨相望,黄衣飘摇,白衣翩跹,欲诉无言。西门和彦突然怔怔然,眸色里染上雾气的迷惘,竟似被她烟雨里脉脉独立的身影迷惑了心智去。
她并不是一个美丽的女子,但这一川的烟雨多么地神奇,一个普通的女子在这场霏霏淫雨的陪称下,居然有了翩然物外、不惹世俗、点尘不惊的绝世风姿,尽态极妍,他一时竟有点移不开眼。檀云为他撑开油纸伞,恭声询问:“公子,我们是否该回家了?”
回家?是啊, 该回家了!他点点头,轻声道:“走吧!”他身上的伤经过简单处理,破碎染血的白衣换了下来,依然换上一身白衣,似乎对“白”很情有独衷。白衣宽敞的袖袍在风雨里漂泊无依,如一只蝶不堪风雨的侵袭,折了翅,奄奄一息,绝望的孤寂着。
从黄衫少女旁边经过,她敛裾向他行礼,脚下便不由一顿,忍不住去多看她一眼。她一身黄裳沾染了风雨,微微地润湿。摇摇头轻叹一声,手掌轻轻摩挲过她的脸颊,“回去休息吧!衣服都湿了,小心别着了风寒!”声音和动作都初期的温柔。
因为这一份的温柔,两人俱是一愣,泄密内和彦讥诮地笑了笑,带了檀云碧流迤然离开。少女犹自没有回神,当他已经走远,方唇角微微一勾,笑了。笑得极清极浅极妍,苍白的容色里渐次染上清淡的柔情的温暖。很微薄,但真实地存在。
静静地眺望那一川的风雨,眺望他渐远的身影,知道它完全地湮没在连天的烟雨雾色里,完全地消失不见。直到完全看不见他萍水里孤清漂浮的影子,方自收回视线,垂眸暗自苦笑,暗自品尝心中的苦果!
有一句诗莫名地浮上心来,红楼隔雨相望冷……
珠箔飘灯各自归!
他们终只合个自归去!
黄衣的身影缓步走进蒙蒙阴雨里,忍不住再回头看了眼踪影了无的烟幕,毫不犹豫地踏上自己要走的路。与他,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