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春》纳兰倾雪

3、第 3 章

　　第二日清晨，薄露轻寒，天尚未大亮，藕荷衣衫的青年浮天已按惜瞳的吩咐令车夫备好马座，随时可以离开。当浮天扶她上马车的时候，白衣少年沈默牵马过来，站在她面前，疲惫地笑，“我已做好决定了！”他一脸的疲倦，双眼布满血丝，显是一夜未眠。惜瞳静静地微笑，等待她说下去。“我要加入夺命杀手楼！我要报仇！”少年握紧双拳，低沉而坚定不移地说。

　　惜瞳笑笑，上了马车。浮天命车夫打马前行，自己翻身上马，掣嘛缓缓跟在马车后面。少年呆在原地，眼睁睁看他们行远，自己不知所措。

　　车行近百米，马车内的女子撩开帘子伸出头来对他柔声道：“既然已经决定了，为什么还不跟上来？”

　　沈默回过神来，脸上表情陈杂，欣喜、悲伤、哀悼、犹豫、彷徨皆有之，但也终只是上马快行几步跟上他们。

　　“即入夺命杀手楼便要遵守其中规矩。夺命杀手楼的规矩只有一条：绝对不允许背叛。如果后悔，现在你还可以转身离开，”惜瞳轻声说，声音里透出一在哄不可置疑，“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默悲伤地微笑，在遇见她的那一刻，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浮天一夹马腹，靠近窗口，挺直背脊，目视远方，低声问道：“为什么？”

　　车窗以内一片寂静，久久没有声音，正在浮天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里面传出来一个略带凄凉的声音，“你不觉得很像吗？”

　　浮天愕然，不觉落后马车几步。他猝不及防地回头，目光死死盯在沈默的脸上。沈默双颊一红，手足无措，窘迫地垂下头去。

　　的确很像。与楼主早夭的弟弟。不止是形似，更是神似。尤其那双纵然饱含仇恨犹清澈纯粹的眼睛，和那个死去的孩子，简直如出一辙。

　　那也就难怪了……

　　与惜瞳相识有多久了？十年？十一年？十二年？还是更久一小亿2？

　　初次遇见她是在泌溪之畔。她在浣纱，他的剑刚刚割破敌人的咽喉，这一幕，恰巧落入她的眼中。他的剑直指她的喉咙，他看见她眼中充满恐惧，但她并不流泪，更不哀号求饶，只是略略理了理发，整了整衣衫，向他微微一笑。为了她那一笑，他收剑绝尘而去。她是一个不同于世俗的女子，就那么轻易地死去未免过于可惜。
　　当时，他是那么觉得的。

　　后来一次任务失败，逃亡中不觉来到她所在的村庄。她将他偷偷藏在家中的地窖里，救他逃过一劫。他问她为什么要救他，她笑，说因为上一次他没有杀她。
　　也是从那一次，他开始默默地注意起那个笑靥艳丽的温柔女子。
　　那时，她和弟弟生活在一起。他们是孤儿，父母早亡，自幼相依为命，日子过得很是艰辛清苦，常常饥一餐饱一餐，只勉强可以维持生计。虽然他们生活得很辛苦，然而，他们活得很高兴。那样将但平凡的生活，他其实是有些羡慕的。
　　作为杀手，由于任务的关系常需要大江南北地四处奔波，利用任务的便利，他偶尔会去探望他们姐弟，后来渐渐地也就熟识起来。他们都很喜欢他，他去的时候他们都会很高兴，尤其是她弟弟，总是缠着他要学习功夫。他倒是也不推辞，真的细心地开始指导他习武。每一次，她总站在一旁静静地看他们，眼睛里总含着和煦的微笑和宠溺。那孩子的天资很高，学习得很快，假以时日，定当成为江湖上的一代奇侠。他这么和她说的时候，她也只菁菁地微笑，似乎并不为此高兴。他说，她的资质亦是百年难得的，问她愿不愿意学武。她摇头，说她不愿意。她只是个女子，只想嫁个好男子，平平安安，简简单单，无风无波，然后，过一生。
　　于是，他明白，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只想求得自己和弟弟一生的安宁。
　　他在真心里希望她梦想成真。他也觉得，那才是该属于她的生活。
　　有个深夜的夜晚，他看见她将幼弟哄睡，自己偷偷从门里溜了出去。那夜，她换上一身深红的衣裳，有些年月的，略微显出陈旧；她的头发梳得很细致，没有富丽华贵的饰物，只簪有一朵海棠花作为装饰，人面花儿交相映，衬得花比人艳，人比花娇。她本是个美丽的女子，经过一番打扮，更显美丽不可方物。
　　如此精心地装扮，不难猜测她所去为何。二八年华的少女，正是情窦初开时候，最易为那陌上少年的一举一动而怦然心动，却也最容易受那有心人的欺骗。心里不由暗暗替她担心，瞧她走远，不禁悄悄掩上去，无论如何想看个究竟。
　　开满海棠的院落，门扉半掩，她轻轻地推门进去，轻车熟路地转过几条青石板小径，入了花木深处，火红的海棠花树下，青衫的男子端坐琴台前，手闲闲地拨着弦，音律断断续续，终串不成曲调。她忽地红了脸，垂下头，细声细气地唤他的名，男子眼睛一亮，笑着起身，拉过她的手，将她拥入怀中。她的脸更红，把头埋得更低，然而骄矜羞涩中却蕴藏了满满的幸福。他深深看了他们几眼，无声地离开。
　　与她海棠花树下幽会的男子他是认识的。“涤尘公子”即墨空竹。江湖上久负盛名的剑客。同时，他的风流在江湖上也极富盛名。她不是江湖人，自不会知晓此些江湖中事。但是，他最担心的并不是那些事……
　　她本是离世隔居的普通少女，与血腥的江湖无关，与纷杂的人世无关，但遇着了他，遇着了即墨空竹，她还能飘然物外，不染江湖风波吗？他向来与他们保持一定的距离，不敢靠他们太近，亦不过是为了不将他们牵扯进自己的恩怨里。
　　然而，他最害怕的事还是发生了。
　　那一次，他去看他们姐弟，却只见她颓然坐在空无的院落里，怀里抱着弟弟渐趋冰冷的尸体，指甲深深陷进肉里，脸上一片木然。听见他走近的脚步声，她机械地回过头，仍然是木然的表情，双眼空寂迷朦，像黑暗弥雾的深井，又像深不可测的黑洞，没有天日。她那样的表情令他无端地难受，暗恨自己不该贪恋她身上的温暖而刻意地去靠近她。
　　她弟弟的死因是胸口的一道剑伤，是剑伤，一剑毙命。下手的定是名高手。他们不是江湖人，自招惹不到江湖的是非。这场突来的横祸，只可能是受他人的连累。是他？或是即墨空竹？
　　他们都是不该出现在她生命中的人。他为了追求黑暗中的一缕光明，冰寒中的一分暖阳，而即墨为了自己不为人知的理由，纷纷不约而同地去靠近她。他们或许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但不自觉地却改写了她整个的命运，毁却了她一生的安定！
　　自此事后，她失去了踪迹。他没有去找她。不是不为她担心，只是不想再将她牵扯进江湖之中，单纯地希望她可以找个清幽唯美远离世俗的境地，好好地生活，渐渐地淡忘红尘中这一段伤心往事。
　　一年之后，楼主从外面带回来一个女子，向众人宣布她是他新收的弟子，将于他百年之后继承他的衣钵——继位夺命杀手楼的下一任楼主。他为人本来淡漠，并不以此为意，只是当他看见那女子的脸时，不由惊得失去语言。他做梦也想不到楼主的新徒弟，夺命杀手楼的下一任楼主竟是她。
　　后来，她在楼主意外身亡后继任楼主之位。她也没让楼主失望，她将夺命杀手楼管制得很好，夺命杀手楼在她手上更声名远扬，更加令人望而声畏。
　　前尘往事，恍然若梦。他常常想，如果真的是梦该有多好！如果那真的是一场梦，当梦醒的时候，她依然是泌溪之畔的浣纱女，而他依然是夺命杀手楼内的一名普通杀手，彼此一无交集。他不求她花容天下，不求她风华绝代，不求她叱咤风云，他只求她作一个最普通的少女，仅仅拥有一段平凡快活的日子。